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零时整,为大家公示昨日积分排名和各辖区护理员工作评价。

  “即刻起,‘救世主’账号暂时关停。”

  “当前排名:

  “第一名:01101队‘我们五个真强’-队长:林逾;目前总分146;

  “第二名:03005队‘终焉彼岸堕天’-队长:维多利亚·吉斯;目前总分143;

  “第三名:02003队‘混学分队’-队长:段星渊,目前总分140。”

  “最新工作评价已发送至各护理员邮箱。

  “请注意自己的区域排名,针对部分怠工现象,院方决定即日起将工作评价纳入员工个人考评。”

  “——现点名批评护理员‘林逾’。”

  第二天的迷宫名单里又出现了艾利亚斯。

  同时,林逾和陆惟秋的名字也在其中。

  看似无序的随机抽取,却已经在暗中透露出它的“偏爱”。

  林逾依规来到队列等候入场,艾利亚斯出现得比他更晚,和陆惟秋先后进入队列后,艾利亚斯对他弯了弯眼,林逾自然回以完美的笑容。

  而陆惟秋穿过人群,毫不客气地来到林逾身后:“段星渊拿到‘救世主’了。”

  “数学真好。”林逾点评。

  这次的三队分差咬得很紧,从维多利亚突降的积分也能看出,她正从一味的囤积转向自保。

  指挥系大多不会无的放矢,维多利亚的态度和抉择往往暗示着她生活区域的变化——因为霍勒斯突然的背刺,显然,他管辖的那片区域已经陷入一片猜疑。

  作为小山羊派,维多利亚当然比谁都要担惊受怕。

  “维多利亚是小山羊派?”陆惟秋也没错过她的积分变化,“如果是小绵羊派,犯不着这么急着自保。”

  林逾耸耸肩,没有回答陆惟秋的问话。

  很快,队列的进度便到了他俩,林逾一头钻进跃迁的光幕,陆惟秋紧随其后,眨眼间,两人便来到满是镜面的世界。

  这次也是多人迷宫,而且同时出现了林逾和陆惟秋两名指挥。

  在陆惟秋进入后,入口徐徐关闭。

  在场共计十人。

  和上次热情介绍的路德等人不同,这次的临时队友明显更加拘谨。

  林逾扫视一周,都是生面孔,既不是他辖区内的院民,也不像首都军校的校友。

  倒是陆惟秋和他一起打量众人时,琥珀色的眼睛又暗了暗,林逾便听到心底来自陆惟秋的“链接”:“大都是和霍勒斯或者段星渊同区的。”

  林逾挑挑眉梢,无声回答:“巧合吧?”

  ——虽然可能性不大。

  和霍勒斯或段星渊同区,就意味着他们受这两人的宣传影响最深。

  因为原本的道德拘束和身份认同,大部分人在受到煽动前,对自己“军校生”身份的认同是远高于“小绵羊派”和“小山羊派”的划分的。

  正是基于大家能优先认定“军校生”是同类,才有了后续的隐忍策略,能够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和担忧,专心谋求更加迂回、更能保全所有人的通关方式。

  而段星渊在镜面迷宫全灭考生、霍勒斯制定考生互举制度,都是在无形之中将考生分割成两个对立的集体。

  作为“院民”的原始规则,开始凌驾于作为“人类”、“考生”、“同学”的道德。

  “你们谁来做思考者呢?”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林逾和陆惟秋的眼神交流。

  她的发言倒是合乎众意——在他们眼里,“思考者”只可能在林逾和陆惟秋之间诞生。

  陆惟秋道:“你要保住‘救世主’的头衔,所以……”

  “别了。”林逾摇了摇头,“你的异能更适合这个,我上次体验一把,感觉跟逛街没差。”

  不是谦虚。

  是“思考者”除了分数多,真的不太好玩。

  陆惟秋还想说什么,林逾径自在心里出声:“他们就想看我俩吵架呢。”

  陆惟秋:“……”

  林逾:“我有我自己的队伍。”

  陆惟秋:“……我知道了。”

  林逾无声笑笑,接着便主动领了“执行者”的角色。

  剩下几人自发做了介绍,身份分配完毕,迷宫也来到正式的开启时间。

  陆惟秋谨慎地询问了所有人的异能,轮到林逾时,林逾冲他眨眨眼睛。

  陆惟秋的问题便换了一个:“精神力多少了?”

  “A+。”林逾答。

  陆惟秋点了点头,走回到队伍之首。

  接下来,林逾便不再多说,他的脚步虚浮得像一缕魂,不远不近缀在队伍的末尾。

  这个场景和他从前参加模考时很是相似,他乐得跟在最后,也不爱和别的指挥争夺话语权。

  尽管抢夺指挥权是作为指挥系的必修课,但林逾此前并不热衷这种角斗。

  因为就和现在一样——

  林逾冷眼扫视着镜面里各异的面孔:

  有人板着一张脸;

  有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扬起虚假的笑意;

  有人眼神炙热地追随陆惟秋;

  有人担忧地巡视四周,唯恐和其他人距离过近……

  即使拿到权力的是陆惟秋这样众望所归的第一名,人心依然隔着衣装、隔着肚皮,被各自的表情深深掩埋,谁也摸不准别人的居心,更不可能强迫别人的忠诚。

  除了本来的队友,林逾已经没办法相信其他人。

  艾利亚斯再一次来到“母亲”跟前。

  月夜、花圃、画架、和母亲雪白的长裙。

  在千万朵娇艳的拥趸下,浓酽的夜幕却被一牙冷艳的月色割破。

  索菲娅头戴桂冠,冷光如夜空淌落的一滴血,染透了画面上持弓眯眸的少年的眼。

  少年的眼睛就和月光一样清冷。

  他持起弓箭,箭头对准着画外的索菲娅。

  “妈妈。”艾利亚斯开口。

  镜中的“索菲娅”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起身为画架盖上一层酒红色的布。

  “索菲娅”转回身,目光无限温柔:“艾利亚,你来了。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吗?对了,我为你选了一位贵族小姐,两天后你是否有时间和她见面?你知道,人造的后代总是不如亲生……”

  “我昨晚做梦了,妈妈。”艾利亚斯打断她的絮语,他整理着自己的白色手套,平静道,“维拉妮卡小姐赠给我一场‘美梦’,我就梦到了我全然不敢肖想的那件事。”

  “索菲娅”止住话头:“什么事?”

  “梦到您和父亲和颜悦色地相处,梦到您说,‘精神控制’不适合我,今后不要再用了。”

  “索菲娅”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她还保留着艾利亚斯记忆中母亲应有的性格,所以长长的沉默之后,“索菲娅”道:“幸好那只是梦。‘精神控制’是神赐给你们的恩荣,你应该珍惜,应该感恩神的馈赠,而非侮辱家族的荣耀……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这份恩典梦寐以求。”

  艾利亚斯静静地端详着她:“别人想要,但我不想要。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下一刻,“索菲娅”的面孔果然肉眼可见地变得狰狞。

  她踩着花朵逼近艾利亚斯,气势汹汹,就像要从镜子里冲出来。

  但艾利亚斯没有停下:“我有指挥了。”

  “什么指挥?就是你的所谓的指挥教你这些吗?教你忤逆母亲、教你辜负神恩、教你说这些荒唐透顶的话?

  “你要感恩,艾利亚斯,你不知道你拥有的是多少人的渴望。

  “你不需要指挥,明白吗?只有你去指挥别人的份,‘精神控制’就是这样用的。你是路易斯的儿子,你是世上最优秀的战士,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表忠……哪怕是皇帝,区区皇帝,怎么比得上你的聪明!”

  艾利亚斯安静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女人,就和记忆里的每次对话一样。

  在她拥有权力时,便从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当她失去权力后,她就变回到普通妇人的模样,将所有期许都灌输到儿子身上。

  丈夫、第四军区和儿子,都只是她野心的载体。

  她的一生是这样的目标明确,除了登临巅峰,除了搅动风云,除了“智慧”,她就不再施舍任何多余的关心。

  “您从不问我为何总是单枪匹马。”

  “索菲娅”答:“那是因为你优秀。艾利亚,妈妈知道你是最优秀的军人。”

  “您也不问我为何不与外人交际。”

  “索菲娅”的表情更骄傲了:“因为那些人不配和艾利亚同行!艾利亚,你不需要朋友,你甚至不需要附庸,有‘精神控制’在,任何人都会跪倒在你的脚下。”

  艾利亚斯看着她,唇角轻轻向上一勾。

  “是这样吗?”艾利亚斯说,“果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那也是他后来选择“战斗系”的理由。

  因为少年的某天,王储陆权在骑士的簇拥下身穿王服走来。

  修长的双腿、白皙的面容,他的眼眸如两粒饱满的玉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备受帝国上下爱戴的王储,他的容貌堪称皇室之最,而他一视同仁地,也爱着帝国的每一个人。

  陆权来到艾利亚斯面前,他开口询问:“你也想得到我的爱吗?”

  艾利亚斯握着小小的骑士剑,面对比他年长十余岁、正值青年的陆权。

  陆权蹲下来与他平视,金丝手套包裹的双手同艾利亚斯交握。

  陆权道:“唯独你不可以。”

  “你们冯·维尔家族的‘精神控制’太过可怕,看着你们的眼睛,就像被蛊惑似的。

  “只要被你碰到,心里就会升起你想要的欲望。

  “假使你命令我怜爱你的话,我一定就会照做了。但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想要的,对吗?”

  艾利亚斯迟疑地对他点了点头。

  “那你就向我证明。”陆权笑吟吟说,“证明你不会滥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你不依靠‘精神控制’也能得到别人的拥护……艾利亚,别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看我。”

  “如果你想要被爱,就必须拔掉你的爪牙,乖乖做一只无害的大猫。

  “终有一日,你会感谢我的。”

  正是从那天起,他不再无意识用“精神控制”去干涉别人。

  艾利亚斯尝试面对大众真实的情绪。

  无论是虚伪的奉承、还是刻薄的讽刺,他力争用自己的态度去佐证真诚,让大家卸下防备,相信他也是有真正感情的人类。

  人们认为他会借指挥权控制人心,于是他选择了战斗执行系。

  人们认为他会在生死时刻用战友挡刀,于是他避免和队友同行。

  但所有自证都在猜疑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越被“爱”着,人们的质疑就越大声。

  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值得被“爱”,所有人都认定他只是拥有被“爱”的特权。

  “是不是连我们感到被艾利亚斯关心,都是他用异能捏造出的假象?”

  就连亦师亦友的陆权也终究不曾肯定他的努力。

  “你是最优秀的战士,我永远以你为荣,就像你的妈妈、你的姑姑……”

  陆权微笑着宣布:“正是因为我们爱你,才会诚实地承认,我们没那么爱你。”

  “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只能接受自己的使命。

  “而你的使命就是抛下高傲的自怜,不被爱不是什么难堪的事,这不过是你诞生于世,为了换取超出众生的能力而必要的抛弃。”

  艾利亚斯对“索菲娅”说:“别再骗我,也别再骗你们自己了。”

  “我生来就不是天才,更没有和皇室抗衡的野心。我想要的只是做一场美梦,梦里无需您和父亲为我付出任何,我只想作为一般人那样,普普通通地和家人聊些日常。

  “冯·维尔给我的一切都很珍贵,但朋友们给我的亦然。”

  “索菲娅”低声质问:“你要为了他们而弑母吗?”

  艾利亚斯的眉宇微颤,笑容温和而苦涩。

  他抬手与镜面相接,母亲愤怒的质询又在耳边循环。

  “索菲娅”自始至终都不愿和他接触手掌,她的眼神冷厉得就像一把尖刀,一刀又一刀,在艾利亚斯的面上、身上、心上无限地处以凌迟。

  眼前再也不是她骄傲的儿子,而是令她失望、令她遗憾、令她恼怒的垃圾。

  “索菲娅”忽地掀开布,撕碎了那张未完成的油画。

  画中少年有着和艾利亚斯如出一辙的容貌,目光却冰冷得宛如机械。而在他的对比下,艾利亚斯仿佛从头到脚都是漏洞,毫无防备向着冰冷的箭矢敞露胸怀。

  碎片在月下纷飞,就像被风惊动的蝴蝶。

  “您还是不相信我爱您。”

  “相信你?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出去,而除了弑母,你没有别的出路。”

  艾利亚斯叹息一声,他的手在后腰处摸出一把短刀,挽一记利落的刀花。

  随后,刀尖便抵在了自己的颈侧。

  “我有。”艾利亚斯道,“和指挥一样,我永远有毁掉自己的权利。”

  “索菲娅”的表情骤然一滞。

  她扑上前来,双掌抵住镜面:“艾利亚、艾利亚?你别犯糊涂,艾利亚,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再难结束了……艾利亚!”

  伴随她尖利的呼唤,锋利的刀尖嗤地没入了艾利亚斯的脖颈。

  他的手臂、手背隆起青筋,暗示着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依稀间,甚至能听到刀尖划过喉骨,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如另一声哭叫,鲜血猛地喷溅在镜面,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剧烈的疼痛让艾利亚斯的面孔刹白一片,他的呼吸颤抖而压抑,蔚蓝色眼眸却亮得出奇。

  这具战士的身体拥有着远超常人的生命力,只此一刀,足让他感受到温度的流失,却不至于痛到立刻昏厥,而是一点点体验死亡的降临。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血肉翻涌间,还有隐约可见的白骨。

  刀锋撞在上边,刀刃卷起了边。

  “索菲娅”猛地尖叫起来,这是艾利亚斯生平唯一一次听到她的哭腔。

  镜面内传来砰砰的拍打,那一刻,“索菲娅”似乎真的如他所愿,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母亲。

  呜呜咽咽的哭声、又忧又恨的叫骂,“索菲娅”用手、用头、用身体撞击着这扇看似薄弱的镜面,最终委顿在那片花海之间,只剩攀扶镜面,想要和儿子相触的手掌,女人好像放弃了全部的体面。

  血液倒灌进气管,艾利亚斯渐渐合上眼睛。

  但他的肌肉仍然紧绷,他还残存力气,艾利亚斯苍白的嘴唇缓缓蠕动,嗬嗬的气音从他喉咙里发出,但在那片深红到近乎黑色的血里,薄唇掀起了一丝苦笑。

  镜面倒映出他阖眸的数秒光景。

  青年的手指伸向镜面,却最终和“索菲娅”隔了一层玻璃。

  只剩双唇在无声叙说:

  “——我真的爱您。”

  林逾截住了一只伸向镜面的手。

  对方是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普通女生,但即使被他抓住了手,还是第一时间抬脚向镜面重重地踹去。

  林逾微一皱眉,正想将她拖离可以接触镜面的范围,可她的脚尖已经在镜面踢出一道裂缝。

  同一时间,队首陆惟秋的背影骤然一僵。

  林逾再顾不得,腕上使劲将女孩拽开。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女孩反而先声夺人:“你们还要等多久?!把护理员推出去就可以像91到100层那样自由了,你们都不懂吗?!”

  “只有我们先团结起来,才能把小山羊派赶出去啊!

  “这只是一场考试,淘汰了又不会死,这就是考试规则,僵持下去才是毫无意义!”

  如雷贯耳,连林逾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意,却见另几个执行者同时一僵,相视时的神色更是复杂纠结到了极致。

  能在一瞬间领悟女孩的意思,只说明她已经说中了他们的痛点。

  她所表达的这些利益关系,都是这些人心中反复犹豫过千百次的选择。

  不出所料,其中一人咬了咬牙,同样抬脚踹向了另一扇镜面。

  当“执行者”攻击非“探路者”所在的镜面时,“思考者”就会受到严重的精神攻击。

  哪怕是陆惟秋,也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下变了脸色,他扶着镜面转头看回来,苍白的脸庞难得升起一丝怒意。

  陆惟秋预料到了这一刻。

  但他恐怕没想到这些人会毫不犹豫。

  ——林逾也和他们一样毫不犹豫。

  在其他人趁机攻击自己影像所在镜面的须臾,林逾意念频动,三下五除二把女孩率先捆紧。

  接着他的身影被黑烟笼罩,镜子里也立刻不见了他的影像,只有急促的脚步敲击地面,宛如加快的秒针,催促众人如雨一般的心虚冷汗。

  “护理员被淘汰你们就能得到自由?”林逾寒声质问,“是谁告诉你们的歪理?”

  被他勒住衣领的考生急忙挣扎:“没、没有人告诉……”

  林逾道:“段星渊是吧?”

  “不是段星渊,段星渊什么都没说——啊!”

  林逾抬手掐住他的下颚,指腹黑烟滋滋腐蚀着他的脸皮。

  黑雾中央的面孔艳丽得像一头恶鬼,刹那间升腾的怒气更将他的表情演绎得越发生动。

  缁黑眼眸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就是迷宫内最骇人的乌云。

  任由焦黑的烧痕在对方脸上蔓延,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也瘆人无比。

  林逾重复了一遍:“是不是段星渊?”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最能击溃人心。

  但对方作为军校生,在那一刻仍然咬紧牙关,即使粘连的血肉都被林逾的指甲反复翻弄,他也仍是一言不发。

  林逾还想发问,却听迷宫之内爆发出一声惊人的枪响。

  因为精神攻击而只能勉力支撑的陆惟秋也一瞬抬起了头,他的眼瞳更加冰冷,第一时间看向林逾:“探路者……在自相残杀。他们想要走‘幸存火种’。”

  话音落下,被林逾掐着双颊的男生终于压抑不住。

  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因为除了被林逾侵蚀一半的脸庞,黑烟同时缠上了他的四肢。

  这些烟雾迅速将他吞没,视野内逐渐只剩下林逾骇人的眼眸。

  好像即将吞噬他的,荒芜的宇宙。

  剩余的“执行者”立刻把握机会,两人虽然不敢直接攻击林逾,但也立刻找到了反射林逾影像的镜面。

  他们分别向不同的镜面发起攻击,包括之前被林逾丢在一旁的女孩也砰砰撞着镜子。

  陆惟秋承受的苦难加剧了。

  “林逾!”这是陆惟秋第一次大声叫他。

  琥珀色的眼瞳剔透如一杯浓茶,陆惟秋粗喘着膝行过来,在林逾转向攻击他人之前,攥住了林逾的衣领。

  他道:“先杀了我。”

  林逾动作微滞。

  “‘幸存火种’只能是你。”

  陆惟秋微微瞑目,补充道:“是你的话,我甘拜下风。”

  林逾抬手按住陆惟秋的头顶:“我还没想选那个。”

  “我知道。”陆惟秋说,“所以,我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了。”

  林逾的喉结上下一滚:“什么?”

  他看着陆惟秋抬起双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发顶。

  陆惟秋的表情谈不上视死如归,但也绝非悲痛欲绝。

  就好像等待已久的压轴戏即将上台,陆惟秋的眼底甚至沉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我知道,你很想毁掉这群愚昧的人类。

  “不用再隐藏自己融入人群了。林逾,我们本就是天选的神明。”

  “——去死。”

  黑烟没过了陆惟秋的头顶。

  砰的,血雾与黑烟齐齐膨胀、爆裂、如斑斓的星屑混在空气中逸飞。

  一刹那,所有攻击到镜面的,应由“思考者”承受的精神攻击终于转嫁到林逾身上。

  林逾这才想起陆惟秋濒死前露出的笑意。

  难怪他主动推让“思考者”。

  难怪他主动激怒自己。

  难怪他……

  电光石火间,头颅传来了崩裂一般的刺痛。

  林逾压住喉咙里的低呼,痛苦地弯下腰背。

  于是在光影更迭之间,他的脑海里飞掠而过数幕剪影。

  他看到血泊里抽搐的艾利亚斯。

  他看到选择了“自毁”的艾利亚斯。

  偏偏是艾利亚斯。

  半跪着的林逾扶住镜面,徐徐转回了头。

  森冷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镜面里的倒影都在发出声嘶力竭的痛叫。

  但无论多少的精神攻击施加于他,林逾的背影岿然不动,静静复现着艾利亚斯正在经历的全部。

  片刻,最先选择动手的女孩发现不对:“等等!”

  她看到所有镜子的末端都在升起黑烟。

  她看到头顶淤积起不祥的厚重乌云。

  她看到林逾发丝垂掩下,惊艳到极致,也冷酷到极致的脸庞。

  她看到林逾的嘴唇动了。

  林逾说:“全部,毁掉。”

  “——真该死啊,你们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