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空响曲【完结番外】>第12章 我来接你

  跳楼机坠入悬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林听躺在床上,就像是崖地无人问津的一滩烂尸。

  天气渐热,奶奶只在家里停了三天,这三天不断的有人来送,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灵堂,哭声从没断过。

  听声音很累,呼吸也很累,林听很想睡觉,浑浑噩噩的大脑也不清醒,但他睡不着,这三天他一共睡了不到八个小时,闭眼前是黑夜,睁眼后依旧是黑夜。

  手机塞在枕头下面,插上充电器就再也没拔下来过,震动从天亮开始,直到深夜才会停止。

  林听曾在某一睡不着的深夜将手机拿出来,信息一条叠着一条,署名全都是谷粒多。他没有解开锁屏,只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消息条飞速的滚动,一声声问候跳了出来。

  谷粒多:在干嘛?

  谷粒多:家里还好吗?

  谷粒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谷粒多:你还好吗?

  枕头突然湿了一片,并且有接着扩散的趋势,黑暗中的屏幕灼目刺眼,林听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熄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窗边留下清透的光,风吹光散,枝杈轻摇。

  送葬这日,作为小辈,林听与林言需要跪桥,一步一跪,一步一叩首,林言的眼泪落个不停,长长的桥上被他洒出了一条湿痕,压抑的呜咽伴随着送葬的队伍,直到桥的尽头,林言突然哭出声来。

  周围人的安慰也挡不住悲伤,林言哭到眼皮微微肿起,看不清眼前的路,一步一踉跄。

  走的稍稍远了些,林言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他回过头,透过朦胧的视线寻找着林听的身影,终于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看见了落在桥头的人。

  林听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撑着石桥目送队伍远去,一路的跪拜让他头晕不已,晃荡的视线激起激烈的反胃,他走不动了,不得已靠着石桥想要缓一口气。

  林政有些担心他,想带他回去休息,但林听却摆了摆手,将林政往送葬队伍里赶,身为长子林政不能不在,林听不想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毁了整个葬礼。

  他是长孙,按规矩也不该缺席,可他真的走不动了,双腿就像是被打折的房梁,撑不住沉重的屋顶。

  林听撑着桥栏慢慢蹲了下来,刘海落在眼前,遮住了初显的碎光,水面上的浮光映在眼底,变成了涟漪。

  队伍走到拐弯处,林言的目光依旧停在林听身上,林听蹲在桥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本来合身的西装外套显得十分宽大,水波荡动在衣角,将风也变得孤寂。

  施与宠爱的人不在了,与他争宠的人也变成了一个破败的风筝,他与死神之间少了一堵墙,林言突然觉得那绮丽的童年正在渐渐远去,最终消散于梦里。

  墓园很远,林听赶到时人已经散了不少,老家的亲戚他大多都不认识,但总会有人来与他问候,林听的反应很慢,那些话在他脑袋里组不成一整句,互相的问候变得很吃力。

  “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林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三两句将那些亲戚打发走,“他们就是喜欢乱嚼舌根。”

  墓园里的风很大,扬起的尘土叫人睁不开眼,林听站在一个小坡上,向着林言摇了摇头,他奋力笑了一下,却也只是极不明显的勾起唇角。

  “无所谓的,”他的声音含着气,比起那天晚上要弱很多,“以后也不会再见面,随便他们嚼吧。”

  太阳终于跳出云层,今日阳光很好,照的人暖,头晕的症状并未消失,林听有些站不稳,靠在一旁的柳树上,柳树已经长长了叶子,明州的春天要比齐州来的早些。

  “累吗?”林言点了一支烟,绕到林听身旁,站在下风处,“过会儿我背你回去吧,路挺远的,你要是累了可以直接趴我背上睡,一觉醒来咱就到家了。”

  林听又笑了一下,这次没费什么力气,他说:“你背我我背你的,你当还是小时候吗?”

  林言也跟着聊笑:“怎么不可以?小时候我背你背的也不少啊,我这些年可是一直有健身的,放心,摔不着你。”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半蹲下身,做了个要背人的姿势。

  林听一下子笑出声来,他看了看不远处一层层的墓碑,慢慢站直了身,他拍了拍林言的肩膀,说:“起来,去给奶奶上柱香,快要走了。”

  到现在为止,林听的情绪都还算稳定,那道无形的屏障帮他屏蔽了许多难入耳的言语,他只需要跟在林政身后,做一个话少乖巧的长孙。

  情绪崩溃在晚上的席上,林听撑了一天,晚上落座时特意选了一个角落,背靠着墙,面前的碗里堆满了林言给他夹的菜,但他没什么胃口,手不停地颤抖以至于他连筷子都握不住,晃洒的热茶像是滴落在他的神经上,林听猛地搁下杯子,脑袋沉着,他顾不上被烫红的手。

  “这是林政家的儿子?”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话,直落进林听的耳朵,“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人,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躲了老太太快十年,要不是老太太没了,你当他会回来?”

  “老太太没了估计他正高兴呢。”

  “送葬送到一半就跑了,指不定憋着什么气,什么样的人家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他爸妈从小就不管他,他哪知道什么叫亲情。”

  “当年就把老太太气的住院,这次回来老太太还是住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克星,老太太这一辈子就没享到他们家的福。”

  林听紧锁着眉,想要忽略这些琐碎的话语,可今晨说的那句“无所谓”却在此时失了效用,这些话越过了鼓膜直接戳进心口,像一把把生锈的刀子,将林听剐的鲜血淋漓。

  过了十年,他还是能听见这些琐碎的话,他还是没法不放在心上,被无端放大的负面情绪变成了束缚手脚的枷锁,林听想要挣脱,只能将手腕磨的血肉模糊。

  “我吃不下,”他放下筷子,偏过头,轻声说与林言,“我回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穿过那些闲言碎语,脚步虚浮的如同一只幽灵,外套被他落在了椅背上,门窗都开着,风卷的毫不留情。

  林言抓着衣服追了出去,却见林听已经走出很远,单薄的人留下长长的影子,没走几步便消失在拐角。

  这不是一条很宽的路,路上人来人往也很是热闹,但林听就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疏离在这片热闹之外。

  送葬的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卓清麦与林政也无暇顾及他,但只要有空就会敲响林听的房门,但那扇门却从未打开过,林听把自己关了起来,连同那些快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

  他就这样躲了两天,最后还是林言一脚踹开了房门。

  卧室漆黑一片,露光依旧很刺眼,林听坐在地上,被子裹在身前,他靠在床边瘫成了一滩烂泥,呼吸微弱,看不见胸腔的起伏。

  “你吓死我了…你好歹出个声儿啊,”林言看上去很慌张,头发也有些乱,他三两步走到床边,连拖带拽的把林听拖上床,接着他将林听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在看到人无恙时才松了一口气。

  “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

  林言看着林听,一双眼睛藏在刘海后面,他说了一半突然收声,像是不愿再说。

  卧室里倏然安静下来,林听过了很久才喘了一口长气,他抬抬眼,隔着头发回望林言,他说:“不会的,不用怕。”

  许久未曾说话,声音变得有些哑,林听好像笑了笑,但那笑转瞬即逝,没叫任何人看见。

  林言突然扁了扁嘴,他说:“不会就行,真的是心理阴影,”他夸张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大伯母熬了粥,我刚喝了两大碗,你饿不饿?我给你端上来?”

  林听没有说话,林言就当他默许,他朝着林听傻傻一笑,说了句“等着”就跑了出去,他并不放心林听一个人,所以特意大敞着门,留了只耳朵挂在门把手上。

  卧室里又变得空荡,却不安静,林听听见有人在交谈,锅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伴着粥的香气漫在整间屋子里。

  他攒了点力气,找到了被他遗忘许久的手机,满屏的白色气泡带来远方的关心,他的心脏突然变得很软,像是被硫酸浸透,又疼又酸的要命。

  林听用最后一点电拨通了谷寓清的电话,他缩进被子里,忍住了声音,却没能忍住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你能来接我吗?”他提出了这个无理的请求,“我想回家。”

  谷寓清没赶上最早的飞机,到明州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简单的吃了个饭,在机场旁边租了一辆车,接着比对着林听给他的地址打开了导航,在走错了两次路时终于到了林听家的巷子口。

  午后正是休息的时候,谷寓清将车停在路边,他给林听打了个电话,那边接的很快。

  “我到了,”谷寓清靠在车门上,低头捏了捏眉心,“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接你?这里的门都长得一个样子,我认不清你家大门。”

  电话那头很安静,静到谷寓清都怀疑林听并没有接通,他将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通话时间在一秒一秒的增加,他又将手机扣回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你到了?”林听说的很慢,他转头看向紧闭的窗帘,“你真的来了?”

  “嗯,”谷寓清无声笑笑,“我真的来了,来接你回家了。”

  这句话像是一针特效药,林听倏然有了力气,他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透过院门上的圆形锁孔,他好像看见了路边的车和靠在车边的谷寓清。

  “你停车停的正好,我就在你对面这个门,门没锁,你可以直接进来,”林听歪头夹着手机,一手扶着窗框,一手将窗户大敞开,“进来就能看到我。”

  风正好,阳光也正好,柳树垂落在墙头,院子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忙音。

  林听盯着那锁孔,看着人影晃动,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前。

  灵棚还没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