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双色的两条金鱼在透明的玻璃缸里游弋着,铃木奈奈随手往鱼缸里投了一点鱼食,而后端着小小的一碟提拉米苏走近了正窝在沙发上看赌马的伏黑甚尔,很不客气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顶上的中央空调正在往下送风,体温偏高的黑发男人瞥了一眼身边的热源,然而这一眼被正在吃甜品的少女曲解成别的意思,挖了一块奶油和可可粉的玫瑰金色的金属小勺就这样顿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看了看面前的甜品,又看了看身边的人,试探性地又一次发问:“甚尔,你真的不吃吗?”

  电视上的赌马比赛正好结束,虽然没买,但一开始伏黑甚尔在心里选中的那匹马也理所应当地没跑到什么名次,他有点无聊地咂嘴,拿起遥控器随便调动到一个他完全不感兴趣的偶像剧频道,而后,又一次拒绝了她的好意:“不吃。”

  “总感觉一个人吃这么多有点吃独食的罪恶感……”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她已经毫不犹豫地把那块蛋糕送进了口中,品着口腔里发散开的甜而不腻的味道,她很满意地哼哼了两声,虽然一口气吃那么多甜品对她来说有点困难,但显然,是个甜蜜的困难。

  一口气吃了大半份提拉米苏后,铃木奈奈才想起一个一直萦绕在心中,不怎么重要,但的确有点好奇的事情:“对了,甚尔,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本「盗贼的秘籍」,”她顿了一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茶几上放着的那本书,问“在你眼中,它的内页,是什么?”

  伏黑甚尔伸手从面前的茶几上把「盗贼的秘籍」拿过来,虽然第一眼看它就知道是效力不差,非要评级,等级也不会低的咒具。

  但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杀手,很轻松就能判断出这应该是独属于她的专属咒具,别人拿了也没用,因此,他也只是随手翻了翻,而后又很不感兴趣地抛回了茶几上,说:“空白的。”

  铃木奈奈有些惊讶:“空白的?”

  “嗯。”

  “这样吗?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感觉也挺正常……”铃木奈奈有些纠结地挠了挠脸颊,“好像忘了什么有点重要的事,但想不起来了。”

  她说着,也没再多想什么,把目光重新放在面前还剩下半块的提拉米苏上,毕竟冰箱里还有不少甜品,保质期却只剩下一天了,但估计不管她怎么说,身边的男人估计也是不会愿意吃的,所以接下来都需要她来解决。

  哎,真是甜蜜的烦恼呢。

  然而,事实证明,也许一口气吃这么多甜食的确会有报应的。

  “痛——”

  已经是半夜了,是本来洗完澡吹干头发再玩会儿手机就可以睡觉的时候了,但是此刻,铃木奈奈正捂着脸在床上拱来拱去,其实并没有疼到这种地步,只是如果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感觉疼痛会难以忍受,所以稍微动起来还舒服一点。

  不过,在这样几下,已经彻底把吹干梳顺的头发弄的乱糟糟之后,铃木奈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脸前的头发拨到后面,松开了一直捂着脸的手,看向站在旁边看她撒泼的伏黑甚尔,问:“我的脸肿了吗?”

  黑发男人啧了一声,走过来,凑近看了坐在床上,面色红润,但显然两边脸颊有点差别的少女,直白地给出了答案:“肿了。”

  这句话让铃木奈奈好像抓住了一点希望,尽管她对牙齿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脸颊肿起来大概是发炎的征兆,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刚刚还因疼痛而黯淡的眼睛霎那间亮起来,她双手拉住了面前男人的手,非常期盼地望他:“那,那快带我去医院——”

  伏黑甚尔垂眸,看自己被少女用双手堪堪抱住的那只手,当然不至于甩开她,只是稍微抽动了一下指节后,就由着她去了:“半夜了,要去医院也只能明天。”

  “可是,你应该认识什么黑市诊所吧?能不能带我去?”

  在铃木奈奈的印象里,黑市总该是只要给钱什么都有的,然而,比她更懂黑市的伏黑甚尔把她的这一点希望也捏灭了,他只是转动一下眼珠,不悯地扫过她的脸颊,告诉了她真相:“黑市诊所现在也不会有牙医,你找他们,他们只能把你的牙拔了。”

  “可恶啊……”在意识到这些路都已经堵死了之后,铃木奈奈有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可这个平常做起来很普通的动作,现在却牵动了她的牙,带来抽痛的同时,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到痛觉减缓,棕发少女捂着下巴,小幅度地瘪了瘪嘴,很不满意地抱怨:“为什么我这么有钱,牙疼还是找不到人啊,我是不是应该找私人医生啊?”

  “那你在有钱的那一刻就应该安排一个,而不是现在才想起来找,现在不管是私人医生还是医院,都只能明天。”

  “我明天一定全都安排上……”

  意识到今晚已经完全没希望的铃木奈奈没再多说什么了,她松开了抱着伏黑甚尔的手,重新捂着嘴,躺回了床上,侧抱着膝盖,用完好的那边脸颊蹭蹭床单,有气无力地这么说着,而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又耷拉着脑袋,在那里哼哼唧唧了。

  “啧。”伏黑甚尔很不耐烦地稍稍直起了身子,铃木奈奈本来因为他是不耐烦地要走,但是没有,他只是从梳妆台上把药——是加钱从这个点还开着的药店那里买过来的,反正装了整整一袋子,他就拎着药袋走过来,一边说,“大小姐,你就算叫也不会不疼的。”

  “可是痛嘛!”

  大概是真的疼,疼到脑子都要成浆糊了,除了没什么用的,恼人的哀嚎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心里觉得说出来好像比憋着好过所以说了,但是当别人真的嫌吵了,在下意识硬着头皮不服气地反驳后,在那双眼睛无意间看见他裸//露在外手臂上很狰狞的伤口后,那些话就变成几声有气无力的哼哼,和完全是推卸责任的抱怨了:“好痛啊……这是五条悟对我包养他仇人的报复吗……”

  黑发男人也许该笑她在这种时候的小孩子脾气,他也的确笑了,带着他惯有的轻嘲,走过来,坐了下来,很软的床垫下陷一块,好像没什么骨头,蜷成一团躺着的少女动了动头,她捂着脸颊,调整了一下姿势,撇过脸从下而上看伏黑甚尔在做什么。

  他穿着很轻薄的,崭新的睡衣,是很昂贵的,由她付钱买下的一套,本来是长袖,但大概是他嫌太热,一点也不顾及这样高级公寓里中央空调的面子,总之,挽了上去,露出伤痕累累的,看了就让人疼的小臂。

  他没有从袋子里拿出药,而是从里面摸出了一只一次性橡胶手套,铃木奈奈有点好奇他想干什么,半爬起来,凑过去看他的动作,伏黑甚尔没理她,拆开包装戴上之后,瞥了她一眼,说:“坐起来吧。”

  铃木奈奈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已经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而后,伏黑甚尔很不客气地,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捏住了棕发少女的下巴,托住她的下颌的同时和她说:“张嘴。”

  是带着点不耐烦的口吻,却不算是命令,捏着她的动作看上去有点粗鲁,但不疼,棕发少女愣了一下后,乖乖张开了嘴,甚尔的手指伸进她的口腔,橡胶的触感有点生涩,反正是不怎么舒服的体验。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那一刻本来就疼的牙周围搅动了一下,让本来就疼的牙更疼了,甚至有一种他要把她的牙无麻醉掰下来的错觉,因此发出了吃痛的嘶嘶声,甚至下意识要闭上嘴往后缩,但是,黑发男人只是屈起了一根手指,顶住了她的上下齿,稍微收紧了捏着她下颌的手,看都没看她,继续做自己做的事。

  他们两凑得实在有点近了,的确到了快呼吸交融的地步,能很清楚地闻到他已经干了的头发上的洗发露的味道。

  是铃木奈奈用的那一款,香喷喷的,伏黑甚尔的气息很热,捏着她的下颌的手指也很烫,睁开眼甚至能看见他碧绿色的眼中的纹路和他短短的睫毛,闭上眼虽然是一片漆黑,可口中的异物感又很强,总归不知道该睁眼还是闭眼,是有点呼吸急促的那种无措,但他好像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在乎。

  等铃木奈奈的下巴有点发麻了,伏黑甚尔终于收回了手,把手上的橡胶手套一摘,往梳妆台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显然兼职做牙医这一经历让他有点不爽,但还是给她下了判决:“你本来就有蛀牙,跟五条悟没关系,而且只是发炎加蛀牙而已,死不了。”

  “那就好……”铃木奈奈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颌,虽然看不到,但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里因为之前被捏紧了,现在松开后迟来的钝痛,伴随着牙齿的,一抽一抽的疼开始更深刻地折磨起人,这让她有点不满,却又没抱怨,只是屈起膝盖环抱住自己,显得有点可怜。

  她的睡裤也是很舒软的面料,凉凉的,却不至于太凉,靠在上面正好能做点类似于冰镇的无用功,权当心里安慰,在此刻,完全没有看他可怜金主的黑发男人正在袋子里找什么东西,这让她更不满地撇了撇嘴,问:“接下来要干什么?”

  “吃消炎药止痛药,多吃几片安眠药。”伏黑甚尔说着的时候,已经在药袋里找出了说的这三种药,应铃木奈奈的要求,里面全都是药片而不是冲剂,所以要方便很多。

  但是,娇滴滴的,因为牙疼就叫个没完,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的大小姐在这种时候也要唱唱反调,她伸手拽拽他挽上去的衣袖,说:“止痛药可以,但是安眠药不要,感觉,会长不高?”

  在稍有些犹豫地说这话时,铃木奈奈都稍微有点想笑,而伏黑甚尔就更不会被他这样的理由说服了,但他只是懒洋洋地瞥她:“如果你现在还想要长高,估计只能去医院了吃增长药了。”

  黑发男人很残忍地这么给她下了判决,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把一袋子药扔给铃木奈奈,这本来就是她买的药,现在自然也让她自己在里面挑,在她捏着锡纸掰药片的时候,他已经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早就倒在哪里的水递给她。

  “吃吧。”

  倒也没什么命令的口吻,非要说,也不算恶声恶气,就大概是被烦着了,却也不至于发脾气,只是没什么心情扯点笑应付了而已。

  铃木奈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药片,有点纠结,但最终,还是一口气把它们放进了口中,喝了一大口温水送下去后,差点被噎住,但是有点荣幸的地享受到了伏黑甚尔的无偿拍背服务——这一次用了点力气,有点好痛。

  她有些想要闹脾气,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娇气的人,非要说只是心气不顺,而牙疼又的确很挑战神经,不过最后没有闹,只是蔫蔫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虽然知道药效没这么快发作,但大概是安慰剂的作用,总感觉好了不少,因此,稍微控制一下,小幅度地动嘴,也可以说长串话了:“说到底,为什么我会有蛀牙啊?我平时也没有吃很多甜的吧,五条悟吃的比我多多了,为什么他不会有牙疼的困扰啊?”

  “因为他有无下限。”

  “对哦!”棕发少女点了点头,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用手指去梳,她的发质柔软,却有点容易打结,稍微用力会扯疼,不过在此刻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一边扯着头发,一边问他,“那他有无下限,甚尔,你又为什么能差点把他杀掉?”

  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话题,虽然铃木奈奈目前没在五条悟身上看到什么伤疤,但伏黑甚尔身上的,手臂上的大伤口和缝合线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她问别人,也需要担心是否是在揭他的伤疤,是否会惹怒他,但因为被问的人是伏黑甚尔,所以她很放心。

  因为他看上去满不在乎,也的确很不在乎,只是睨她一眼,懒洋洋地坐在她的床上,随口和她解释了:“那时候五条悟的无下限还不能全天候用。”

  “原来如此……”铃木奈奈说着,很顺手地把梳下来的,扯断的几缕头发递给伏黑甚尔,他倒也不嫌弃,就这样接过,站起来,走过去,帮她扔到了垃圾桶里,同时又把药袋重新放回梳妆台前。

  铃木奈奈歪着头,撑着下巴盯着男人的背影,感叹似的和他说话,“真想看看你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啊,甚尔也好,五条悟也好,感觉肯定和现在不一样,说不定比现在好说话多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伏黑甚尔说着,嗤笑一声,转过身,这次,铃木奈奈很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在嘲笑她的天真,这让她稍微有点不满,鼓了一下腮帮,很快就迟来地捂住了自己还在隐隐作疼的牙,略略太高声调,用有些含糊的吐字质问他:“怎么了嘛!”

  “他要是十六岁,你根本没法从他手上拿钱。”

  “……这倒也是。”棕发少女点点头,尝试幻想了一下五条悟十六岁的样子,很快皱起了鼻子摇了摇头,把不太美好的想法全都挥出了脑海,“男子高中生都是人嫌狗憎的,估计要比现在麻烦好多。”

  在这么说完,她琥珀色的眸子又轻轻一转,重新投向了似乎有意将话题移向别人的过去而不说自己的黑发男人,她撑着下巴,有点得寸进尺地想要追问,却怕他生气所以没直说,只是拖长音调叫他的名字:“甚尔——”

  她的声调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似的,而此刻,她的确也摆出了撒娇的姿态,抱着被子可怜兮兮看他,只是这幅表情对伏黑甚尔来说并不是很受用,他双手抱臂,碧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她说话之前,他察觉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要我哄你睡觉吗?牙疼的大小姐?”

  这大约算是意外之喜吧。

  “!可以吗?”

  虽然是在问他的意见,但是在说话的时候,像是怕他反悔那样,棕发少女就已经很主动地,揽着床上堆叠的,柔软的,香喷喷的被子往旁边挪了两下,给他空出很大一块地方了。

  “是玩牌还是唱摇篮曲?”

  “……”

  伏黑甚尔盯着床上那一块空地,突然有些后悔说那句话,按照惯例来说,他是不会拒绝金主的这种请求的,但考虑到铃木奈奈是不一样要求的金主,他舔了舔自己的上颌,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你是金主,你想干什么都行。”

  他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次一千万。”

  “那今天就算了吧……我只想你陪我睡觉。”

  在铃木奈奈捂着下巴说完这句话后,伏黑甚尔没再犹豫,翻身上了床,在他盖好被子,铃木奈奈也躺下之后,天花板上的灯被熄灭了。

  在一片漆黑,只有窗帘之外稍微透进来的一点光的室内,铃木奈奈半埋在被子里,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睡一张床,虽然床很大,但他们靠的有点近,伏黑甚尔的心脏离她更近,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很规律,很有力的心跳声,总之很让人安心,也有点催眠,也许是安眠药的药效发作了,铃木奈奈感觉昏昏欲睡,却强撑着在短暂的沉默后出了声:“甚尔?”

  “嗯?”

  伏黑甚尔说着,伸手,很柔软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些轻响,在响动还没结束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她肿胀的半边脸颊,他的手指有点粗糙,划过皮肤的时候有点刺痛感,把本来已经不怎么疼的牙激出了一点钝痛,但还可以忍受,而同时,铃木奈奈听见他问:“牙疼?”

  很奇怪,在黑暗里,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不耐烦,相反,也许是她的错觉,竟然有点难得的,很舒服的温柔。

  但有点困了,所以没办法忍着睡意和疼痛去细品这有点不同的情感,所以棕发少女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往他怀中拱了拱,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半枕在他手臂和枕头上,又把已经干却还带着点湿意的头发往后拨去,才终于阖上眼睛,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感受着牙上传来的丝丝缕缕星星点点的痛感,又和他说:“现在好一点了。”

  在得到她的回答后,伏黑甚尔沉默了,没有再触碰她的脸颊,只是半搭着她瘦削的单薄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铃木奈奈猜测他的意思大概是既然不牙疼叫他做什么,不过她倒也没有很在意,也没有继续说话。

  大概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在这样很和谐的,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的轻微的风声,心跳声和呼吸声的静谧环境中,连铃木奈奈自己都觉得自己要睡着了,才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小声地,有些含混不清地和他说话。

  “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我痛的时候有人陪我。”她顿了一下,“以后你要是痛,我也陪你。”

  轻飘飘的,不仔细听就要和空调吹出来的风声混到一起了,实在没什么诚意,也好像的确只是她的随口一提。

  伏黑甚尔却顿了一下,之后好像嗤笑着说了什么,但是因为太困了,铃木奈奈只依稀听到些很不清晰,近乎呢喃的话音,就在安眠药的效力下被拖进了梦乡了。

  总归,大概是什么不太中听的话,没听到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