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空响曲【完结番外】>第33章 第六个吻

  林听本来只是突然想叫谷寓清一起去洗澡,他身上懒懒的,不太想动,但他没想到他会听见谷寓清给南枝打电话,询问他藏起来的遗书。

  一二楼的交界遮挡了谷寓清的上身,他只能看见那双露在睡袍外面的腿,余光瞥见了笔记本的一角,鼠标垂在沙发边沿。

  其实也不能说是藏,林听的电脑一般不会有人用,自然也就没有人发现那个以乱码命名的文件夹,林听很放心的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可谁知道会被谷寓清误打误撞的打开。

  尘封的遗言暴露在黑暗中,连同林听最初始的那段过往,电视的光与浴室中的相交在楼梯上,像是被打碎的钻石,亮却不刺眼。

  “一开始诊断的是抑郁症,一年多以后又说我是双相,其实比起抑郁症,我还挺喜欢双相的,轻躁狂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我患病之前都没法比的,我以前也偷偷停过药,我想保持这个状态。”

  但快乐也是疾病赐予的,一切都好像是假的,自从有了这个认知,林听再也没私自停药过,他曾经也有过很强的康复的欲望,他想要之前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但后来就没有这种欲望了,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的时候,沉痛的郁期又会将他拉进深渊,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告诉他他还在那个沼泽里,只是沼泽里的怪物喜欢作恶,会给他虚幻的假象罢了。

  他开始无所谓的活着,也只是不想让家人难过罢了,在后来的某次抑郁发作时,在他的遗书前面加上了那句。

  [我说过我要给父母养老送终]

  不是写给别人看的,是写给郁期的林听看的。

  林听坐在楼梯上,一只拖鞋掉了下去,他两只脚踩在一只鞋上,低头看着左手手腕上那个已经变浅变淡的、几乎考不出来的伤疤。

  “肌腱,静脉,神经,动脉,”林听说着,像没有感情的旁白,“我割的很深,这只手差点保不住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碰不了琴了,所以出院的第一件事,我把我的琴砸了。”

  谷寓清走到楼梯底下,仰头看着林听,他的影子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攀着楼梯去触碰他的神明。

  电话那边只有南枝不安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周围很安静。

  谷寓清没有挂掉电话,但也没扣在耳朵上,他紧握着手机,指节白的没有血色,宛若还没有雕琢完的塑像。

  “现在的琴是南枝送的,在开学的前一天。”

  神明堕入人间,触碰到让他痛苦的大地,荆棘缠身,拉着神明往沼泽坠去,林听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踏进了沼泽的边缘,他想出来,但却越走越深。

  “我出院后就来了齐州,从那年开始算的话,我有快十年没回去过了,”林听抬起了头,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我最后一次见我奶奶她是在医院里,我这次回去她还是在医院里,应该是当时断药的原因吧,我站在病房里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我觉得现在还是在十年前。”

  那些闲言碎语从没停止过攻击他,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依旧是街坊邻里口中的谈资,也依旧是那个不孝顺的老林家的大孙子。

  林听的眼中是带着光的,将他漆黑的瞳仁染的很亮,交错的灯光映出了他脸上的笑。

  “你还想听什么?”林听彻底笑开了,“白天睡得太多了,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聊天,你还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谷寓清走上台阶,离着林听有一米的距离,他看着林听向他伸出了手,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着,像是在试探,试探他会不会握住这只没有血色的手。

  “我退学的事,”林听笑的很好看,“南枝也告诉你了吧。”

  林听的确是在试探,至今日毕,他在谷寓清面前将自己完完全全剖开,他破碎的过往,他不堪的初恋,他疯癫又阴郁的十年,全都摊开给谷寓清看。

  他祈求着谷寓清可以接纳他,或许不是谷寓清,他只想要一个可以接纳他的人,这个人最好带着取之不尽的爱,足够将这个破瓷娃娃粘起来的爱。

  然后谷寓清来了,带着他的爱。

  窗户明明都是关着的,但却有一丝风吹进来,林听的头发散着,被风吹的飘摇。

  谷寓清看着林听的笑,他抬手握住了林听的手,接着猛地用力将人拉起来,林听顺着惯性跌进了谷寓清的怀抱。

  林听丝毫不觉得在楼梯上做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危险,他坚信谷寓清回接住他,并且不会让他掉下去,而他也如愿的扑进了那令人安心的铃兰香,他紧贴在谷寓清身上,在人耳边说。

  “这个时候很适合去喝酒啊,”综艺已经接近尾声,林听一错不错的盯着,“咱们去喝酒吧,我说过我要请你的。”

  凌晨一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林听牵着谷寓清的手,没多会儿又换成了十指相扣,今夜他的心情非常的好,就连月光都看着比平日里要喜人的多。

  林听随意的穿了一件松垮的卫衣,这件卫衣大的不太合身,宽松的领口遮不住锁骨,锁骨上还有星点的痕迹,在夜色下倒也不算太显眼。

  他穿着毛毛拖鞋,踢踏着走在谷寓清身旁,谷寓清穿着他的衣服,洗衣液的味道遮住了铃兰香。

  “你酒量怎么样?”林听看着二人交叠的影子,在路灯下缩短又变长。

  谷寓清摩挲着林听的指节,笑笑说:“我酒精过敏。”

  林听一愣,脚步也跟着一顿,他微张着嘴看向谷寓清,突然笑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同意跟我出来喝酒?”

  难得看见林听这样怔愣,谷寓清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他说:“你想喝酒我就陪你呗,过敏有过敏的好处,等你喝瘫了我还能把你抱回来。”

  林听咋舌,路灯映在瞳仁里:“那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路灯又将影子缩短了。

  谷寓清说:“我可以喝无酒精的鸡尾酒。”

  然后看着你一点点喝醉。

  谷寓清恶劣的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林听并不知道谷寓清的想法,他有些失落,却又在下一瞬仰起了笑脸,他说:“也行,”他突然靠近,近到看不清谷寓清,“我喝多了很乖的,你想怎么搞都行。”

  就算谷寓清面上没什么异样,但林听还是看见谷寓清的耳朵红了,仿佛一掐就会滴出血来,他对谷寓清的这个反应感到很满意,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林听突然踮起脚,在谷寓清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热的。

  “刚才不是还说腰疼?”谷寓清侧目看向一脸坏笑的人。

  “也没疼的那么狠,”林听离开了谷寓清的耳垂,却留了一口气,“要不我也不会想着叫你一块洗澡。”

  也就不会听见谷寓清跟南枝打电话。

  谷寓清倏地沉默,片刻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被握住的手指动弹不得,手腕相碰,恍惚间谷寓清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林听手腕上的伤疤,疼痛传了过来,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一声对不起,林听还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石头,一边踢一边走,但第二声对不起他无论如何也忽视不掉,谷寓清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字都跟着变得很沉。

  林听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猛地转身,捧着谷寓清的脸,他二人站在路灯的正下方,影子几乎看不见,变成了脚下的小小的圆斑。

  “不要道歉,我听够了对不起,我错了这样的话,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疯子,每个人见了我都小心翼翼的,不要钱的道歉我每天都能听见,就连南枝也是,他虽然不觉得我是疯子,但自从他知道我生病之后,就什么都依着我,再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林听眸光坚定,说的很认真,“我不想你也这样对我。”

  林听看着谷寓清的眼睛,里面是他完整的影子:“如果我换个病,比如胃炎,比如哮喘,再严重比如癌症,如果我得的是这些病,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你不会,”林听摇摇头,替谷寓清回答,“你会让胃炎的病人注意饮食,会尽力排查哮喘病人周围的过敏源,即便是癌症病人你也会因为他们的放纵生气,而不是像对我这样什么都依着他们,”林听不断向前,将谷寓清推在灯杆上,“今天早上你很困吧,好不容易的周末,好不容易的懒觉却被我叫醒,强撑着陪我吃早饭,下午还开车去买蛋糕,在停车场里等到我下课才回来,看见我心情不好就不停的道歉,精神疾病也只是病而已,与其他的疾病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听松开了手,颤抖着抓住了谷寓清的衣领,他垂下了眼,片刻后又抬起来:“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会累的谷寓清。”

  路灯明亮,林听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抹出阴影,谷寓清抬手握住了林听的手,将那只手慢慢揉松,微凉的指尖被他裹进掌心,他看着林听的眼睛,里面满溢的尽是担忧。

  谷寓清知道林听在怕什么,他浅浅一笑,说:“你总担心我会因为你的情绪放开你是吗?”

  林听被揭开了心事,呼吸微乎其微的顿了一下。

  谷寓清看着那盛着光的瞳仁一颤,俯身轻吻,给了答案:“你的担心太多余了林听,”第二个吻,“我不会的。”

  夜风骤起,吹散了光,林听的眼眸荡出了涟漪,水波中的情绪道不明。

  他地心脏跳的很快,砰砰地撞着肋骨,情绪逐渐平稳缓和,方才那一瞬间的暴躁让林听有了想跟谷寓清打一架的冲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说这些话,但他却对几十秒之前的话出现了记忆上的空洞。

  林听倏地有些茫然。

  但谷寓清却不知道他内心如此剧烈的波动,他一直握着林听的手,直到指尖变得温热也不曾放开,他说:“陪你吃早餐是我愿意,给你买蛋糕也是我愿意,担心你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我愿意,不管你是哭着不想理我也好,还是冲我歇斯底里也好,我都可以吸纳并且替你消化,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第三个吻。

  “我不会再向你道歉了,林听不需要我的道歉,他只需要我的爱,是吗?”

  林听茫然的点头。

  第四个吻。

  “那我可以跟你交换吗?”谷寓清含笑看着林听。

  林听眸光一动,问道:“换什么?”

  第五个吻。

  “换…换你对我的信任好不好,”谷寓清松散下来,靠在灯杆上环住了林听的腰,“别推开我。”

  第六个吻。

  “别逃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