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有些刺眼,风轻轻地吹动叶桥西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霍见临抬起手按了按他的头发。

  “嗯。”叶桥西说,仰起头看他, “走了。”

  叶桥西往外走,霍思泽被他抱起来,单薄的身躯抱霍思泽其实已经有些吃力了。

  霍见临追过去,其实能看出来叶桥西此刻的心情有点不太好,霍思泽趴在他肩上,用手指去搅动他后脑勺的头发。

  “我抱吧。”霍见临说。

  “不用。”叶桥西说, “也就门前这一点,外面有点淤泥,我怕霍思泽摔了。”

  “那更应该我来的。”霍见临不松口,手抓住霍思泽的肚子就把他抱过来了, “你摔倒了,我也很心疼。”

  叶桥西偏头看一眼,没有再纠结,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门口的楼梯,霍见临一只手抱着霍思泽,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对叶桥西说: “我牵着你,别摔了。”

  镇上有清洗路面的环卫工人,但是叶桥西这里处于镇子边缘了。每次涨水后的清理工作都是漫长繁复的,叶桥西门前还没有清理过来,霍见临每天清理一点,但门前还是有一些淤泥。

  叶桥西低下头看霍见临伸过来的那只手,手上的伤口才结痂,手指甲是他前几天给他剪的,剪得很短,显得指尖很圆润。

  霍见临的手掌很宽大,叶桥西不禁捏了捏手,比他的要大很多,他记得几年前,霍见临一只手就能把他的手抓住禁锢住。

  他缓缓抬起手,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都像是放慢了一般,五年前的事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倍数浮现,最后不知道谁按下了暂停键,眼前是截然不同的霍见临。

  伸出的手在召告叶桥西,这一次,他值得托付。

  “走吧。”叶桥西轻轻地把手放在霍见临手里,霍见临愣了半晌,叶桥西会跟他牵手这是他根本没有想象过的,他以为叶桥西会直接无视,但是叶桥西选择了给他更大的惊喜。

  “不走吗?”叶桥西摇摇手,抬头问霍见临,催促道, “走吧,中午过了更热。”

  霍见临于是紧紧拉住他的手,呼吸都在颤抖,很想用力把叶桥西揉进怀里,可是又怕叶桥西会生气,只能很轻地把叶桥西牵着。

  阳光投射出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

  从门口出来后,叶桥西一直没有收回手,霍见临也没有松手,暗喜着抓住叶桥西的手心,心脏热烈跳动。

  “松手。”走了几米,叶桥西突然看见前面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跑过,叶桥西看了两眼,平淡地收回目光,叫霍见临松手。

  “我……我忘记了。”霍见临很生硬地解释。

  松开手,把手死死地贴在身侧,很烫,很激动。

  在面对叶桥西的时候他总有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一点叶桥西很主动的触碰都会引起他很强烈的反应,如同两个小行星相撞,瞬间产生巨大的炸裂感。

  叶桥西也不着声色地把手贴在身侧,手心里不知道是自己的汗还是霍见临的汗,但是都粘腻腻的,有种什么在手心化开了怎么也消除不掉的感觉。

  “啧……”他喉结滚动,突然觉得有点口渴,烦躁地踢一脚路边的野草,心里那点躁动和焦虑从陆才出现时就开始拉扯着他。

  “霍见临。”抬起头,他很认真地叫霍见临的名字。

  他任何时候用任何语气叫霍见临都会收到霍见临很温柔的回答: “嗯,怎么了?”

  “陆才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父母都去世了,在这个村子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他了。”

  “我跟你相处了几个月,但是跟陆才一起相处了十几年。我的学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在打理。”

  “在我看见,他是邻居,是哥哥,更是家人。”

  “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在你面前受到挤兑,更不希望你们针锋相对。”

  叶桥西蹲在路边,霍思泽从霍见临身上跳下来,也跟着叶桥西蹲在路边,有学有样地捡着叶桥西的语气说: “我也很喜欢陆叔叔,爸爸,你要对陆叔叔好一点。”

  霍见临低头看着叶桥西,他其实比谁都羡慕陆才。

  在叶桥西生命中缺席的那十几年,陆才完全拥有了叶桥西。

  每个阶段的叶桥西他都真切地感受过,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找到叶桥西以后,从薄薄的一张照片隔着岁月长河去感受过去某个阶段的叶桥西。

  一旦想到这里,他都会嫉妒得发狂。

  但是今天,叶桥西告诉他,陆才很重要,是亲人,是哥哥,是很重要,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于是他幡然醒悟,他羡慕陆才,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可以爱屋及乌。

  “我知道的。”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空谷里传来的,很沉闷深远,一直钻进叶桥西的脑海里, “我会对陆才很好的。”

  “嗯。”叶桥西站起来, “今天这种很幼稚的行为就不要再出现了。”

  叶桥西相信霍见临能明白他在说哪件事。

  “我知道,宝宝,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会做。”霍见临急切地走近做保证。

  叶桥西偏过头,感受到他频率很快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子里,很烦但是又因为他这一句保证而动摇。

  “算了,去买衣服吧。”叶桥西摆摆手,烦闷地把头发往后顺了顺,领着霍思泽往前走。

  当天也没有买几件衣服,一来是卖衣服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打乱了,叶桥西和霍见临谁都无法把思绪从陆才那里拉扯回来。

  二来是小镇上很多摊子已经收摊了,霍见临身高太高,剩下摊子上的衣服很难找到适合他的衣服。

  长裤不管怎么挑穿在他身上最后都会短一截。

  叶桥西一咬牙,最后给他买了一条短裤。

  一百块钱,给霍见临买了两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蓝色的塑料袋被霍见临自己提着,钱是叶桥西付的,从接过衣服以后,霍见临脸上就露出一种诡异的神色。

  叶桥西悄悄看过他几次,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嫌弃还是欢喜?

  霍见临二十年没穿过这么便宜的衣服了吧,全身上下加起来甚至抵不上霍思泽脚上的一双袜子。

  “是不喜欢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叶桥西还是没忍住问。

  霍见临如果敢说不喜欢,他立刻就拿回去把衣服退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给霍见临买任何东西。

  “很喜欢。 “霍见临说。

  偏过头看叶桥西,叶桥西这才发现他眼底隐约装着点泪水,瞳孔都在颤抖。

  “是你给我买的,很不一样。”霍见临说,捧着蓝色塑料袋又看了几遍,一路上都幼稚地害怕衣服跑掉似的。

  叶桥西偏过头,叫他不许说了,总是说这种话。

  路过蛋糕店,霍思泽闹着要吃小蛋糕,叶桥西怕他晚上不吃饭,不想让他吃。

  霍思泽闹了两句,一抬眼看见霍见临幽深的目光,从叶桥西腿边站起来,很笔直地站着说: “不吃也可以的,我也不是很想吃的。”

  叶桥西回头瞪霍见临一眼: “你不要吓他!”

  说完,又蹲下的霍思泽平视: “可以买一小块,但是晚上你保证还要吃下一碗饭。”

  有叶桥西撑腰,霍思泽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抓住叶桥西伸出来的手指保证道: “是的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这是他最近从动画片里学来的话术,平时哪里都会说两句。

  叶桥西于是带着霍思泽进去买小蛋糕,霍思泽也很懂事,主动挑选了橱窗里最小的那一个,叶桥西准备付钱的时候,他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说要自己付。

  叶桥西就退后一步,让他自己付,收银员找零以后,他帮霍思泽把那一沓零零散散的钱收收好,放进霍思泽的口袋里。

  他没问霍思泽的钱是哪里来的,反正霍思泽很有钱,比他更有钱。

  管家偶尔会过来给霍思泽和霍见临送东西,叶桥西从霍思泽书包里翻出来过很多次一沓沓的钱。

  应该都是霍震霄给的,叶桥西都没有收,钱都是霍思泽自己在收拾,很多都被他藏在了叶桥西枕头下。

  一个小蛋糕霍思泽分了一半给叶桥西,不情不愿地又分了一小口给霍见临,最后舔着勺子上残存的奶油问叶桥西: “妈妈,我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霍思泽一岁多的时候被喂了一口奶油,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拉肚子,那段时间霍见临没日没夜地守着,找过很多个医院都对着霍见临摇头。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以后,霍见临对他说的饮食要求很严格,通常只有过生日才能被允许多吃一点奶油蛋糕。

  霍思泽便以为生日这天才是无忧无虑吃奶油蛋糕的规定时间。

  叶桥西被他问得一愣,霍思泽具体哪一天过生日他还真的不清楚了,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哪里还记得是什么日子。

  只记得好像是阳春三月,但是哪一天呢?哪一天……

  他记得窗外的大树开始发芽。

  但是哪一天呢?

  三月的哪一天呢?

  他求救似的忘向霍见临,霍见临在帮霍思泽擦手掌心里沾上的奶油,怕他用这样的脏手去抓叶桥西的衣服。

  “三月十八。”霍见临平静地说。

  “啊……”叶桥西看着霍思泽,三月十八吗?

  “可以过生日吗?”霍思泽问。

  霍见临把他另一只手拉过来,告诉他: “你的生日过了,要等下一年了。”

  “啊,那还有谁可以过生日,我好想吃奶油蛋糕。”他抱着霍见临的脖子问, “爸爸,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霍见临突然抬起头看向叶桥西,他的生日就在这个月,在他目前的记忆里,可能会跟叶桥西过的第一个生日。

  “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过生日呀?”没得到霍见临的回答,霍思泽转而去问叶桥西。

  叶桥西呆愣愣地张着嘴, “你爸爸他……”

  他抓着手指,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霍见临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他们相逢在冬天,分别在春天完没有还全带来的时候,在这两个季节之间,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过生日。

  重逢后,面对阴暗扭曲的霍见临,叶桥西更多的是想逃避,他刻意忽略霍见临的一切,只想隔绝与霍见临有关的所有事物。

  那三年,霍见临也没有提过生日的事。

  他这一次没有把求救的目光投射在霍见临身上,但霍见临却把目光很精准地放在他身上,叶桥西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下是哪种眼神。

  期待,期望。

  但是,叶桥西抬起头,很诚实地说: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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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谢谢大家来看我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