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浅绿色的眼睛宛如两颗宝石,大抵是意识到她没什么威胁,认为自己处于绝对支配者的地位,一直绷着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摆出有点拽拽的姿态。

  “那是什么东西?你养的吗?你收到哪里去了?”

  虽然肉眼可见地好奇,但她还是基于良好的教养,没有直接上手,只是噼里啪啦地甩出自己的疑惑。

  初九盯着她瞧了又瞧。

  她方才的确是卡着视觉死角放出的鬼藤,黑发的研究员靠在实验台边,小姑娘站在一旁同她核对着实验数据,鬼藤则借助衣服的掩护,悄悄替换出血样……

  它甚至连监控都完美避开。

  “你看到了什么?”

  她能看到什么?

  “应该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吧?”小姑娘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相与,说话间,很有黑衣组织的霸王特色:“如果我向组织上报,你不仅会被搜身,说不定还会被直接击毙。”

  纸老虎。

  初九看着明显对威胁人这件事不得章法的女孩儿,无声地扯了下唇角。

  “那你可以去试试。”她摆烂似的闭上眼睛:“我都无所谓。”

  小姑娘一愣,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

  她皱皱眉,又说了好几句狠话,见初九始终没反应,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终于放弃了似的,“啧”了一声,坦白道:“其实没看到什么。”

  藤原寺初九终于抬起了眼。

  “她讲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没仔细听,手背在身后,那个奇怪的东西路过时,擦到了我的手指。”

  她顿了顿,补充道:“从手感上看,像某种植物。藤蔓?但又有点黏腻的感觉……”

  她思考一番,总结道:“是没见过的东西。”

  当然没见过。

  初九点点头,眼角溢出一点笑意:“是我养的小宠物。”

  小姑娘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但她还是矜持地站在一边,没表现出自己的渴望,只是问:“是什么东西?”

  “问答是有来有往的。”

  初九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这两个问题明显不是一个量级。

  小姑娘心里直犯嘀咕,但看在第二个问题也没占自己什么便宜的份上,还是配合地回答:“宫野志保。”

  “那你明天还可以过来找我吗?”

  初九笑道:“作为交换,我把它借给你几天,怎么样?”

  奇怪的要求。

  宫野志保看着这个面色苍白躺在实验台上的女人,不解地想,她很怕寂寞吗?

  组织里……还有这种人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她点点头,应下了这个交易。

  藤原寺初九对她摊开了手掌。

  宫野志保怔了怔,突然福至心灵,握上了女人的手。

  白大卦宽大的袖口遮掩之下,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臂绕上,带着一丝滑腻,激得她手臂上不禁冒出了些鸡皮疙瘩。

  她低头。

  女人面带笑意,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

  贝尔摩德的待遇比苦杏酒好上不少。

  她被安排在一个不错的隔离间,各方面配置到位,自由度也很高,甚至连房门都没上锁,更像一个过于干净的酒店房。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被信任了。

  或者说,不如从前那样,可以被称为那位大人的心腹了。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BOSS都没有联系过她。

  即便她直面过那只鬼。

  她坐在整洁的房间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纯白,思绪不免有些飘移。

  “你的身体里,混进了一点和我有关的东西呢。”

  她想,BOSS也好,她也好,其实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组织至今的所有研究,所有实验,都是基于一本古籍,和因缘巧合下,得到的一管血液。

  古籍上记录着一份残缺的药方,首次提出了永生的猜想,并附上了成功的案例,即是鬼的诞生。奈何,它不仅对鬼的记载不全,里面的许多药材也失传已久,组织只能寻找替代的药物,由此有了APTX系列药物的诞生。

  直到十年前的某一天,组织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管血液,它被用特殊的手段保存下来,里面的细胞仍然拥有着令人惊叹的活性。

  它催发了“造鬼”计划。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使死人复生。”*

  这是她走进实验室前,BOSS对她说过的话。

  组织的目的从来不仅仅是长生不死,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心,他们要成为一个远超人类的新物种。

  鬼是目标,而不是终点。

  组织进行的第一项“造鬼”实验,是取了大概一毫升那份血液,注射进一号实验体的体内。

  他在短短几秒内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指甲长长,獠牙生出,理智消失,展现出强大的攻击性,但不过一分钟,便痛苦无比地爆体而亡。

  于是他们明白,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血液带来的力量与改变。

  他们开始稀释血液,观察什么浓度下实验体可以承受住完美的“改造”。

  不知道多少次实验过后,贝尔摩德成为了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实验体。

  即便注射进她体内的血液已经稀释到近乎没有,即便她没有展现出任何一项与鬼有关的特征。

  她依旧成为了最完美的一个。

  直到五年、十年之后,研究员才发现,她到底还是成功继承到了鬼的一项特性。

  她不会老去了。

  基于此,那只鬼才说出那样的话吗?

  多么通顺的逻辑,但是……

  贝尔摩德卷起自己的一缕长发,眸色沉凝。

  如果鬼真的那么简单就可以控制他人的心智,那她何必废那么大功夫,只为了给个警告?

  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像是某个人细心编纂的谎言,戏弄着所有人,把大家引入她的陷阱。

  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组织既无法验证它的真假,也承受不起验证错误的后果。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摆明了离间组织和自己,却还一定能起到作用的阳谋。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贝尔摩德深呼一口气,抬眸间,又是那副游刃有余的风流模样:“进。”

  樱桃酒和研究员推门走进。

  研究员照例抽了她一管血液,又从门后推来一个仪器,零零散散戴在她头上腕间,测试着脉搏血压等数值。

  樱桃酒则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底下头,像一只毛茸茸露出脑袋的小猫。

  贝尔摩德摸摸她的头,语气亲昵:“苦杏酒呢?”

  “在另一个隔离室。”

  樱桃酒一板一眼地答道:“朗姆说了,如果你们两的数值都没什么问题,你就可以走了,但苦杏酒要再经历一次‘改造’,她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鬼的事。”

  “是吗?”贝尔摩德挑眉,语气深远:“再‘改造’一次啊……”

  与其说是没有资格,不如说是连苦杏酒一并怀疑上了吧?

  哈,不愧是组织。

  樱桃酒回答完后就没再说话,她盯着贝尔摩德随意放在腿上的手看了半响,一句“你没有什么其他想和我说的吗?”在喉间憋着,到底没有问出来。

  测量完毕后,她跟着研究员一起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她鬼使神差透过门缝又望了贝尔摩德一眼。

  鬼大概真的能蛊惑人心吧。

  她想。

  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贝尔摩德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金发身影对不上了呢?

  -

  第二天,藤原寺初九如愿等到了小研究员的到来。

  她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会使人疲软的药物却依旧要定时注射,宫野志保到的时候,她正靠在墙边,不知从哪儿扯了根线,自己在那儿钻研怎么翻花绳。

  宫野志保在她面前蹲下,犀利地指出一个错误:“这个地方不是这样的。”

  “嗯?”初九迷糊地抬眼看她:“那怎么弄?”

  宫野志保伸手把它取过来,演示了一遍,又递给她:“你试试。”

  女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拿过绳子,几个翻转——

  死结了。

  宫野志保:“……”

  是个笨蛋啊。

  她不厌其烦地教了两遍,对方终于学会了最简单的样式。

  “好,到此为止!”初九收起绳子,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你全部教会我的话,就没意思了,这可是我仅剩的娱乐了。

  宫野志保撇撇嘴,在她身边坐下:“你每天就干这个?”

  “不然呢?这鬼地方可不提供娱乐。”她撑着头:“所以才让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好歹没那么闷。”

  此乃谎言。

  她只是觉得,一个十四五岁就可以自由出入隔离室,甚至隐隐受到其他研究员尊重的女孩儿,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也一定可以接触到更多不为人知的情报。

  和她多说说话,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实在不行,同她打好关系,定然也是不亏的。

  宫野志保哼了一声,手掌摊开,上面放了几颗被晶亮糖纸包裹起来的菱形糖果。

  藤原寺初九一愣。

  “给你带的。”小姑娘神色矜傲,眼神却晶莹透亮,闪闪发光:“这儿的餐食不怎么样吧?我也只能带点儿糖进来了,你嘴馋了就含一颗,剩下的糖纸还可以用来折星星。”

  初九张了张口,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伸手把糖果抓起,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谢谢。”

  宫野志保被她笑得一愣,突然红了脸,清了清嗓子道:“不用谢。”

  “但是我不会折星星欸。”初九拆了颗糖放进嘴里,又往宫野志保嘴里塞了一颗,举起两张糖纸:“你教我吗?”

  甜味在嘴里蔓延,糖果在她舌尖上滚了一圈,最终被压在舌底:“好啊。”

  “就是你有点笨,可能学不会。”

  “哈,不可能的。你敢这么说,是想现在就把小宠物还给我吗?”

  “……你的意思是,还可以再借我玩两天?”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