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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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间一个三岔路口旁,一家不大的茶棚在此开着。这路连结附近好几个村子,也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正要往城里去的,从城里卖了东西买了东西的,都在这里路过放下东西歇一歇,三五人围坐一桌,交流着菜价或者近日发生的大事。

  我也爱在此处闲坐,听他们说话,就当听新闻。

  今日听到的新闻有辣椒种太多了,都在贱卖;贾秀才勾引了自己的妹夫;一户姓张的人家的母猪一次生了二十多个猪崽……

  真的多。

  新闻听够了,我喝空杯里的茶,摸出五文钱放在桌上,戴上竹笠披上蓑衣拿着我的钓车离开了茶棚。

  初秋细雨绵绵,正是垂钓的好时候。

  雨中的竹林翠绿欲滴,我坐在河边大岩石上,一柄钓车悬在河面之上。

  钓着钓着,忽然有鱼咬了钩,个头还不小,直把竿都拖了半截进水里。

  “好大一条鱼!”我惊叹,即刻站起身来,用力往回收线。

  但这条鱼太大了,甚至于我感觉自己再不松手就会被拽进水里去。

  我立马在鱼竿上加持法术,也没有阻止鱼竿继续往水里没进去,我双脚踩在岩石上开始往下滑,再不松手可就真要被拖进去了。

  正要松手之际,鱼竿却忽然轻了一些,我用力一拉,从河面下拉起一头庞然大物。

  巨大的黑蛇破水而出,细细的鱼线被它咬在嘴里,两只金色大眼看着我眨巴了一下。

  我扔了鱼竿转身运起气劲便飞走。

  却被半空扫过来的蛇尾圈住了腰。

  “十年到了,你还要躲哪儿去?”

  “你管我?放开!”

  蛇尾下降将我放在了地上,下一瞬,巨蛇化作银发黑衣的男人落地,沉默寡言地跟在我身后,一路跟着我回到了我现在住的小竹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没打算再逃,进屋后甚至很有待客之道地给他倒了杯茶。

  东方既拿着茶细细地喝,眼睛盯着我不转眼:“十年时间找一个人,还是找得到的。”

  但是你的找人能力也太强了,这十年间,每一年都要找到我一次,害我不停地搬家。

  我也不问他来找我做什么,只问:“吃饭么?”

  东方既道:“吃,我来做。”

  他转开视线找着厨房的位置,我领他过去,在出门时因门太窄而撞到了一起,我立马道:“你难道没长眼睛?”

  东方既将我扶正:“嗯,我没长。”

  我又不乐意了:“胡说,你明明长了眼睛。”

  他一副任我折磨的好脾气样子,思索片刻,道:“你若高兴,挖了也无妨。”

  我受不了这种对话,捧着脑袋进去屋子里,进去之后又很担心,不放心地回头喊了声:“你别挖眼睛!”

  午饭四菜一汤,香气飘满了小屋,这些年里他的厨艺越来越好,已经完全超越我。

  每回他找到我,还是会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开心,就是他会给我做饭吃。

  吃完饭满嘴油,我擦了嘴又去钓鱼。

  东方既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没过一会儿,一条鱼上钩了,没过一会儿又一条鱼上钩了,很快鱼就装了大半篓子。

  我:“别再用法术把鱼挂我钩上了……”

  东方既听劝:“好。”

  晚上吃酸菜鱼,吃完饭东方既撸了袖子去烧洗澡水。

  我听着外头凉凉秋雨,感觉自己也快凉了。

  “东方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想死。”

  我一边看着东方既往浴桶里倒热水,一边给自己求情。

  东方既一脸坚定:“你不在这一世死去,如何去往我们认识的第一世?不凑齐所有元神碎片,又怎么让你继续活下去?”

  “可是……”我艰难道,“我怎么知道你和我说的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万一我被你杀了不会重生了而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东方既:“不会的,相信我。”

  我:“……”语言的保证是很苍白的你知道吗?

  洗完澡,我坐在床上,东方既坐在椅子上。

  我:“你不准上床。”

  东方既:“时间不多了。”

  我:“我的命,难道不该是我做主?”

  东方既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要用强,也站了起来退到床里面。

  但他只是走到了窗边,回头看我一眼后,现出原形,从窗户滑上了屋顶。

  “江流,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不代表我不会用一些手段。”

  他的声音从房顶上传下来。

  什么手段。

  这夜我忐忑入睡,时刻担心东方既会进来把我噶了。

  实际上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发生。

  不但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早上我上屋顶去看,他已经离开了。

  不是说要用手段?就这么走了?这是什么手段?

  我又搬了家,住去一个湖边。每天在湖里钓钓鱼,钓少了自己吃,钓多了便拿到集市上去卖掉,再顺便给人画画驱邪符,日子平静安宁。

  但是搬了新家刚到一个月时,沈诏找来了。

  “我竟看错他,以为他是只好妖,谁知竟然入了魔。”

  “不但是入了魔,还纠集一群妖魔鬼怪打算祸乱人间进攻各大仙门!究竟谁惹他了?怎么突然这么大怨气要毁灭世界?”

  我:“……”这段剧情怎么这么熟悉?

  可是这不是发生在好几百年以后的事吗?!东方既搞什么?直接把剧情进度条往后拉了?

  “那现在怎么办?众仙门联合起来能打得过吗?”我问。

  沈诏叹气:“且不论能不能打过,一旦开战,人间生灵涂炭,死去的生灵是无法挽回的。”

  是哦。我也长叹一口气。

  记得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最后是江柳用自己的元神封印了东方既,用生命换来了三界和平。

  这大概就是东方既说的手段吧。

  让我自己送上门去。

  我静了片刻,问:“东方既是不是提出让我去和谈?”

  沈诏:“……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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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凝山上如今不仅遍布瘴气,而且妖气冲天。

  我以结界屏蔽瘴气,走进了山里,只见迷蒙的雾气中,一座巨大的黑色宫殿立在半山腰处。

  而门口站着两排手拿武器长得奇形怪状的守门小妖。

  他们见我来,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商量什么,而后齐刷刷朝两边让开了,其中两个还将殿门推开。

  不用多想,一定是东方既的吩咐,他知道我会来。

  殿里,东方既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我进去后,他起身从王座上走了下来,牵起我的手朝后头走去。

  沐浴,焚香,他的寝殿里点满了蜡烛。

  我:“假如我真的死了,没有重生,你还会继续带着这些妖族作乱吗?”

  东方既:“不会,我只为引你来。”

  这样便好。

  浑身发热体内被一股气劲冲撞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东方既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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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黑暗中,一点亮光出现在前方,我有些紧张,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下意识地朝那亮光跑了过去。

  下一瞬,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而下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

  绿草绒绒,到人的小腿高,一个麦色皮肤赤裸上身画着神秘图案的少年,正坐在草丛里,仰着头看天上云朵。

  我飘到他身前,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却在看见他脸的一瞬间和他对视上了。

  “你是谁?和我长得好像。”那张除了肤色几乎哪儿都和我长的一样的脸,温柔地看着我,开口问道。

  这应该就是东方既说的酋长了。

  “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的眼里除了笑意还有笃定,“你身上的衣服,没人能做出来。”

  确实,这个时期还没有人会养蚕。他上半身没穿衣服,下半身也只是围了一张豹皮。

  “你也许是另一个时空的我。”他又道。

  我惊叹他的聪明和镇定,向他坦白了身份。

  并且向他请求:“我能看看你的关于东方既的记忆吗?”

  酋长十分友好:“可以。”

  我拿出了藏在元神里的鲛人泪:“但是这个需要元神拿着它才能有效用……”

  “简单。”话音落,酋长直接元神离体,接过了鲛人泪。

  无数画面在鲛人泪形成的光幕里飞速闪过,这时的酋长已经和东方既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他们之间确实和东方既告诉我的是一样的。

  记忆看完了,酋长的元神回到了身体里。

  这时忽然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叫道:“主人。”

  我回头,来人正是东方既,他头发披着,也像酋长般没穿上衣,下身是一块黑色的熊皮围裙。

  他也看见我了,走近了酋长身边,把酋长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你这个奇怪的魂魄是哪里来的?和我主人长得一模一样。”

  在他身后的酋长噗嗤一笑,道:“他就是我。”

  东方既皱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我能把他赶走吗?”

  不等任何人回答,空气里忽然一阵波动,我直觉这里又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东方既,黑袍银发的,来自两万年之后的东方既——只不过也是魂魄形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