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矿洞前方的空地上, 一顶大红色的软轿由四名轿夫抬着,从天而降。

  轿子四周无篷,顶上垂下四面红纱——非要说的话, 姜朝眠觉得有点像他们那儿用的蚊帐……这蚊帐无风而动,一个身着同色系大红纱长衫的男人款款走了下来。

  “……”姜朝眠低声道:“哪家的新郎跑这儿来了?爱好还挺别致。”

  端木华:“……”

  伏商:“……”

  接着, 其中一名轿夫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张装饰浮夸花里胡哨的矮榻,摆在正中央, 男人姿势优雅地坐了上去。

  刚刚还在忙着当监工的神光门众人聚拢过来, 齐刷刷跪下, 以手顶额,高声道:“拜见门主!”

  男人一拂衣袖,挑起那双刻意修得过分纤细的柳叶眉,“张宵人呢?把我叫来,怎么不来迎接?”

  姜朝眠和端木华的鼻腔里不约而同发出一声闷哼, 那是他俩在艰难地忍笑。

  没别的,主要太有反差感了。

  男人模样生得还算秀气,装扮则妖冶艳丽,若是晃眼一看, 说不定能当成是某位大美女,可他一开口……嗓音粗旷得像五百只鸭子。

  简直就像可爱萝莉和抠脚大汉差别那么大。

  但神光门的门徒当然不这么想, 为首的弟子上前, 毕恭毕敬用额头碰了一下门主脚尖,回道:“回门主, 我等没见到大师兄。但矿脉这边已全照门主的吩咐处理了,现成的矿稍后便会送回门中, 矿脉各处都由我们的人接管了。

  “抠脚萝莉”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问:“端木家那两个老不死的呢?”

  “和其它人一起关押在那边的矿洞中, ”弟子答道。

  听到这里,端木华猝然起身,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姜朝眠按住他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带他们出来,”大红色的门主吩咐道。

  不一会儿,便有人牵着捆仙索,拉出一串跌跌撞撞的人,总共有十来个,看样子既有端木家的,也有他们请来的散修。

  端木华两眼通红,盯着走在最前面两名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和妇人喃喃道:“爹……娘!”

  被捆仙索绑缚的人看上去神志清醒,并没有像先前那些采矿人一样丧失自我意识。

  故而那位胖胖的端木城主一见到神光门门主,便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唾沫:“罗畅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倒是小瞧你了,世人皆以为你一天到晚只会涂脂抹粉装疯卖傻,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野心!”

  “住口!”刚才为首的弟子如同被冒犯一般,怒喝道,“你怎敢直呼我们门主名字!门主,我看不如现在就给他们下咒吧!看看到底谁才是疯子!”

  山壁后的端木华和姜朝眠霎时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罗畅并没有动怒,反而横了那弟子一眼,斥道:“你以为六欲咒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我们端木沧城主虽然在修仙百家中算不得什么好汉,但好歹也是一家之族,以城主和夫人的修为,我这六欲咒可不见得能生效。”罗畅走到端木沧面前,笑得娇俏。

  “就算侥幸起了作用,要想操控也难得很呢。我干嘛要费这个劲?”

  端木华才松一口气,就听罗畅粗声道:“所以,把他们都杀了。”

  端木华:“!!!”

  “……尸体记得碾碎一点,扔到山沟里,再多弄点石头埋一埋!到时候,就说他端木家遭了天谴,都死在矿脉里啦!”

  说完,罗畅唰然抽出手边的剑,抬手就朝端木沧捅去。

  端木华瞳孔遽然收缩,来不及多想,拔剑将山壁轰开一个大洞,径直扑了出去。

  “我杀了你这狗贼——”

  “华儿!”

  “孩子快跑!!”

  电光火石间,端木华的剑才将将到了罗畅前方一臂之处,罗畅已飞快闪身后撤,他身边的四名轿夫则倾巢而动,不过数招便将端木华制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哟,漏网之鱼?”

  罗畅看着端木华一脸恨不得活剐了他的样子,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高兴道:“端木城主,你看,死之前你们一家人还能团聚,还不快谢谢我?”

  “哇,那你死之前你还能和你的爱徒团聚,岂不是得感谢我咯?”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罗畅勃然色变,迅速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姜朝眠悠游自得地走出来,步子不疾不徐,仿佛只是散步路过。

  他身后,伏商手中拖着张宵的衣领,像在拖一只濒死的牲口。

  神光门的弟子们立刻紧张起来,刀剑声纷然作响,“什么人?!”“师兄?是大师兄吗?!”

  姜朝眠笑容可掬,示意伏商把张宵的脸露出来:“是你们的大师兄哦!不过如果这位罗门主再不放人的话,他马上就会变成死师兄啦。”

  “你——!”

  罗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没有分给悲惨潦倒□□不断的张宵,也没有投向出言挑衅他的姜朝眠,而是定定地望向伏商。

  片刻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如痴如醉地看着伏商,夹起嗓音说:“这位小哥哥生得好俊呐,我要你来入赘我神光门,做我的夫君!”

  被四个大汉抓在手里的端木华一呆:“…………哈???”

  他暂时忘了未报的家仇,忘了当下的险境,忘了对这红不溜秋神经病的愤怒,一身鸡皮疙瘩地期待着,期待罗畅被暴怒的伏商一把火烧成焦炭的场面。

  甚至还有点想抓把瓜子来嗑嗑。

  刹那之间,一道意料之外的雪白剑光闪过,带着凛冽的寒气砸在罗畅面前。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会儿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端木华张大了嘴巴:发怒的居然不是伏商,而是姜朝眠。

  姜兄脸上虚假的和颜悦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神色如霜似雪,挡在伏商身前,冷冷地拿剑指着罗畅。

  “嘴巴放干净点。下回做白日梦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品种的癞蛤蟆,找只青蛙都算你高攀,还想吃天鹅肉。”

  端木华“嘶”了一声,暗暗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姜兄嘴皮子利索,没想到能这么利索!

  再看他身后的伏公子,他又“嘶”了一声,那看人的眼神简直荡漾得能滴出水来,牙好酸!

  反观罗畅,这位花枝招展的门主显然终于被激怒,那张脸狠狠抽搐了好几下,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抓住他们!”

  罗畅话音一落,虎视眈眈的神光门弟子便悍然围攻上去。

  端木城主紧张得要命,在一旁隔空大喊:“两位仙君小心!打不过就别逞强!不用管我们,你们先走——”

  端木华却换了个姿势,站得愈发放松,慢条斯理地劝他:“爹你别操心了,我朋友厉害着呢,怎么可能打不过?”

  端木沧狠狠瞪他:“你这孽障!哪有这样坑朋友的……”

  端木沧话还没说完,只听几声轰然巨响,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惨叫,数十名神光门弟子宛若天女散花,纷纷飞了出去,砰砰坠地,根本无法动弹。

  一转眼,在场的罗畅手下还能直立的,就只剩下四名壮实的轿夫。

  端木沧:“……”

  他压低嗓音问儿子:“这个你花了多少钱请的?不对,你哪来那么多钱?!”

  端木华:“……都说是朋友了啊!”

  刚才出招的“天女”站在空地中央,一手仍提着张宵,一手持一把貌不惊人的黑剑,面无表情地朝罗畅一步一步走过去。

  姜朝眠则飞身攻向看守端木华等人的轿夫,一剑砍断了他们身上的捆仙索。

  罗畅现在根本顾不上他。

  他看着修罗一般白发少年,脸色煞白,哪里还有刚才开口调戏时的自命不凡,倒退两步嘶声召回轿夫。

  轿夫拦在他身前,低声请示道:“门主,要不先撤?我们的人还没到齐……”

  罗畅极度不甘心地望着他们,咬牙切齿道:“今天暂且先放过你们,给我等着。”

  伏商森冷地掀了掀嘴角,扔了张宵正要纵身上前抓人,却听张宵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门主!那姜朝眠中了六欲咒!!控制他就能控制这个白毛!”

  伏商心底莫名一冷,当即转身朝姜朝眠的身边疾掠而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罗畅并没有出手。

  直到伏商在姜朝眠身边站定,把人搂进自己臂弯中后,抬头看向对面,才发现罗畅站在原地,眼中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欣喜光亮。

  他左手掐了一个奇怪的手诀,微笑道:“早知道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伏商低哼一声,疑惑地喊道:“哥哥?”

  端木华惊恐地发现,被伏商紧紧护在怀中的姜朝眠,不知何时抽出了流霜,一剑刺在他的肩膀上。

  潮湿的痕迹正在他黑色的外衫上不断洇开来,漫出浓郁的血腥味。

  “朝眠兄?!”端木华失声喊道,上前想要把人拉开。

  伏商抬起一手制止了他,低头去看姜朝眠,“哥哥,你怎么了?”

  姜朝眠面无表情,双眼直愣愣盯着前方,猛地将剑往外拔出来。

  身后,罗畅嚣张地狂笑起来:“怎么样?我这六欲咒的滋味还不错吧?哈哈哈哈!你们该不会以为,这咒术就只有发掘人本身欲望的功效吧?”

  “你这兔崽子不是能打吗?你动手啊!打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