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房门口, 姜朝眠跟伏商道了声晚安,行色匆匆要关门。

  “等等,”伏商一手抵住门扉, 眼神狐疑,“哥哥, 我怎么还能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

  姜朝眠:“……”你不是猫吗?!为什么生了只狗鼻子!

  他见伏商鼻尖动了动,身子越来越向前倾, 眼看就要杵到他脸上来, 连忙退后两步, 用剑鞘顶住对方胸膛,不让他继续靠近。

  伏商委屈:“哥哥?”闻闻都不行了?

  姜朝眠没有被他的小狗眼糊弄,知道他有点子执拗在身上,今天不弄清楚,只怕不可能放他进去。

  姜朝眠手上稍稍加了把劲, 剑鞘把伏商推出去少许,随后,一道结界哐当一声,从天而降, 把两人隔断在结界两端。

  伏商脸上的委屈霎时一收,眸中多了些危险的神色, 沉声问:“哥哥, 你做什么?”

  姜朝眠扯出那片沾了血的衣角,展示给他看, “血腥味这里来的。”

  伏商面露不解:“你受伤了?不对,我今天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碰到刚才那个小女孩的伤口了, 这是她的血。”姜朝眠说。

  伏商脑子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姜朝眠说:“所以从现在起, 你要离我远一点。万一……我被她传染了呢?”

  枯骨祸是如何传播开的,至今还没个定论,但这东西如此迅速地传遍了半个修仙界,路径多半不是空气就是接触,或者是其他更神秘更便捷的传染方式。

  总之,以他刚才那种程度,中招估计是逃不过的。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科学信徒的免疫系统,能不能扛过这修仙界的特产“病毒”。

  伏商立在结界外,呆了好一会儿。

  姜朝眠本来不想告诉他,但是一来怕他胡思乱想胡搅蛮缠,二来也怕自己不留神再传染给他,索性直接把话撂明了。

  见伏商一副受到冲击的模样,他无奈敲了敲结界壁:“回去吧,这几天我们先保持距离,观察观察。说不定……”

  姜朝眠后半截宽慰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他的结界被伏商两个指头戳成了两半。

  姜朝眠:“……”

  这是不是有点太侮辱人了?!

  然而不等他怒气发作,就猛地被破结界的人拥进了怀里,两只有力的手臂箍得他背脊都痛。

  姜朝眠怔了一瞬,尔后慌张又费劲地把人往外推:“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我不是说了我们要保持距离……”

  “就哥哥这破渔网似的结界,能拦住谁?”少年灼热的吐息扫在他的耳边。

  “……”姜朝眠勃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你——!”

  骂人的话最终在喉咙口半途而废。

  因为姜朝眠发现,抱着他的人因为过于用力,身体在微微颤抖。

  似乎比他还要害怕。

  姜朝眠沉默半晌,用袖子小心笼好手,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伏商的背。

  他把嘴边的叹息屏回去,头转向另一边:“没事的,别怕。这不只是说有可能吗?也没说一定就会那啥。”

  安慰完伏商之后,第二个难题出现了。

  “我要跟你睡。”伏商面无表情堵在门口。

  姜朝眠快气死,“想都别想!你的房间在隔壁,出去!我数到三!一……”

  别说他现在可能是个高风险的传染源,就算不是,自从伏商跟他告白之后,他俩也没再一起睡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他看这狗崽子就是想找借口偷袭他!

  谁知伏商从容道:“我不上床,我就睡地上。”

  “二……嗯?”姜朝眠呆了一呆,“我不是……”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少年消失,变成一只半人高的猫型动物,趁他不注意溜上前,亲热地蹭了蹭裤脚。

  “这样哥哥就不担心了吧?”

  姜朝眠:“……”

  别以为他好骗,先前变成原形正好发/情的是谁?!

  伏商又道:“你别想了,我不可能走的。我要守着哥哥,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姜朝眠还有许多逻辑完美的拒绝,但大白猫蹲坐在他面前,灿金的兽瞳中倒映着他的人影,固执地说要“守着你”,他就都说不出口了。

  他妥协了,给伏商寻了一个离床最远的角落,把那软榻上的地盘划给他,吩咐道:“待在那儿别动,不许过来,否则我立刻翻窗跳下去。”

  伏商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老老实实蹲过去了。

  上了床,姜朝眠偷偷把天上神佛拜了个遍,祈祷他这具不争气的壳子,这回能好运一点。

  好容易重开一次,可别这么快就挂了。

  ……

  第二天,姜朝眠是被唤醒的。

  伴随着一叠声朦朦胧胧的“哥哥”,姜朝眠隐约感觉有人往自己的嘴里喂水。

  他的嘴皮估计是皲裂了,碰到水还有点疼,嗓子则干得快冒烟了,好像缺水好几天似的,抱着那只喂水的手吞得很急。

  那手的主人一边温柔地替他擦掉嘴角溢出的水珠,一边轻声道:“哥哥,慢慢喝。”

  姜朝眠恍惚的神志猝然一凛,猛地睁开眼,一把将伏商推开,连滚带爬缩到最里面的床角。

  他发烧了。

  头疼,发冷,嗓子眼儿火烧火燎,身上还一阵一阵泛着十分不吉祥的痛,不用请大夫都知道大不对劲了。

  “出去……”姜朝眠嗓音哑得像乌鸦,紧抓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别过来。”

  伏商面色平静,跪上床去,伸手就把青年抓出来。

  说是抓,其实动作轻柔地像在捻一片羽毛,但就算是这样,姜朝眠也无力反抗,只能嘶嘶地喘气,连挣扎的动作都只能在脑海中做一做。

  伏商把他半抱在怀里,让他背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小心翼翼去卷他袖子。

  姜朝眠着急得要命,哑着嗓子道:“别……动,呼……你去请医仙……”

  伏商一言不发,手上动作却随之一滞。

  青年两条原本瓷白如玉的小臂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印迹,像是烫伤之后还没有开始起泡的伤口。

  这些伤口除了还没破皮,和昨天那小孩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姜朝眠也看到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挣脱出来,飞快地拉下衣袖不让伏商碰到。不想平日里那么柔软的衣料,只是轻轻拂过手上的皮肤,立刻就让他锐痛到叫出声来。

  “哥哥!”

  伏商揽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声调都带上了颤抖的尾音,手掌就悬在他的手臂之上,看上去想碰又不敢触碰。

  草(一种植物)!

  姜朝眠痛得两眼发黑,猛吸了两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拿铁篦子在刷他裸露在外的伤口……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喘息数下,不敢再动,强撑着开口道:“没、没事,突然有点痛。小伏,你……你听话,去替我找个郎中来看看……把袋子里的……灵丹给我就行。”

  姜朝眠看不见伏商的表情,也没有力气转身,想要强行撵伏商走更是成了痴人说梦。他脑子烧得浑浑噩噩,这是唯一一个他能找出的支出伏商的借口。

  等伏商一走,他最好是能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身后的少年好像没有猜到他的打算,默不作声地从乾坤袋中取出药丸,掰碎了喂到他的嘴里,再轻手轻脚地抱着他,将他重新放回床上。

  “哥哥先睡一会儿,我去找医仙,很快就回来了。”伏商低着头,面目笼罩在床帐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姜朝眠刚要放下心来,忽觉唇上一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下来,接着一触即分。

  姜朝眠蓦地瞪大了眼睛,然而无论他瞪得有多大,身体总归是有心无力,连训斥都利索不起来。

  伏商也没有给他使劲的机会,随手轻轻在他眉间一点,姜朝眠登时觉得脑子一沉,眼皮不由自主地就粘到了一起。

  待姜朝眠睡过去后,伏商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在床榻四周设下三重结界,转身如流星一般疾射出去。

  春菏的街道上比起往日又少了不少人,许多店铺都关门闭户,萧条冷清。

  仅剩的几名行人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得草木皆兵,似乎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那无影无踪的枯骨祸沾上。

  伏商掠过他们,径直闯入大门紧闭的杨记茶铺中,将还在睡觉的杨掌柜拎了出来,封住他的吱哇乱叫,冷冷问:“城中最好的医仙在哪?”

  得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回答之后,他转瞬便从茶铺中消失,出现在春菏的城主府中,然后罔顾府中人的一片兵荒马乱,把正在给城主写方子的医仙抓了个正着,扭头就走。

  那医仙被带到客栈房中时,背心里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还以为自己遇到什么法力高强的劫匪,今天定要命丧当场。

  谁知那少年只是动作极其迫切地推着他向前,催促他:“快,给我哥看病。”

  医仙松了口气,心道病人家属嘛,总是要特别焦急一些,提着药箱子迈步向前,一边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何处不适?”

  “高烧,昏睡,身上有红斑,碰一下就会很疼,”伏商飞快吐出几个字,“你别碰他,就这样看。”

  咣当!

  医仙手中的箱子砸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远离床塌,面色惊恐:“这、这这是枯骨病啊!老朽治不得治不得,告辞……”

  伏商背后的黑剑唰然出鞘,锋利的剑刃横在医仙的脖颈间。

  “治不得,那你现在就死吧。”少年面容冷酷,宛如一尊杀人不眨眼的凶神。

  医仙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并非老朽推脱,是这怪病我实在不会治啊!!实不相瞒,我女儿前两日才因为染了这个死的!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把她关在柴房里,到死也没放出来过……就这样,我们一家子才捡回几条命!”

  “……听老朽一句劝,为了仙君的安全,您最好也要尽快离开……这位公子只怕……”

  医仙话未说完,被伏商一脚踹出门,撞破了栏杆滚了几圈,趴在楼梯口。

  “废物。”

  伏商眼睛赤红,神魂仿佛完全被杀意攫获,手中握着那柄黑剑,一步一步走向那名医仙,打定主意要把这人乱嚼的舌头和嘴一起割下来。

  他刚走了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叫道:“……小伏。”

  梁渠周身的汹涌杀气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闪身,出现在床榻边上,敛去面上暴戾焦躁的神色,轻声应道:“哥哥,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