素凝猛地惊醒。
他好像看见,那些开发者拗不过开发者组长,开始格式化硬盘……但这种破釜沉舟的操作全然没有起到效果,游戏世界连一点儿影响都没受到。
是因为江临霜出手了吗?一定是因为他吧,否则还有谁能够与“外面”的人抗衡。
素凝无助地抬起头,窗外明月高悬,却寂静得仿若虚假。
少年抱膝蜷缩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咬紧唇瓣。
明明江临霜在努力推动这个世界向好处发展,就连现在不被记得了,也在维持着世界的正常运转。可是自己却要当一个缩头乌龟,在他的庇佑下度过余生吗?
即便这也是江临霜的愿望,素凝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也许是因为夜晚太漫长,才会催生出如此多离愁别绪吧。素凝不会拿人类那一套伦理道德来要求自己,更不会拷问自己是否自私。他只是依旧很想江临霜陪在他身边。
所以,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有别人陪在他身边,他就会慢慢习惯,忘记对江临霜的在意吧。
毕竟……他是一朵记性很差的小花灵。
最多只需要半年时间,他就能忘记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而事实也正如此。
第一个月,素凝每晚睡不着,努力回想自己和江临霜,在出了深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三个月后,素凝已经不再挂念曾经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想起江临霜的存在。
半年后,素凝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了一个名为江临霜的人,差点要走上与全世界为敌的道路。
在这半年里,素凝逐步将手上的事情交给白鹤,而自己则赋闲闭关,图一个清净。
每次闭关出来,朝尘都会来找他聊上几句,表达自己的关心。虽然两人的交流方式,最终总是以吵架收尾。
而这一次,朝尘看着出关的素凝,面色凝重,活像对面的人得了不治之症。
素凝指了指自己: “我死啦?”
“你这说得什么话!”朝尘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看起来要给我哭丧呢。”素凝笑嘻嘻地牵住朝尘的手,把他往山下拽, “这次闭关一点收获都没有,气坏我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你来都来啦,就陪我一起吧。”
朝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就知道玩!等你出去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啦?”素凝好奇道, “难道现在外面的人见了我,都不会对我礼遇有加啦?”
仿佛就像那两个开发者说的一样,临霜仙尊的存在看似消失,实则渗入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素凝每次出去,都会得到人们极其热情的对待。无论是想要交朋友,还是要天材地宝,都会有成群结队的人为他奉上。
“恰恰相反……”朝尘忧愁地叹了口气,带素凝坐在一家茶馆的屋顶上,这样素凝就能在不被认出来的情况下,听到茶馆中的对话。
茶馆中,醒木轰隆作响,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仙尊为了改变各大家族割据征战,民不聊生的状况,而上刀山下火海,创立仙盟管制门阀的壮举。
说书人讲得实在太戏剧化,将临霜仙尊塑造成一个一心为民的圣父形象,素凝听得一愣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回来了?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关于他的回忆……”素凝沉吟道。
其实他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江临霜回来了,怎么可能会不告诉自己呢?
朝尘笑了一声: “仙尊是没回来,可仙盟要坐不住了!没有一个精神上的象征,仙盟能撑得住一时,但长此以往必然会被各大势力钻了空子。”
“所以巫烯就把江临霜的事情改了改,准备真的将他捧上神坛?”素凝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这确实很像巫烯会做出来的事情。
江临霜的事情,素凝也与朝尘说过,所以他也知晓。见素凝有些不开心,朝尘不能说雪中送炭,只能是火上浇油: “你先留着点力气,别急着生气,待会有你好受的。”
素凝: “……”
素凝被他一激,反而冷静了: “呵呵,我好害怕哦。”
楼下的说书人慷慨激昂: “不仅如此,仙尊还有一位同甘苦共患难的道侣。那位道侣在仙尊微末时便倾心于他,鼎力相助,可惜之后便与仙尊失散,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仙尊在以身祭天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道侣……”
素凝吓得腿一软,仰面摔倒: “……”
先不管这个仙尊“以身祭天地”是什么鬼。
“这是什么鬼故事啊!谁是他道侣了!!”素凝表示对自己的戏份非常不满。
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他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好在,说书人叹息一声: “这位道侣的身份,仙盟至今未能找到,也是此界一大憾事。”
素凝: “呵呵。”
别找到,求你了。
“他们到底在编什么啊!”素凝气得胸脯起伏,就差率领卧龙山庄打到仙盟去找巫烯的麻烦了。
一旁的朝尘笑了笑,轻飘飘地往素凝的气头上添了一把火: “其实,这个说法是我与巫烯商议出的结果。”
小花灵蒙圈。
小花灵震惊。
小花灵啪唧一声倒在了屋顶。
“内鬼竟在我身边呜呜呜……”
到了秋天,卧龙山庄的树木结出了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见到早已在山门前等候的巫烯,素凝的心也沉甸甸的。
“我不是特意为你而来,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不要太过紧张。”巫烯难得出言安抚,却让素凝更加觉得事情不妙。
素凝看着巫烯,只觉得这位仙盟的左护法分外陌生。再看向朝尘,又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位相伴多年的大哥。他最终看向山庄中红得像火的枫树林,而枫树林不会给他回应。
“你们是想让我继承仙尊遗孀的名头,来将卧龙山庄与仙盟绑在一条船上?”
这不得不说是一条两全其美之计,让仙盟与卧龙山庄对彼此的敌意进一步消弭。姻亲关系无论在人类还是灵物中,都是头等重要的存在。只要素凝答应,就能摆平仙盟与卧龙山庄间尴尬的关系。
对于仙盟发展有利的事情,巫烯自然不会放过。
可朝尘呢?
朝尘原本厌恶的便是仙尊本人,连带着并不想让素凝承担仙尊遗孀的名头。可素凝对仙尊多少念着旧情,巫烯的提议对素凝也是好事,无奈之下便只能同意去问问素凝的意见。
虽说如此,可两人从来没有想过,素凝会不答应的情形。
素凝的心跳得有如擂鼓,仿佛一旦开口,就有什么事情会成为定局。
素凝沉声道: “我需要时间……去想一想。”
火红的枫叶落在素凝肩上,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并不觉得素凝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巫烯很快告辞,朝尘也没有去触心情不好的小花灵的霉头。
以素凝对仙尊的旧情,最迟只要明天,就会同意这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所有知情的人都是这么为素凝着想的。
然而这一日,小花灵在卧龙山庄的湖畔,看着自己头顶已经快要失去颜色的“仙尊毕生挚爱”设定,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如果他接受了那个提议,之后这个设定会消失吗?素凝这样想着,又很快否定自己。江临霜不会做得这么绝,这设定或许会变成什么, “仙尊遗孀”之类的吧。
遗孀……
人死了才能有遗孀。
也就是说……江临霜真的会死。
素凝用手撩拨着湖水,将它蹂躏得皱皱巴巴,好像永远都不能再静止。
“你要死了吗……江临霜?”
这一夜,卧龙山庄里起了大风,原本还算适宜的温度变得刺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满山的树木都挂上了浅浅的一层霜。
就在这样冰冷的日子里,卧龙山庄的二庄主素凝消失了踪迹。
“你说素凝走了?”朝尘皱着眉,疾声厉色地询问着来报信的白鹤。
白鹤如今已经事务缠身,今日偶然得闲,便想起很久都没有与素凝见面,于是才去找了素凝。
白鹤点点头: “房屋收拾得一尘不染,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只留下了一封信。”
朝尘接过那封信,他忽然发觉,自己比想象得要平静许多,仿佛对此事早有预感。
“朝尘哥哥,见字如晤:
“我须得坦诚地致歉,事关于我的隐瞒。世间人称江临霜为仙尊,唯有我以真名冠他以称谓,于是我便知晓,我对江临霜的感情,无法得到支持。
“若说我不喜欢他的地位带来的便利,未免太过虚伪。然而一个没有江临霜的地位,于我而言也没什么意思。我若是希求更好的生活,难道自己不会争取?非要靠着吃死人的血肉才能得逞?
“我不愿做如此恶人,于是一直翻看着凤凰族的记载,到今日已明白了个大概。我写下这封信时,并不知自己会何时离开,因为我还眷恋着卧龙山庄,眷恋着你。
“但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大抵已经到了不得不告辞的时候。朝尘哥哥不必来寻我,你我都知,我生为琼花,本该扎根土壤,抑或是安于某人怀抱,却天生有流连世间的心意。卧龙山庄是我心的庇护所,却不是我身的归属地。山庄事务我已大抵交给白鹤,兄长不要欺负于他。
“若是他日有缘再见,我会折下最芬芳的花枝赠于你。望一切珍重。
“弟:素凝”
朝尘放下信纸,久久没有言语。
在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素凝喜欢的点心,他本打算今日去哄素凝时带上。
但素凝离开了,朝尘看着桌上的东西,忽然有些惶惑,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