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放下报纸,叹了口气说了件事:“当时你初一的时候,在学校小路口被小流氓抢劫的事,你记不记得?”

  柏耳点点头,他记得:“记得。”

  他们高一门口那条小路有点阴森,经常有社会上的流氓在路上乱逛,那天是早上,六点钟他去上学,由于是冬天,所以天还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刚好遇见了几个混子。

  他当时初中成绩还不错,所以跳级上的高一,那时候经常有人把他当成初中生,混子估计是看他长得矮以为是初中生好欺负,又看他穿的都是名牌,打扮的有钱,所以拿着刀让他把钱拿出来。

  对面当时两个将近一米八的高中生,还拿着刀,当时柏耳临危不惧,假意答应从包里拿钱。

  但没想到包里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对面染着红毛的高中生可能有点狂躁症,一看见屏幕亮起就立马警觉,伸出刀就对着柏耳刺去。

  电话已经拨出去了,家里的保镖都经过专业训练,预计两分钟内就能赶到,他力量和体力都不算弱,但面对带有刀的两个成年人,唯一能做的只能逃跑拖延时间。

  柏耳敏捷的躲闪,咬牙就逃,跑得很快,又非常聪明,一直往小巷子里钻,两个混子追得气喘吁吁。

  远处响起了保镖的脚步声,柏耳眼看着距离越来越短,正想加速跑时,猝不及防被完全黑暗看不见的地上石头绊了一跤,红毛举着刀对着他就刺了下来。

  他下意识躲开,但黑暗中看不见,手腕还是被刺了一刀。

  保镖抓到人后,他被送往医院,医生说幸好偏了一点,刺的位置靠近正中神经,要是再左偏一点刺到神经,会造成手指出现感觉障碍,严重的的会引起际肌萎缩。

  柏耳当时也有点后怕,他知道手对自己有多重要,想到他有可能因此再也画不了画,他就仿佛窒息。

  好在伤养了半个月就慢慢好转了,到两个月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恢复到了受伤前的灵活度。

  但这件事和路默有什么关系?

  柏父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当时家里的司机请假了,我们又不在家,路默和你的学校顺路,我们发消息让他顺路送你去学校,没想到当时他到了学校才看到消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柏耳愣住。

  他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出。

  他不解道:“那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柏父哎了声:“你当时不是很不喜欢他吗,我们怕你迁怒他,一直瞒着你,也让他不要说。”

  “况且这件事儿也不是他的错,你也别怨他,我们当时就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了,但那孩子估计还是自责内疚,从第二周起,他坚持要送你上放学,连着三年没断过。”

  确实是这样。

  三年里,柏耳多次嫌弃路默,说自己能走不要他送,但无论他再怎么闹怎么躲,路默都置之不闻,坚持上放学和他一起。

  原来是这样,路默因为这件事,居然整整愧疚了这么多年。

  突然回忆瞬间涌入,他回忆起了相关的很多事。

  他记得两年里路默一直强迫他喝牛奶,他讨厌纯牛奶的味道,路默就认真的告诉他喝牛奶才能长高,他当时一直觉得路默在哄小孩,现在回想才捕捉到记忆里路默当时脸上的懊悔和认真。

  他心情有点复杂,犹豫了片刻转身又坐了回去,打开游戏,给系统发消息。

  柏父奇怪的看他一眼:“不是去找路默?怎么坐回来了?”

  柏耳专心给系统发消息,没听见柏父问什么,打字道:“是这件事吗?”

  是这件事吗,路默没有打开的心结,最后悔最遗憾最愧疚的事,会是这件事吗?

  他发完又觉得不太可能,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在路默心里应该不至于这么重要吧,重要到成为这么多年的一个心结?

  系统秒回:“当前无法做出检测。”

  柏耳皱眉打字:“那要怎么才能判断出到底是不是这件事?”

  系统:“任务完成与否。”

  他理解了系统的意思:就好像做数学压轴题一样,需要用到第一问得出的答案去代第二问的,但如果第一问的做错了,那第二问就连着错。

  不同的是数学题还能有个步骤分,这个是一步错步步错,要是猜错了就全军覆没。

  这也就是盲猜了,和赌没什么区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柏耳心里却一点不确定的慌乱都没有。

  在听见他爸给他复述这件事后,他心里好像被莫名的情绪腐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任务完成与否,在此刻居然不是这么重要了。

  柏耳叹了口气。

  那现在的问题来了,他要怎么去尽力弥补这个缺憾?

  他的手要是真的受伤了反而好解决,国内外各大医院多跑几趟,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也能找个突破口慢慢医。

  但问题就在于这儿,他不需要做任何事,路默也不需要为他做任何事,他的手好好的,也不需要医生来治,也不需要养伤。

  路默后悔和遗憾的,是当时没及时看到的消息,是当时的错过,是自己本应该可以避免这场意外,只要没有时空机,就永远不可能修复好他的自责。

  直接给路默摊牌,说“没关系,不用自责”?

  柏耳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这件事真是路默十年的心结,又怎么能是一句轻飘飘的“没关系”能带过的。

  这是第六天,还有四天,不,任务是第一天下午发布的,准确的说还有三天半,能完成吗?

  知道柏哥要来后,小薛放了不少心,又高兴不少。

  路哥朋友都在国外,平时人冷淡不好接触,地位又高,回国后娱乐圈的后辈基本都是仰望着看他,供奉神仙一样,只敢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只有柏耳出现后神仙才会显得有那么丝烟火气儿。

  更何况柏耳性格很自来熟,和小薛处了几天就自然的熟得像老朋友一样。

  小薛一时高兴,忍不住给路默先透了个底:“路哥,柏哥说他要过来。”

  路默没怎么休息好。

  “要是当时告白,也许现在孩子都有了。”

  路默敛眸随手刷手机,心思却还留在某句话上,像一根刺。

  小薛过来兴高采烈的告诉路默,柏耳要过来,路默往上翻的修长食指顿了下:“嗯。”

  小薛心道完了,之前路默怎么不高兴,一听到柏耳就好了,这次连柏耳都没什么反应了。

  小薛接着尝试道:“柏哥问我今天在哪儿拍戏,说今天没事儿想过来找你。”

  小薛说的时候忍住想扣手指的小动作,眼神极度认真诚恳。

  路默依旧刷着手机,冷淡道:“知道了。”

  看到路默依旧没反应,小薛忐忑的离开。

  休息片刻后又到了拍摄的时候,小薛看路默离开后,给柏耳发消息:“柏哥,你什么时候到,到门口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发完他收起手机看向录制现场,路默台词、动作再没有出过差错,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稳定发挥的AI状态。

  他放下心,拿起手机想看消息,然而半小时了,柏耳却一直没给他回消息。

  这边还有两个小时拍摄就要结束了,期间小薛不停的在看手机,但对面一直没回复。

  过了会中途休息,路默从场上下来,拿了张湿巾擦手环视一圈:“人呢?”

  小薛舌头打结,艰难的撒了个谎:“柏哥说他可能得耽搁一会儿,可能得晚点。”

  路默看了空荡荡的椅子一眼:“那等等。”

  小薛松了口气,眼看着路默返场离开后,他担心的给柏耳发消息:“柏哥,你那边没事吧。”

  消息没有回复,小薛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也没有人接。

  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拍摄已经散场了,路默卸了妆换了衣服走过来,完全暗下来的片场零零落落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留下打扫的几个清洁工。

  到散场了柏耳还是没来,路默在凳子上刷手机,神色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两样,但周围空荡的椅子提醒着天已经快黑了。

  小薛暗骂自己考虑不周全,本来路哥今天的心情就很差,不告诉他还好,告诉了结果人没来,被这么一起一落的搞,唉。

  小薛斟酌着怎么告诉路默,艰难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提心吊胆怕路默骂他。

  但坐在凳子上等了快一个小时的路默什么都没问,只淡淡起身,平静的收拾好东西:“走吧。”

  路默沉默下来什么都不说,小薛跟着路默这么久只见过两次。

  回到家之后,小薛才收到柏耳的电话,柏耳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一整晚没睡觉:“抱歉啊,我刚有点事儿耽搁了,我这会儿赶过来。”

  他爸当时说了路默的事后,他一直处在惊讶中没缓过来,完全忘了刚在微信上说要去片场。

  他正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时突然一激灵,想起了答应小薛会去片场,拿起手机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但那会天已经黑了。

  小薛听他声音有点担心:“不用了柏哥,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没事吧?”

  柏耳夹着手机,继续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我没事儿。”

  小薛张了张嘴,听到柏耳声音这么疲惫,最终还是没把自己已经给路默说了这事儿告诉柏耳,还是别说了,看样子柏哥最近可能也有事,说了怕给他增加负担。

  夏日的烈阳晒在红色塑料跑道上,像是要把连接处的沥青晒化。

  这节课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这学期要补上学年的体测,所以开学的体育课操场上全是即将跑八百一千的苦命学生。

  柏耳、唐立、宋霄方和向赴他们一行四人卡着点到了操场集合。

  体测的项目有点多,按正常来说就是身高体重肺活量这些必测项目,女生仰卧起坐加八百米,男生引体向上加一千。

  大头主要就在长跑上,体育老师还没说完底下学生就已经蔫了,叫苦连天。

  柏耳看了看表,唐立搭着他的背,和他打商量:“到时候你跟着我跑。”

  他俩属于一对懒猫懒狗,柏耳是懒猫他是懒狗,体测这种东西只要能及格就行,犯不着跑那么快,所以两人一般都在队伍的中下游挨着跑,要么就是柏耳跟在唐立后面,要么就是唐立跟在柏耳后面。

  柏耳:“你跟着我跑吧。”

  唐立也没太在意,点了点头:“都差不多,行。”

  操场上人最多的时候就是体测的时候了,体测的热闹不止在于被测的人,更多的是看的人,往往这时候没课的女生们都会围在操场旁边,对着跑过去的男生评头论足,精挑细选,还会下注赌名次,颇有种挑兵买马、排兵布阵的气势。

  宋霄方和向赴习惯性的活动活动脚腕,两人每次都是承包第一二名,这次也不例外。

  柏耳和唐立两人和往常一样站在完全没什么存在感的后排,两人平时就是承包倒数一二,难兄难弟。

  两秒后,一声口哨声令下,一群乌泱泱的人跑了出去,伴随着女生的目光。

  宋霄方和向赴领先跑在前面,理所应当吸引了女生的目光。

  “好帅啊,这是哪个专业的?”

  “宋霄方和向赴。”

  “嚯,好快。”

  跑在中排的柏耳丝毫不慌的慢慢提速,很轻松的超越了中间的一大游人,唐立本来轻松的跟在他后面,见他提速咬牙追上,重新跟到他后面,气喘吁吁道:“你……干嘛?”

  柏耳估计没听清,还在不停加速,直到最后超越了第三名,跟在了宋霄方和向赴后面。

  实在跟不上的唐立被甩在后面,终于知道为什么柏耳叫自己跟着他了,合着这人是奔第一去的?

  从后面冲出来的黑马吸引了女生的目光,更何况这匹黑马长得很好看。

  认识柏耳的人不少,很快就有女生哇了声:“那不是柏耳?”

  “他这次怎么跑前三去了?”

  “厉害啊,他居然能跑这么快。”

  柏耳跑了第三,他领先了差不多一大圈,报完成绩后,稍微喘了口气平复呼吸就坐到操场的台阶上,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卷子开始做。

  报完成绩的喘着气的宋霄方走到柏耳面前:“卧槽你这次跑这么快?”

  向赴也走了过来:“怎么突然这么猛?!你在干嘛?做题?”

  柏耳没理他们,皱眉思考片刻,在红笔圈起的选择题下勾了个C,然后紧接着快进到下一个题。

  又过了快两分钟,唐立差点跑没命了,气喘吁吁扶着腰过来刚准备谴责柏耳,发现其余两人都在盯着他手上的……卷子?

  他目光顺着卷子看过去,卷头写着几个大字“嘉城一中高一期末试卷A卷”。

  唐立好奇发问:“帮你妹做卷子?”

  宋霄方和向赴也围了过来,宋霄方看了眼也以为是他妹妹的作业,但看了半天发现不对:“你妹不才初中吗?”

  向赴眯起眼睛歪着头念着侧边栏的字:“班级,高一一班,姓名,柏耳……柏哥这是你高一的卷子?你重做高一卷子干嘛?”

  柏耳一边在空白处打草稿,一边道:“有些题还没搞懂。”

  唐立这才发现回味过来:“不是,你跑这么快就是为了节省时间来做题?”

  宋霄方拿起柏耳身边放的一大迭卷子,数了数大概五六十张:“卧槽你高中三年的卷子都在这儿了吧,你都要做完?”

  “一部分,还有习题册和书上的练习题。”

  三人一起发出了不解的卧槽声:“干嘛啊柏哥,要去做家教?”

  老师刚刚把成绩统计完,吹了声口哨示意统计结束了,柏耳听到声儿,抱着卷子从石台阶上起来:“热爱学习不行?我去图书馆了,这两天打球去画室都别叫我。”

  三人震惊石化目送柏耳离开。

  柏耳特地在图书馆占了个座,除了路默给他订正的题和笔记之外,甚至把高中的数学和教辅书都拿了过来。

  他座位旁边坐了个女生,桌上堆了一堆书,什么《思想政治考研大纲解析》、《考研数学复习全书》,还有些教材,什么《高等数学》、《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柏耳无意中瞄到女生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对她肃然起敬,探了个头过去礼貌打招呼:“你好。”

  女生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好看得赏心悦目,帅的过分的脸,她在心里卧槽了声道:“什么?”

  柏耳礼貌的询问:“我也在做数学,等会你有空的时候能问你两个题吗?”

  女生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以为柏耳是和她同一届的,欣然应允,心里绽放了朵朵小桃花:“好呀,但我不一定会。”

  柏耳感激道:“没事,你帮我看看,不会也没事。”

  女生答应后,柏耳心里又加了个后盾,戴上耳机放心开始做卷子。

  他高一时厌恶数学已经厌恶到了看到数字就想吐的程度,更别说路默给他讲的那些题,老师布置的作业简单的还做一做,路默的完全就是buff上迭buff,不喜欢的路默给他讲不喜欢的题,他当时不把卷子扔了就不错了。

  所以路默当时很多心血都落了灰。

  高一的题现在做大部分倒都很简单,毕竟高中也不是白读的,但有些专业性的知识点还需要专门回去翻书,而且确实有的压轴题和选做题的难度不亚于奥数。

  他皱眉奋笔疾书,和一道函数和图形综合的大题做搏斗。

  然而试了五分钟也没做出来,又去翻书上的公式例题、翻找教辅书上的同类型题,都讲的不清不楚的,看了答案也只有一个公式。

  他去翻路默给他的错题集,对照着路默的解题过程一路看下来,路默的思路清晰又简洁,看了一遍就恍然大悟。

  他一边抄笔记一边痛骂自己。

  柏耳你当时是不是有病?!现成的一对一名师在线辅导都不要?

  有了这本习题集进度果然快了很多,简单的他都会,索性直接对着错题集先把压轴大题做了,卡到第二问时,他习惯性的去依赖错题集,翻到那题的第二问,但怎么都看不懂第二步,卡着理解了很久。

  他正烦躁的准备关上时,发现解题过程下面,六年前的路默用蓝色的小字写了几行字。

  “如果看不懂第二步,回去翻数学书第57页,上面有对这个公式的详细推导和公式演变,你对这个公式不熟,错了很多次。”

  柏耳看到这行字,整个人愣在原地。

  路默猜到了他这步会看不懂?

  这人是怎么做到,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自己的。

  路默又是要熟悉他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笃定的写下这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