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骤简单得惊人。

  只需要欺骗、欺骗、和欺骗。

  欺骗……

  欺骗谁?怎么欺骗?

  他很熟练吗?

  因为以前就做过这种事?

  他是自愿要做的吗?

  ……为了什么目的?

  颅内嗡的一声,尖锐的刺痛一瞬间裹挟了林逾的大脑。

  活动区热闹的人声倏然远去,只有模糊视线里克洛维斯飞动的唇形。

  克洛维斯的表情和嗓音都在变得扭曲,林逾残留的认知甚至不能分清那副神情代表什么情绪。

  “林逾!”克洛维斯急切地呼喊,“林逾,你怎么了……小鱼!眼睛睁开、小鱼!”

  林逾却只觉得眼皮黏答答的,艰难地想要睁眼,可是视野里克洛维斯的轮廓都似溶化了一样。

  他便努力眨眼,努力想要看清克洛维斯的脸庞,直到一双微暖的手把他双颊托起。

  克洛维斯的嗓门是前所未有的大:“林——逾——!”

  林逾身体一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像是脱飞的灵魂终于被克洛维斯抓回来了一样,林逾垂眼定身,浑身都是冷汗,惨白的嘴唇不禁抿了抿。

  “你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好奇怪。”

  依靠战斗系学习的急救知识,克洛维斯让他在地面平躺,自己则尝试去听林逾的心跳。

  但还没等他靠近胸膛,林逾身体一让,沉默地推开克洛维斯。

  又过片刻,对上克洛维斯担忧的目光,林逾答:“……我被洗脑过。”

  刻意去深挖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就会导致这样的状态,这在以前的福利院非常常见。

  林逾一直都知道自己缺少一些记忆。

  人无完人,他不是天生就擅长和凯瑟琳周旋作对,很多时候都是经验使然的身体本能。

  就像小云曾因为不能及时推理出福利院完整的日程表而被反复洗脑重启,林逾知道,有着类似经历的一定不只小云一个。

  他或许也是其中一员,但那些“失败”的经历对林逾而言并不重要。

  较之其他人,75-176已经是一众院民里天赋异禀的存在。

  根据凯瑟琳的观察记录,他是中层区有史以来最早通过初始测验的院民,也是最早勘破“镜面迷宫”之“捷径”的院民。

  在他之前,“镜面迷宫”的通关规则一直只有“击碎镜面”和“诛杀同类”。

  是他开了“自杀”的先河,创造了“镜面迷宫”的单人通关最快记录。

  林逾一度认为,知道以上信息就足够了。

  在福利院的记忆,他只需要了解自己是如何结识小云、如何送走小云、以及在小云离开后最终存活下来的结果。

  如果他忘记了什么,那一定说明那段记忆不值得记住。

  被人为破坏也好,亦或者他自愿放弃也好,林逾都不会惋惜已经失去的东西。

  他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格。

  要破茧新生、要逆流而上,这都不是他的习性。

  ……尽管他总是被裹进巨潮洪流,挺着一把瘦骨逆行。

  “为什么提到郁十二会和洗脑的记忆有关啊?”

  克洛维斯不明所以,还想追问,但林逾摇摇头,示意他暂时噤声。

  在他头痛发作的刚才,林逾明显感受到了无数道聚向他的眼神。

  这些眼神里有惊讶、有担心、有疑惑、有欣喜。

  林逾低头看了看光脑里最新收到的邮件,发信人用“护理员”来称呼他,告知在71层至80层这片辖区内,共计院民735人,小山羊派约占其中20%,也就是147人左右。

  假设147名小山羊派在10层楼内均匀分布,那么每层楼大约有15名小山羊派。

  这个数据已经很惊人了。

  在真实历史里,89-110发起反抗的时候,林逾确信参与行动的人绝对不到总人数1%。

  所以,他们现在面对的20%的比例,究竟是考区的模拟,还是历史的复刻?

  如果是在复刻某段历史,这段历史又到底是何时?

  陆惟秋已经对段星渊的队伍出手,郁十二也在用着秘密手段清理小山羊派。

  剩下的护理员呢?

  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大概是看出林逾的精神压力,克洛维斯换了一个话题:“你说,这些人里会不会也有168那样的?”

  林逾抬眼看向他,难得没有在克洛维斯的脸上看到惧怕。

  身下被阳光晒暖的草地软绵绵的,偶尔有草尖摇曳着拂过他们的脸庞和手指。

  小云在他身边半跪半坐,两人远离人群,就像数年前作为院民活动时一样。

  若是从前,168肯定会趁机来找他的茬。

  林逾已经不甚记得自己和168仇恨的渊源,隐约的印象里,似乎是因为在“镜面迷宫”他没有痛快地让168解决自己。

  “毕竟活动时间最容易出事了嘛,人心隔肚皮,要找事的都会抓紧这个时间。”

  林逾眸色微暗:“你说什么?”

  克洛维斯一愣,老老实实复述:“我说,要找事的都会抓紧这个时间……”

  林逾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等克洛维斯追上,他回头对眼巴巴的小熊玩偶一瞪:“你去盯紧郁十二的情况,有什么变化立刻告诉我。”

  “林逾,你去哪啊?”克洛维斯疾步想要跟上,但被林逾轻轻一推:“你留在这里。”

  克洛维斯还想再说,林逾又摇摇头,压低声音:“去盯着阿加尔,他是小山羊派。”

  在活动时间擅离活动区是违规的,他不能让克洛维斯无故损失小红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刚刚才想起那件事。

  ——他在宿舍床下第一次发现小云的克隆体时,正是绝大多数人都被强行带去活动区的时间。

  71~80层都是一片死寂的空荡。

  只有林逾奔走在走廊里的脚步,像激烈的鼓点,又像加频的丧钟。

  随着脚步迫近,林逾推开一扇又一扇寝室的门。

  寝室里都已关灯,冷清的昏暗铺垫在这些床铺之上。

  无人所属的床位只有光秃秃的床板,而有人卧睡的床位上枕头和被褥都被仔细叠成方块,宛如一座座浑然天成的堡垒。

  71层、72层、73层……

  林逾敞开门窗,任由冷风灌入。

  很快,风掀起低垂的床单,林逾默立在寝室门边,冷眼看向床单下零散的、蜷缩的手。

  它们的衣角、它们的手指、它们的碎发。

  它们在床单飞舞的刹那和林逾撞上视线,一张张流露惊惧的面孔宛如旧日重现。

  林逾关上房门,从外拉合窗户。

  透明的玻璃窗内,这些克隆体步履蹒跚从床下钻出,它们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惊恐地涌向了玻璃窗。

  但林逾只是冷冷审视着那些甚至连语言都还不算精通的“生物”。

  它们比当初的克隆体小云要更低级,这说明发育的时间不够长,大概率都还没能生长出自己的灵智。

  清理违规偷渡的克隆体也是护理员的工作之一,林逾很清楚把它们留到夜间的下场。

  “护理……员!”一名克隆体艰难地叫了一声,它拍打窗户试图求情,“我们不会、做坏事!我们……只是不想,不能在……地下,那里很冷、很痛……会死。”

  它们泪眼婆娑,它们泫然欲泣。

  它们拥有和对应人类一模一样的面庞,除了实验服下隐约露出的异样纹身,这群克隆体看上去和人类毫无差异。

  林逾默默看了一会儿,随后微微抬起了手。

  乳白色的光束在林逾指尖汇聚,漆黑的眼眸里映出跃动的光影。

  “护理员——”

  恳求声伴随哀哀的抽泣,它们蜷伏在冰冷的地面,效仿人类,极尽虔诚地期待林逾收回杀意。

  但林逾没有作答,他只将光点弹进封闭的寝室,接着便举步向更高的楼层走去。

  须臾,在哭声绕梁的73层传出轰隆隆的雷响。

  如瀑的白光吞噬了并排的寝室,待到光晕减退,73层又得以恢复死寂。

  “好耀眼,对不对?”

  无数的玻璃窗里,传出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的白光。

  小熊仰望着它们,并蹭蹭身旁克洛维斯的裤腿:“小鱼的力量就像他本人一样,强大又美丽。不过我们知道,是你呵护了这簇火苗的诞生,我要代小愁谢谢你。”

  注意到那些雷鸣和光束的不只是小熊和克洛维斯,活动区内的大多数人也正一起抬头,看向那些窗户。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不可能说是“活动”就真的肆无忌惮地玩耍起来,刚才人们都有留意到林逾的去向,自然而然就能猜到这些异动和林逾有关。

  于是探寻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一起,情不自禁转向了克洛维斯。

  “林逾不是让你去盯着郁十二吗?”

  “等会儿就去。”小熊问,“这么着急支开我,你很害怕我?”

  克洛维斯轻轻皱眉,没有理会它的挑衅。

  但小熊自说自话一般绕着他的小腿转了一圈,嬉笑道:“你最清楚了吧?小鱼是‘神’这件事。”

  克洛维斯不予回答。

  “小云啊,你知道神为什么是神吗?”

  克洛维斯的拳头不觉握紧,他冷冷看向小熊玩偶:“别这样叫我。”

  这个名字只有至亲才可以称呼,就算他再怎么随便,也不打算信任这个邪门的家伙。

  小熊毫不计较他的冷漠,咯咯笑了两声:“所以克洛维斯,你没有思考过‘人’和‘神’的区别,总该思考过自己和小鱼的区别吧?”

  “我们生活在一艘巨大的船上,沉浮飘荡,看不到最终的方向。

  “有些人仰慕皇帝,以为他是何等英明的船长;有些人崇尚军人,认为是这些船员的力量在为这艘船保驾护航。

  “那你猜小鱼是什么?”

  小熊背起双手,故作高深地长叹道:“——他是一整片、平等观察着全体人类的汪洋。”

  “倘若他仍是最初圣明的神祇,他一定早就看穿人类,在人类末路的大势之下,摒弃毫无意义的人欲,小鱼原本是最合格的执刑者。

  “可是有人蒙蔽了‘神’的眼睛。

  “他们使‘神’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使‘神’过度垂怜人类这群臭虫。

  “他们令圣明的神祇变得昏聩,并把这种手段层层包装,美其名曰,道德、大义、责任和感情……”

  小熊转过身子,和克洛维斯对视之际,双方的眼神都凛冽如寒冰。

  “如果你真的自认是小鱼最忠诚的追随,就该尊重他身为‘神’的使命。

  “你分明都不知道小鱼为你牺牲了多少,你这混蛋,就是你最早蒙上神明的眼睛。”

  清理工作没有耽误太久,林逾很快除净了辖区内所有肉眼可见的克隆体痕迹。

  新收到邮件提示他的工作评价从52%跃升至67%,突破及格线后,今天的辖区晚餐菜单就能拥有一次刷新机会。

  静立在第80层的过道,林逾听见沙沙曳行的脚步。

  那阵脚步踉踉跄跄,还伴随着巨大的呼吸声,林逾安静等了一会儿,才见楼梯末端浮现一道狼狈的身影。

  对方半边身子都挂靠在楼梯护栏,大口喘息着,一抬头望见林逾。

  “林指挥!救、救我!”

  ——是霍勒斯。

  惊喜的呼声从他嘴里发出,男人跑得口吐白沫,但为了林逾,又拖动双腿,连跑带爬地跪倒在林逾脚边。

  在他喊出“林指挥”的瞬间,林逾明显听到男人之后的另一阵脚步停了下来。

  静默的两三秒里,林逾蹲下来按了按霍勒斯肌肉紧绷的大腿:“怎么回事?”

  “我、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霍勒斯面容狰狞,像是有所回避,小心地扒着栏杆下望,“有人在追我,林指挥,你一定要信我……”

  林逾和他一起从缝隙里看了一会儿:“你听错了,没有人。”

  “不不,肯定有人的,因为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

  林逾搭在霍勒斯肩膀上的手忽而一动,另一只正悬空伸向霍勒斯后颈的手掌即刻被他攥住。

  浓烈的黑雾从林逾掌心迸发,呼吸间吞噬了那只孤零零的手掌,哪怕是霍勒斯也感受到身后森冷的杀意,话头咽回肚子里,尖叫一声便扑到林逾身上抖如筛糠。

  被黑雾缠咬的手掌并未支撑太久,它在空中颤抖两下,瞬间不见了踪迹。

  而林逾再度直身俯瞰的楼道间,一掠而过一道瘦高的背影。

  霍勒斯再也不敢松手,更不敢回看,他只顾着双手搂紧林逾的脖子尖叫,叫声刺得林逾耳朵都疼。

  林逾叹息一声,拍拍霍勒斯的后脑:“解决了,放开我,继续说。”

  霍勒斯念念不舍:“真、真的吗?林指挥,你一定要保护我,那个人还会再来的……”

  “……我数三声。一。”

  霍勒斯赶忙撒开了双手。

  大概是被吓得狠了,霍勒斯松手后先扯着衣袖擦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又是十数秒过去,霍勒斯终于急促呼吸着平复心情,颤巍巍开始解释:“我的工作评价特别差,我很怕,按照我以前给人打工的经验,工作评价太差是要被扣奖金甚至裁员的。”

  “所以、所以我想,哪怕做不了什么实质的工作,我也得把面子功夫做好吧。趁着他们外出活动,我就挑了干部来看纪律,然后我到宿舍里去随机抽检卫生情况……”

  林逾:“……”

  怎么做到的?

  毫无情报和推理,就这么靠着社畜摸鱼的习惯歪打正着?

  “然后呢?”

  “一般宿舍违规不都是那种,”霍勒斯委屈巴巴地说着,竭力比划,“管制刀具啦、通讯设备啦,顶多大晚上逃寝,或者把女朋友带到宿舍睡嘛。我就随便翻翻床单枕套什么的……”

  霍勒斯又带上哭腔,绝望地大叫一声:“然后我就翻出来一个大活人啊!”

  “……”林逾揉揉眉心,“说正题。”

  “哦、哦哦。我想着这里好多人都有异能,又是军校生,那我肯定打不过。我就往楼上跑,一路跑一路求助,接近51层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打架。”

  霍勒斯缩缩脖子:“其中一个都快跟我一样吓哭了,一直在叫护理员,问护理员什么居心,说大家同学一场……什么什么的,我也没听清楚。”

  “51层?”林逾回忆片刻,那就是郁十二管辖的区域,“之后呢?”

  霍勒斯说:“我哪敢靠近啊,那异能战斗对普通人来说会致命的!我就躲在过道看,也不敢靠太近……最后就看到一只悬空的手,对着在哭的那个学生开了一枪。”

  林逾眸光更冷,顺着他的话头补充:“那个人死了?”

  “不知道啊,我哪敢上去看。”霍勒斯哭兮兮道,“另一个人想把倒下的学生拖走,这时候就看到我了,我也不能再下楼吧,只好一口气往楼上跑了。”

  从51层一口气跑到80层。

  林逾突然觉得所谓普通人其实也挺不普通的。

  至少以他的体能还真没这耐性。

  “不管怎么说,林指挥,你一天之内救了我两次。大恩大德我绝对不会忘。”霍勒斯擦擦眼睛,忽然鼓起勇气,大声发誓,“就在这福利院,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拼了命也要报答你!”

  林逾耸耸眉宇,斜他一眼:“是哦?”

  他倒不会看不起普通人,在林逾眼里从来就不存在“没用的人”。

  但以霍勒斯目前表现出的性格,实在不像什么知恩图报的类型。

  与其说他是想报恩,林逾倒更觉得像是在抓紧时间套近乎。

  否则早在刚出迷宫的时候霍勒斯就可以表忠,而不是等到现在,作为“护理员”再次受挫后才向自己求助。

  不过林逾也不会当场拆穿,眼见霍勒斯因为尴尬渐渐红了脸皮,林逾便笑着带过话题:“既然我们都是护理员,那也算同事,有危险尽管找我就是了。”

  霍勒斯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攥住林逾双手:“林指挥,你果然是好人,你真的是好人。星网那些混蛋怎么舍得污蔑你,还好之后都说清楚了。我、我也要忏悔,我之前不知道真相,盲目跟风,我真的很抱歉,林指挥,我也会写道歉信的,我手写,我写血书!”

  “……身体要紧,那个就没必要了。”林逾哑然失笑,“不过你说你工作评价很低,具体是什么程度?”

  “好吧,也不怕林指挥你笑话。我现在评价只有34%。”

  “评价太低的话,院民的生活质量也会受影响,说不定会对护理员不满,进而开始反抗哦。”

  “啊!”霍勒斯面上一垮,“那、那我该怎么办?”

  林逾对他一笑:“我想看看你辖区内的人员名单,你介意吗?”

  霍勒斯接替的是毕琅的辖区,负责41~50层,受维拉妮卡管理。

  而林逾和陶夭夭的队伍都在这一区域没有队员,这10层楼截至目前,还是一片盲区。

  霍勒斯想也未想,毫不犹豫把自己光脑邮箱的可视权限全部开启。

  一长串数百个名字跃然眼前,林逾急速浏览着那些陌生的人名,直到某个名字钻进他的眼睛。

  “你赚了啊,霍勒斯。”林逾道,“你的辖区有那个人呢。”

  霍勒斯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人?”

  莫名地,他感到一阵油然而生的寒意。

  某种恐惧一瞬间笼罩了他,霍勒斯只感到近乎窒息的毛骨悚然。

  他颤抖着侧头打量林逾,对方仍在专注地审视名单,唇畔却突兀地浮现了一点笑意。

  “维多利亚·吉斯。51~60层的护理员,是她的队员。”

  林逾轻声说着:“那家伙正在做一些出格的举动,不过你先不要对他们动手。”

  霍勒斯怔了一会儿:“你是说,我可以检举那个护理员吗?”

  毕竟提高工作评价的三个行为就是解决“小山羊派”、解决“克隆体”和检举其他护理员。

  霍勒斯自忖前两个他都做不到,只有最后一项还有一点希望。

  “他们现在还是‘救世主’,对‘救世主’出手,外界的普通人也会受影响。”

  霍勒斯仍是一头雾水。

  林逾只好解释得更加具体:“你还记得来到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吗?”

  “我只记得红潮……泼到身上的时候烫得像硫酸,痛死了,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林逾静了几秒:“说不定你真的已经死了。”

  霍勒斯:“……”

  霍勒斯面色惨白:“……啊?!”

  “被红水直接接触的生物很难存活,哪怕是军人也有牺牲的先例。”林逾淡淡解释,“所以,如果我们在福利院里导致了持有‘救世主’资格的人消失,外面就会再次红水泛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普通人经历和你一样的遭遇。”

  霍勒斯彻底瘫坐在楼梯间,他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卷进这么恐怖的事里。

  半晌,霍勒斯问:“我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林逾答,“但是很多人现在都在为了保护外面的人而努力。”

  “那你们之前怎么不保护呢?!我已经死了啊!!”

  瞬息间,两人的气氛降至冰点。

  霍勒斯下意识缩起脖子,他想自己一定触怒了林逾,这个在军校生中都令人色变的存在根本不是他能冒犯的。

  三两秒的间隙里,霍勒斯想出了一百种道歉和求饶的句式,但一句都开不了口,因为他能感受到来自林逾的恐怖威压——林逾绝对不是那种会因为他求饶就网开一面的性格。

  他说错话了。

  他要被林逾彻底弄死了。

  这可是林逾啊,南部星域的直播里还不够明显吗,这家伙睚眦必报,不可能放过他的。

  霍勒斯绝望地闭上眼睛。

  却听见林逾发问:“你听我说完,第一个念头是‘他们为什么不保护好我’,还是‘接下来我要努力保护剩下的人’?”

  “……啊?”霍勒斯迟疑地动动脑袋,小声说,“我又不是异能者……我能保护谁呢?我、我第一个想法肯定是……也不奇怪吧?”

  他至少胜在坦诚。

  在这种问题上从不虚伪。

  林逾轻声冷笑:“是啊。”

  “马特先生,你刚才已经亲眼看到一条生命在福利院逝去了。在你反复提醒自己,他们是军校生、他们是异能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才十八岁。”

  “一群从高中毕业一年不到,对军校的认知还停留在理论课程和观念灌输的十八岁的孩子。

  “他们只是恰好具有了异能而已,难道就要剥夺他们的求生欲吗?”

  “对不起,我失态了。”林逾又说,“我不该说这些,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指责也一样有理有据。”

  林逾闭眼养神片刻,平静道:“不过我的‘军人意志’品德课期末成绩是F,请不要怪罪给首都军校的授课水平,其他人的品德还是显著优于我的。”

  他从来不是共情心强的类型,只是当霍勒斯说起被红水侵吞的感受时,他莫名又想起苏缇罗商城里再不能睁眼的四具骸骨。

  普通民众共计627人顺利逃脱,正值休假期的4人小队全军覆没。

  627vs4。

  这样对比悬殊的数据,每年都有无数军人毫不犹豫地作出取舍。

  霍勒斯低声说:“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对不起,林指挥,虽然我已经三十六岁,可以当两个军校生,但我也觉得自己正年轻呢。我只觉得很冤枉,因为我真的不是军人,我没做过为别人去死的觉悟。”

  “……不,你不用道歉。”林逾道,“可能你才是对的。我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

  他开始想不通,幕后之人把他送到这里是为什么了。

  为了看莱希特病态的氛围?

  为了看霍勒斯软弱的天性?

  为了看军校生高傲的做派?

  ……如果只是希望他看到这些东西,

  又为什么让他经历苏缇罗行动的惨景?

  为什么让他知道卡拉为了自由的夜奔?

  为什么让他听到陶夭夭言之凿凿的大义灭亲?

  他要做的是选择题吗?

  埃尔法拉和另一个人所指向的两条道路,难道他最终必须选择其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