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伏商毕竟是头隐忍了一千年的凶兽,他心中尚有大仇未报,怎会如此轻易就为区区一个人类扰乱自己的谋划?

  多忍几日又何妨。

  于是姜朝眠再次幸运地从猫爪下逃过一劫。

  不过,伏商很快就后悔了。

  姜万信给了姜朝眠五天假期——

  他是没说得这么具体,但反正说了休息几日,那只要他不到望星峰来讨人嫌,姜朝眠就默认自己仍在放假。

  既然是假期,当然不上班……不是,不修炼啦!

  所以愣是一天也没动过。

  姜朝眠很忙,每天都在忙着鸡飞狗跳地想办法和自己的新猫培养感情。

  不放过任何一分钟。

  ……比如现在。

  伏商冷眼看着他把一个粗糙到不忍直视的木头架子搬到自己面前。

  “馒头你看!我给你做的猫爬架,喜欢吗?”姜朝眠献宝似的,“要不要试试?”

  姜朝眠这些日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只猫好似真的通人性,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甚至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和人类差不多的动作表情。

  特别是在他叫馒头名字的时候,教它用猫砂盆的时候,还有试图撩开那条大尾巴看看它的菊花,好判断馒头到底是公是母的时候。

  姜朝眠知道这样的幻想在每个养宠物的人身上都曾出现过,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最有可能实现的一个。

  毕竟这是修仙界嘛。人都能成仙,猫为什么不能成人?

  姜朝眠抱着这一丝不切实际的心愿,坚持把猫当成小朋友一样讲道理:“来嘛,好玩的!你不能这么懒下去了,你看你饭也不好好吃,臭臭也不好好拉,还不动,这怎么行!”

  他抓着猫爬架又往前挪了一点,像一个卑微的商品推销员。

  伏商麻木地看着他手指头上被木头碎屑和剑割出的伤口,终于抖抖毛,站了起来。

  不是因为怜悯。

  是他实在受不了自己的耳朵再继续接受这傻子的言语摧残。

  姜朝眠心情激动地看着自家猫下了床,路过那座奇丑的猫爬架,走出了房门。

  他带着点失落好奇地跟着跑出去,只见馒头三步并作两步纵身一跃,就像一大片轻巧优雅的云朵,不怎么见风就飘上了树。

  树。

  院子里有三棵大树,长势喜人,枝桠繁密,宛若天然的猫爬架。

  还美。

  伏商一路窜到稍高处的树枝,踩着摇晃的叶子,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朝眠。

  姜朝眠:“……”

  虽然馒头一句话都没说,但他还是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鄙视的态度。

  你有天然猫爬架了不起哦,树也是你爹我的。

  姜朝眠瞪眼睛:“快下来,爬那么高干什么?伤好了吗就爬树?当心摔跤!”

  伏商:“……”

  事实上,伏商一天一颗聚灵丹养着,姜朝眠又每天操心着给他的伤口换药,皮肉伤早就好得差不离了。

  别说爬树,现在只要他想,轰平这个破山头都不成问题。

  也就是看在聚灵丹的份上,伏商想。

  白云飘飘悠悠重新落回地面。

  姜朝眠这才悻悻回屋,把被嫌弃的猫爬架塞进角落里,掏出藏在乾坤袋里的锅,准备炖个鱼汤。

  这回的鱼不是姜朝眠自己钓的,而是馒头在屋后深潭里抓的。

  它这几天一直不肯吃东西,姜朝眠本来还担心它是不是生病了,甚至又想带他去看医仙。

  结果这小东西像是终于受不了他的碎碎念,昨天直奔潭水边,一爪子勾了两条鱼上来,扔到姜朝眠面前。

  潭中的雪魄鱼生得极其漂亮,仿佛一轮满月,周身雪光皎皎,拖着轻纱一样的鱼尾。

  这东西只生长在灵气充足的低温水域,观赏价值很高,要买的话也不便宜,几乎没人会拿来当食物。

  除了这一人一猫。

  姜朝眠刚来的时候就馋上这鱼了,奈何雪魄鱼实在灵敏,抓好几回都没抓着,好不容易抓到一次,结果还没来得及烤熟,就被姜万信给搅了局。

  “鸡肉丸子都瞧不上,不愧是修仙的猫,嘴真刁,”姜朝眠嘀咕两句,而后粲然一笑,“哎呀,我们家馒头也知道疼爸爸了!”

  虽然他至今都还没能摸到他的猫。

  虽然他就连晚上睡觉时,也要小心翼翼和馒头之间隔出条银河,委屈得如同闹矛盾分房睡的小两口——

  但他仍然倔强地认为,这里头有一条鱼是特地给他抓的。

  一只小猫能吃多少。

  肯定是因为爱他嘛。

  姜朝眠一心一意守在大铁锅前,看着里面清澈的汤水逐渐熬煮成奶白色,散发出阵阵异香。

  鱼肉已经熟了,却仍晶莹剔透,夹起来还duang duang晃得很有弹性,一看就是顶级食材。

  他尝了一筷子,马上兴高采烈地将鱼肉小块小块剥下来,装在馒头专属的玉碗里,推到它面前。

  “唔这鱼好鲜好糯!不愧是你们修仙界的鱼……这回你总愿意乖乖吃饭了吧?”

  小白团子大尾巴一扫,刚要纡尊降贵埋下猫头,忽而脖颈一扬,对姜朝眠凶狠地龇出四颗尖牙。

  姜朝眠茫然:“怎么……”

  身后蓦然传来讨人嫌的催命连环call:“姜朝眠!姜朝眠——!”

  姜朝眠脸上一白,慌里慌张往馒头身上砸了个结界,连煮着鱼的锅都来不及收,一转身就和自己的爹迎面撞了个正着。

  姜朝眠:“……爹。”

  他悄悄挪了挪脚步,试图用宽大的外袍把身后的小白猫挡住。

  姜万信的功力自然要比林汀深厚,他实在没把握能瞒过他,万一真露了馅,他也只能拼着拦个数十招,到时候希望馒头能聪明一点,学会自己跑路。

  幸运的是,这一回结界依然发挥了作用,姜万信并没有发现馒头。

  万幸中的不幸,旁边的锅和锅里的鱼还赤裸裸摆在地上。

  姜万信愣了片刻,一时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

  姜朝眠老老实实:“是鱼。”

  这不是废话吗?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

  姜万信眼睛好使得很,就连那雪色浓汤中半叶被煮成胶质的鱼尾也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都没有一丁点周转余地,才让他完全理解不了。

  “难不成,你在古籍上……找到了雪魄鱼锤炼灵力的方法?”这是唯一一种姜万信认为自己能够相信并且接受的可能了。

  姜朝眠:“……”

  他简直都快对原身这个爹生出同情心了。

  好好一个仙门掌门,疯魔似地抱着望子成龙的执念,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活像用门第荣光为自己画地为牢,心甘情愿做阶下囚。

  姜朝眠叹了口气,答道:“没有。”

  在这件事上,就算他有心糊弄也不成。

  倘若他答了是,先不说后面的谎能不能圆上,以姜万信的丧心病狂,搞不好会再给他逮一百条雪魄鱼来,用包括但不仅限于吃的方式,验证这鱼到底是不是有益修炼。

  那场面想想就忍不住一阵恶寒,还不如现在直接挨打来得干脆一点。

  然后姜朝眠就如愿以偿地挨打了。

  身后就是馒头,姜朝眠不敢躲,硬生生接下两道凌厉的掌风,转身掠出门去,一边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要打出去打!”

  姜万信自然暴跳如雷,拔剑追着他砍,从往日的“磨练切磋”,砍出了“大义灭亲”的势头。

  第一剑——“竟然做出如此不务正业有失我清风门脸面之事!”

  第二剑——“堂堂修仙之人,还敢耽于口腹之欲!”

  第三剑——“怠惰这么多日仍无心修炼,你这不思进取的废物!是不是要我清风门毁在你手上才甘心?!”

  ……

  伴随着痛骂声,剑光如疾风骤雨,杀气腾腾,织成一片暴烈的网,把姜朝眠笼罩其中。

  若是往日,姜朝眠会避其锋芒,能躲则躲,浑水摸鱼绝不硬刚。

  但今日姜万信被彻底激怒,下起手来有种断子绝孙般的狠,姜朝眠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勉强在不长眼的剑锋下讨个活路。

  这样疯狂催动灵力的感觉,他很久没体验过了。

  可以的话,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

  身上被剑气割开的伤口在渗血,姜朝眠眼底升起红雾,全身经脉犹如在被刮丝刀削皮,每一寸都痛彻心肺。

  他一边麻木地任由身体带着自己挥剑,一边认真地思考什么时候倒下比较合适。

  口中有浓郁的腥甜味泛起,啊,感觉应该离吐血也不远了。

  眼见姜万信攻势渐颓,姜朝眠觑准时机,本想以一半的力道迎击,然后顺势假作不敌倒下。

  然而姜万信的剑风到得面前时,他的瞳孔猝然一缩。

  继而,竟不管不顾催动全身灵力,向姜万信刺出不遗余力的一剑!

  流霜剑霎时迸发出灼灼银辉,宛若游龙,在空中卷起一道料峭刺骨的寒意,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将姜万信横扫出三丈之外。

  剑刃被姜万信挡住,剑气却割裂了他的衣袍,在胸前留下一道血痕。

  而伤口又瞬间被剑上的寒气冻住,结了冰。

  “好!!!”

  姜万信摸着胸前的伤大喝一声,欣喜若狂。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儿子打伤,说明他这些年在姜朝眠身上的投入是有用的,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姜万信收了剑,走到脸色惨白嘴角溢血的姜朝眠面前,和颜悦色道:“不错,看来还是要将你逼到绝境,方能叫你认真起来,使出真正实力。”

  姜朝眠:“……”

  他单膝跪在地上,实在没力气骂人,又吐出一口血,只靠毅力死撑着,防止姜万信这个神经病继续动手。

  好在姜万信看起来暂时没有搞死这个儿子的打算,只扔下一句“会让人送药过来”,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姜万信一走,姜朝眠霎时支撑不住,剑柄从手中脱落,整个人歪倒在地上。

  一片猩红的视野中,他看到一片毛茸茸的白色飘过来,从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咕哝:“……馒头……你没事吧……”

  刚才这傻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差点被姜万信那一剑砍断尾巴。

  这可不行,那么漂亮的大尾巴,他都还没摸到呢。

  “没事……就好……”

  姜朝眠气若游丝,终于放心地啪咚一声,晕了过去。

  伏商站在不省人事的姜朝眠面前,盯着这血迹斑斑的苍白青年看了半晌。

  须臾之间,尺把长的小猫迎风见长,膨胀成大了五六倍的雪色金瞳兽,低头把青年往嘴里一叼,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