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见临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进入叶桥西的家里,不用像小偷一样。

  正大光明地进入叶桥西亲自布置的家里。

  灯打来,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沙发是红木的,旁边的冰箱上贴着叶桥西和霍思泽的合照,也有霍思泽画的画。

  桌上有从路边掐来的野花,用很普通的矿泉水瓶子装着。

  房间里每个地方都有些叶桥西生活的痕迹,叶桥西身上的味道似乎在这个房间里不停地弥漫,让霍见临光是闻着都觉得心动。

  “坐。”

  叶桥西把霍见临按在沙发上坐着,转身去了浴室拿了一根干帕子出来搭在霍见临头上,然后去厨房端他一直温在锅里的红糖水。

  再出来的时候,霍见临的头上依旧湿漉漉的,人也呆滞地站起来,整个人都还在湿答答地滴水,痴汉般捧着叶桥西给他那根帕子闻。

  “你在干什么?”叶桥西下意识问。

  霍见临立刻又把帕子放下了,鼻息间仿佛还有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跟叶桥西身上的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其实他一直觉得叶桥西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十几岁的时候这么认为,现在也依旧这么认为。

  十五岁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告诉叶桥西: “我觉得你身上很香。”

  叶桥西就很严肃地告诉他: “我已经很久没洗澡了。”

  他们这种孩子,哪里有那种良好的环境,身上多数时候都是脏兮兮的,在外面乞讨的时候,夏天有些人会因为他们身上很重的味道而鄙夷地远离他们。

  然后他问霍见临: “你是不是感冒了,鼻子塞住了?”

  虽然冬天没有这么大的味道,但是很久没洗澡的话,身上很难没有味道。

  但是霍见临很认真地告诉他: “不是,就是很香的味道。”

  霍见临至始至终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但是他能保证,没有任何一种人造的香味能掩盖住叶桥西身上独一份的最吸引他的味道。

  “打湿了。”霍见临说,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灯光下,叶桥西看见他眼圈发红,眼皮很肿。

  “喝了。”

  叶桥西把碗塞进霍见临手里,然后踮起脚尖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再次把他按得坐在沙发上。

  霍见临顺从地喝着他熬制的红糖水,生姜放得有点多,喝起来会觉得有点辛辣。

  但是他始终没有抬头,因为叶桥西在轻轻地给他擦着头。

  鼻息间顷刻被酸涩的感觉占据了,霍见临不知道应该跟谁言说这种感觉,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谁表达他等了多少年的才等到这一刻的心酸。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霍见临觉得有点咸。

  红糖水喝完了,叶桥西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手依旧捏着帕子在他头上轻轻地移动,捻起他紧贴在额头的头发轻轻地擦拭。

  “明天起来把头发捡了吧,你头发很长了。”

  叶桥西说。

  霍见临捧着空碗,声音闷闷的,叶桥西听见他说: “嗯。”

  风吹得窗户哗哗地响,叶桥西盯着他看了很久,抬手把碗抢过来拿着要去厨房洗了,少说了一句让霍见临先自己擦着的话,手就被霍见临很用力地拉住了。

  没转过头,叶桥西就听见霍见临很急切地问他: “明天也可以在这里吗?”

  叶桥西转过头,霍见临呆呆地望着他,触电一般,立刻又把手收了回去,无措地坐在沙发上。

  “你先自己擦擦。”叶桥西把因为他刚才激烈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的帕子捡起来,塞进他的手里, “只要你很听话,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做贼心虚般关上了厨房的门,在门背后,他的心飞速地跳动,带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沸腾起来。

  面对这样的霍见临,他总会多一点期待。

  但是打开门,他却看见霍见临蹲在沙发边哭,很轻地抽泣,睫毛轻轻地颤动。

  “哭什么?”叶桥西再次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

  霍见临看了他很久,晶莹的泪珠长久地挂在眼尾,颤动的睫毛像在驱赶它,又像在挽留它,以至于它很久都没有掉落下来。

  霍见临抬起手,叶桥西听见他的啜泣声,以为他要抱自己,便沉默地坐着,心想,霍见临看起来很难过,如果他很想抱的话,我也可以给他抱一下。

  可是霍见临没有,他只是把手虚空地环在半空中,似乎只是虚假地满足一下自己,拥抱这个动作落不落到实处其实是无所谓的。

  叶桥西于是主动去抱他。

  霍见临很惊恐地推开他。

  “我身上湿透了。”在叶桥西疑惑的眼神下,霍见临说。

  “有什么关系呢?”叶桥西说,伸出手,主动环在了霍见临的脖子,让叶桥西可以把头放在他的肩胛处,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后背抚摸安慰他。

  隔着夏天穿的单薄的布料,叶桥西很清晰地感受到霍见临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很冷吗?”他问。

  霍见临却很用力地抱住了他,用力到好像要把叶桥西融入自己的身体,彻底崩溃地抱着叶桥西哭诉: “好像做梦一样。”

  “桥西,宝宝。”他呢喃着。

  从十五岁分离开始,霍见临对叶桥西的感情一天天的变质,他想这一天想了很久了,没有得到叶桥西的每一天,都好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原地转圈。

  只有抓住叶桥西的手,才找到了明亮的那盏灯,从此以后走的每一步才是有方向的,有目的的。

  霍见临不知道五年前的霍见临究竟在想什么,如果已经拥有了那么好的叶桥西,为什么没有很好的对他。

  明明,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叶桥西了。

  霍见临恨自己,更恨五年前的霍见临,为什么没有好好和叶桥西在一起,到底犯了什么错……

  “嗯。”叶桥西不知道怎么安慰如今这个破碎的霍见临,房间里明明一点也不安静,雨声风声大得吓人,可是一点也掩盖不了霍见临压抑的哭声,于是他只能一遍一遍地答应霍见临喊他的每一声。

  凌晨的时候,他让霍见临去洗了澡,然后让他穿上自己的睡衣。

  霍见临抓了抓了头发,他哭得很久,眼皮肿得很厚,穿着叶桥西的睡衣很滑稽地站在浴室门口。

  叶桥西等着他出来: “床已经铺好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又有点想笑,最后只是问: “衣服太小了,要不你……”

  霍见临打断他: “没关系的,我喜欢穿小的。而且,穿在我身上,其实刚刚好。”

  他很用力地扯了扯衣摆,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衣袖都被拉扯得变形。

  叶桥西本来偏瘦,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其实一点也不适合。

  “我去找一找有没有更大的。”叶桥西说。

  霍见临冲上来拉住他,很真诚地说: “不用麻烦了,我可以只穿这个的,而且我真的觉得刚刚好。”

  狭窄的过道里,霍见临挡在叶桥西跟前,温顺地低头看着叶桥西。

  五年前以前也经常有这种类似的动作,在浴室里,在床边,霍见临挡在叶桥西面前,很强势地告诉他:这样不可以!

  然后他会不顾叶桥西的反对,强行把叶桥西抱起来,最后的归宿都只会是在床上。

  但是现在,同样的情况下,霍见临的眼睛里少了那种偏执的独占欲和控制欲,温柔的眼神里装着对叶桥西这个人的顺从,乖顺地低着头,像等待主人下达命令的大狗。

  “那就听你的。”叶桥西看见霍见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抬手抓了抓,然后很用力地往后一拂,霍见临光洁的额头露出来, “去睡觉。”

  霍见临看着很疲惫,精神状态很差劲,站在叶桥西面前,如同一截迅速干枯的树。

  “好。”霍见临说, “你先去睡,我去关客厅的灯。”

  他没有问叶桥西可不可以跟他一起睡,他知道叶桥西的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床。他,叶桥西,还有霍思泽一起躺在上面都绰绰有余。

  但是在叶桥西没有主动提出来的情况下,如果他问了,会让叶桥西很讨厌他。

  他看着叶桥西进去了房间,等叶桥西关上门以后,轻轻地关了客厅的灯,随后走进客房里,躺在叶桥西为他铺的床上。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他听见自己很沉闷的心跳声,从叶桥西主动抱他开始,心跳声一直是这样迅速而欢快的。

  翻过身,他面向房门的那一面墙躺着,隔着一条走廊,对面就是叶桥西的房间。

  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就睡在对面。

  霍见临一直试图让自己很清醒地睁开眼,这一切都美好得太像梦境了,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再黄泉路上的幻想,他一定是被倒下来的墙砸了,不然怎么会梦到这么好的东西。

  于是他一直不肯睡,怕一睁眼,梦就真的醒了。

  但是疲惫的身躯根本支撑不住,后半夜,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睡了过去,躺在叶桥西为他铺的床上,进入了一个温柔乡,又进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噩梦。

  前面的一切都如同他经历过的一样,叶桥西很温柔地给他擦头,给他熬了很香甜的红糖水,轻轻地抱着安抚他。

  可是一转眼,他躺在已经成为废墟的房子下,叶桥西牵着霍思泽冷眼从一旁经过,别人问起,他只是说这是一个不认识的流浪汉。

  他心里一阵抽痛,一股凉意顿时蔓延到了全身似的,惊恐地睁开眼,惊魂不定地任由思绪四处飘忽。

  “怎么了?”手被很轻微地拉了一下,霍见临只觉得七魂六魄都在瞬间回笼了一般,不过一秒钟,他的视线就变得清晰起来,准确锁定在了床边的叶桥西身上。

  叶桥西正拉着他的手,轻柔地给他手上的伤口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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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第四天get欧耶!

  叶桥西的日记:

  突然在霍见临身上看见了十五岁的霍见临的影子。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不记得我跟他之前的事情了,十几年,我以为只要我没有想起来过去那些事,就证明我已经忘记了。

  但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

  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得。

  我记得霍见临是一个很聪明温柔的人,我小时候很喜欢他。

  那时候他很有见识,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他往我们那群人里一站,任何人都能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

  他不太喜欢跟别人说话,在我面前却有很多话说。我记得他教我很多事,关在小黑屋的时候他也会很用力地搂住我,也不会用有色眼镜看我,会很轻地拍去我裤腿上沾上的灰

  ……五年前与霍见临重逢的时候,我没想过他会变成那样。其实我在想,如果遇到的霍见临一直都是十五岁或者如今这个样子,我五年前一定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