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

  然后是头痛,大约是夜风吹久了,是不间断的抽痛,喉咙有点烧灼的疼,

  呼吸还算顺畅,有感觉被人扶起来,是很生疏的动作,捏着肩膀的力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好像不太舒服,唇边抵上有点凉的杯壁,入口的水有点烫了,不太能喝下去,而在此时,与其说是听觉迟来地恢复,不如说是乱糟糟一团的大脑终于开始分析耳边一直存在的声音。

  “吐出来,千万不要咽下去,吐出来——啊,乖孩子。”

  因为是很熟悉的声音,所以下意识照着做了,得到了没什么诚意的,也不稀罕的夸赞,眼皮很沉,像是被胶水沾着似的睁不开,但是即便看不见,听声音也能知道他是谁,是熟悉到有点讨厌的,带着笑音的说话方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意识好像有点回笼了,挣扎了一下睁开眼,对上面前笑的很灿烂的脸,眼前有点模糊,看不太清细节,但是能看到他上半张脸上是白色的绷带,是她最不喜欢的一副打扮,但是即便那双眼睛被遮住了,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不知从哪里来的新奇。

  思绪很迟钝,在五条悟竖起看不太清的几根手指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铃木奈奈才意识到这种新奇是为她而生的。

  在她才想清楚这件事时,面前的白发男人就一点也不体贴地发问了:“清醒了一点吗?这是几?”

  从听清话到明白意思大概花了有一会儿,也许是表现的有点呆,铃木奈奈感觉到他的笑意扩大了很多,但是她没去管,只是眯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手指,迟疑着说出了答案:“应该是……二?”

  “错了!是一啦,喝醉了真的看东西重影吗?”尽管答错了,但五条悟还是用很雀跃的语气说着话,平时正好的语速现在听起来有点过分的快,在铃木奈奈还没能理解他的话到底是问题还是反问的时候,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他指了指他自己,这一次放缓了语调,笑眯眯地问:“那我是谁?”

  “五条悟。”

  这次铃木奈奈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又得到了他有点敷衍,听起来还有点讨人厌的夸奖。

  “太棒了,总算没有喝坏脑子。”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铃木奈奈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变高兴了一点,好像终于忍不住了,凑近她,仔细看她,戳戳她的脸,力气不大,但是有点烦,指尖有点冷,被他碰到的时候打了个激灵,然后他就不再戳她了。

  在铃木奈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收回手,歪歪头看她:“喝了多少啊你?”

  声音有点发飘,虽然在问,但好像只是随口,不求她的答案,铃木奈奈却还是拧起眉头,去回忆明明才发生过,此时却有点破碎的记忆,有点犹豫地回答:“……一点点,好像,三杯?”

  这个答案似乎引他发笑了,铃木奈奈眨眨眼,一些隐约的,没有图像却有声音的对话渐渐浮现在她的耳边,她迟来地察觉到不对,环顾了一圈卧室,没在这还算大的室内看到那个人,而卧室的门关着,她也不能望到外面,因此发问:“甚尔呢?”

  “因为你吐在他身上了,所以在洗澡呢。”

  套房很大,浴室离主卧有点距离,所以她迟钝的听觉听不到水声也是应该的。

  “噢。”得到了还算放心的答案后,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甚尔,但迟来地感觉到太阳穴上的神经在突突地跳,所以没有用完全一团浆糊的脑子仔细去想他的心情,如果要补偿的话,感觉他自己会来要钱的,所以没关系。

  也许坐的有点久了,也许是之前逛了集市真的很累,又或者不想看面前总是游刃有余的,眼睛上绑着绷带的男人,所以有点想睡了,但不太想动,即便要从坐的姿势变成躺也是挪着进去的,但速度很快,没几下就重新钻进被子里了。

  被子暖呼呼的,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烟花,但是看近的还好一点,看远一点的就什么都有重影,所以也没有看的兴趣,呼吸之间还有怎么都散不下去的酒味,不太好闻,但是床垫很软,被子也很软,身体里的酒精好像自带安眠药的功效,几秒过后就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很安然地闭上眼睛了。

  如果没有耳边又响起的,拖长音调的,懒洋洋的的声音的话,可能早就沉入梦乡了。

  “好冷淡的反应啊奈奈?是又要睡着了吗?”

  其实很不想回答他,但是又隐约觉得如果不回应的话说不定会一直问,所以明明困得不行,铃木奈奈还是硬逼着自己聚拢了精神哼哼了两声,权当作回答了,天花板上的灯有点亮了,但不想爬起来关灯,也不想说话叫他关,只能把手臂抬起来,盖在眼睛上。

  好像听到了一点笑声,应该是幻听,就算不是幻听,也不想说他,是很宽容的心态了,但是不知道是怎么了,之前总是很纵容她的家伙现在却叽叽喳喳起来,其实可以当听不到他的话,可是混沌且没用的大脑比理智先一步行动分析出了他话的意思,所以不得不想要如何回答。

  “现在睡觉不行吧?刚刚有看到哦?戴了美瞳吧?可以戴着睡吗?”

  他是这么说的。

  即便眼睛闭着,眼睑上还有手臂挡着,一点光不见,脑子里还是能幻想出他说这种话的表情,一定是笑着的,带着一点不让人反感的戏谑,逗小孩似的,声音很清晰,应该离的很近,也许是低下头看她的姿势。

  理智告诉她应该挪开胳膊,坐起来,下床,找到镜子把眼睛里好看是好看,品质也许挺优秀但的确不该戴着过夜的美瞳摘下来,但是一想到要做那么多动作,光是想想就头痛欲裂,所以轻纵了自己,只是摇摇头,有点心虚地,呢喃着否认了:“不想动,随便吧……”

  但是五条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么好看的衣服也不换下去吗?睡觉起来会有很多褶的哎?”

  声音又凑近了一点,还是那种语调,羽毛一样拂过耳边,落到心里痒痒的,是把人从安稳的梦乡里拽出来也不觉得烦躁的腔调,即便不想听,但也听到了,她叹了口气,孩子脾气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拔高一点声音回复:“再买啦。”

  “真是阔绰呐?阔绰的我都受不了了欸?睁眼嘛,看我嘛——”

  说着就拎着她本来安稳地搭在眼上的手臂抬起来,被来回叨扰没法睡过去的少女尽管已经闭上了眼,还因为这样乍然出现的光线蹙了一下眉头,掀起眼睑望他,而就是睁眼的这么一瞬间,五条悟的手指就碰上了她的瞳孔。

  很快,快到完全反应不过来,不能怪酒精,因为即便是清醒的状态下也估计躲不过去,虽然不是很难受,但眼睑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眨动,也许是开了无下限,所以铃木奈奈没有办法闭上眼,不过,这样的触碰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在下一次想要眨眼的时候,他已经收回手,捏着一枚隐形眼镜了,而后,在铃木奈奈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又如法炮制地把她另一只眼睛里的拿了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看,这种术式还真适合日常啊,不管是逛街也好,摘美瞳也好,感觉都很好用。

  大概是脑子坏了,铃木奈奈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一种再偷一回他术式的妄想,不过即便脑袋浑浑的,她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在梦里做了。

  大约是第一次接触美瞳这种东西,五条悟忍不住将两片美瞳在指尖搓了搓,柔软的,脆弱的凝胶材质在他的磋磨里不成样子,铃木奈奈有点受不了地移开了视线,又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他问:“我扔掉了?”

  都那样了,不扔掉也没办法了吧?如果不是已经要了够多钱,肯定让你赔了。

  本来该这么说的,但是不太想说话,所以只浅浅地,简短地哼了一声,就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一下,侧了侧身,干脆把整张脸埋进柔软的,大概是鹅绒材质的床被里,又要入睡了,本来就应该这样吧,已经去烟火大会上玩了一趟了,又喝了点酒,现在不正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吗?

  但是,也许是报应吧,总之,在这间卧室的另一个家伙似乎并不想那么轻松地放过她。

  “不会吧,就这样睡着了?那家伙不在的时间可很短暂珍贵的啊,不跟我说说话吗?要卸妆吗?要我帮你卸妆吗?”

  “……”

  有点不想理他,所以这次真的当作没听到了。

  但是,也和她之前想的一样,就算装作没听到,他也会不知疲倦地问下去的。

  “要嘛?”

  她实在有些不耐烦,睁开眼,是俯下身来,凑得很近的男人的脸,很幸运的,他还绑着绷带,因此看不见那双眼睛,也许是喝醉酒了脾气大了,又或者是屡次入眠都宣告失败,反正稍微有点想发火,不过在触及到那张脸上熟悉的,懒洋洋的笑意的时候,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卸妆水和卸妆棉都在台上。”脑子一空,就下意识这么说了,不过,即便是混沌的头脑也在此刻有了片刻的清明,在五条悟要站起身走过去的时候,铃木奈奈却突然很快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算了。”

  能感觉到脸很烫,不用去想,肯定很红,现在带着妆还好,怎么样都能称得上一句可爱,但是如果卸了妆,估计就过分狼狈了,其实本来倒也不是什么很在乎这方面的人,平常也不会精心装扮自己,也很少拿脸和别人作比,现在却突然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那种不化妆也天生丽质毫无瑕疵的大美女了,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骑虎难下,想说又不想说的境地。

  铃木奈奈有点犹豫,又再想如果爬起来去浴室找甚尔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但估计有点限制级所以做罢了,也有想过能不能现在闭上眼睛即刻入睡,这样不管他什么反应也看不见了,但估计是不行的。

  也许是拉着他衣袖的时间有点久了——感觉没有多久,好像才呼吸了几下,那就是表情太明显了,虽然也不知道被被子挡住大半张的脸上能被看出什么表情,总之,那个人噢了一声,慨叹似的点点头,笑眯眯地开始安慰她了:“奈奈再怎么狼狈的样子,我也已经见过了吧?而且很可爱噢?不要担心啦。”

  所以说,真的很会花言巧语,这种人就是活该讨人喜欢吧?大咧咧地往那里一站,明明是从下往上仰视他,他也很配合地弯下腰给人看那张非常好看的,放大一百倍都看不出瑕疵的脸上的诚恳的表情,再笑两下,搭配一下撒娇的语调,还能有什么拉着他衣袖不让他过去的想法啊?

  就这么松手了,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因为是很聪明的人,所以把卸妆水往卸妆棉上倒这种笨蛋都会做的事情不需要教,动作也还算熟练,因此,闭上眼睛打算享受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结果差点被人把脸上的皮都搓下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照顾醉鬼了,抱歉嘛?”

  当她捂着被磋磨到发红发烫的脸瞪视他的时候,扰人清梦的,烦人的,明明长这么大了还故意恶作剧的家伙只是这么一说,一摊手,瘪瘪嘴,甚至还绑着绷带没露出那双眼睛呢,但是,看到那张脸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铃木奈奈突然就没什么脾气了。

  是报应。

  她想。

  肯定是烦人者人恒烦之一类的,轮回似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