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这次的全息系统，林逾也幻想过“小云没有进入首都军校”的样子。
事实上，以克洛维斯中学阶段的文化成绩，考进首都军校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直到升学考前的最后一年，克洛维斯对于未来的规划都是一头雾水、毫无规划。
那时，负责老师提醒他们提前做好学业或者就业规划，克洛维斯还是嬉皮笑脸说去福利院当社工。
和他一样毫无斗志的林逾也选择了“社工”这一看上去就不真心的就业规划，只不过林逾的成绩实在出色，于是下课后又被老师叫去劝导半天，好说歹说哄着林逾保证会尽力考入“和自己水平相当”的院校。
老师当然是好老师，她只是不忍坐视自己的学生就这样把未来视同玩笑。
克洛维斯也受到了差不多的教育，不过因材施教，老师向他推荐的大多是技术类院校。
彼时两人还就此事笑闹一阵，克洛维斯委屈巴巴谴责老师偏心。
“所以你究竟要考什么学校？”克洛维斯叼着笔杆，趴在课桌上偷闲眺望窗外的飞鸟。
林逾整理着自己的课桌，信口回答：“爸爸希望我读军校。”
“谢叔叔还真看好你啊。也是，谁不想自己孩子去军校，只是可怜了我，大学是不是也要写作业？到时候我该找谁帮我做Pre写论文啊……”
“冯·维尔不让你考军校？”
“那倒不是。要是我也能考上首都军校，那我哥肯定会很高兴。他也是首都军校的学生嘛。”
十七岁的林逾对于军校也没有太具体的概念，他只知道无论冯·维尔和谢家的“舒适”大都源于军方的强势。
而在现今的帝国权力体系中，除了出身皇室的天生显赫，要想更踏实地掌握命运，通过军校途径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只要不被分配去伤亡率最高的第六军区，这算得上是大众眼中最稳定、最安逸的路途。
林逾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你就让他高兴一下呗。”
时隔近两年，林逾已经能清晰分辨出当时这句话里的私心。
因为不想和小云分开，不想再经历没有小云的生活，也不想独自一人去适应陌生环境——出于少年期强烈的依赖心理，林逾轻声细语地哄道：“你哥哥这么喜欢你，如果你能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他一定会很开心。”
“话虽如此……”克洛维斯苦恼地皱起眉头，“但其实我哥从来没说过要我去军校。”
“我不了解你哥，他说不定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压力？”
“算了算了，不考军校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去军校好歹还有你陪我。”克洛维斯道，“那我也努努力考首都军校吧！虽然不确定我有没有异能，但我感觉应该是有的。”
林逾笑着看他：“还真自信。说不定是我没异能呢。”
他的目光也随克洛维斯一起看向了窗外那只通体雪白的飞鸟。
曾经读过的鸟类科普图书似乎记录过，这支名为“奥洛希尔”的种族是表现出诸多社会性行为的群居鸟类。它们极少落单，在族群集体迁徙时，也往往会为了照顾速度更慢、高度更低的伙伴而放缓自己的进程。
曾有科研者针对奥洛希尔鸟群做过实验，一只被孤立在群落之外的奥洛希尔鸟，往往可以飞至超过万米的高空，但当它回归族群，高度甚至没再达到过6000米。
一些精明的猎人利用这一特性，经常会先活捉族群中的一只，再利用它的叫声引来其他奥洛希尔鸟。
故此，也常常有诗人、文学家为这支种族作词，一边歌颂它们的团结和情义，一边又惋惜它们的愚昧和迂腐。
——果然，那只本该远离人类都市、此刻却停在校园的奥洛希尔鸟也是受到实验室某只囚奴的吸引。
它焦急地扫望四周，金灿灿的眼珠搜寻着伙伴的所在。
实验楼内的学生们也留意到它的存在，他们欢呼着吩咐辅助智能张开罗网，眩晕针、电/击/枪等等设备可以帮助他们轻易拿下这只白鸟。
“喂！”克洛维斯猛站起来，推开窗，朝着那群学生大喊，“校规说了我们不能抓捕野生动物来做实验的吧！”
“奥洛希尔鸟又不缺这一只两只……”
“不行就是不行！你们那些武器都是违禁品，我要去报告实验楼的老师咯！”
“大不了不用它做实验嘛，我们养着它玩玩，不会伤害它。”
“你们——”
克洛维斯气急败坏冲下楼去，不一会儿，林逾就从窗边看到他在楼下和一帮学生掐架的背影。
老师们很快出来阻拦，想来克洛维斯免不了又是一篇检讨书。
林逾叹息一声，提前点开光脑的备忘笔记，代替克洛维斯率先写下“检讨”二字。
大约半小时后，克洛维斯终于回到教室，脸上带有轻微的青紫：“那只鸟被放生了！”
“真棒哦，小英雄。”林逾已经帮他写了三四百字的检讨，问，“一千字还是两千字？”
克洛维斯嘻地一笑：“一千五就够了，因为我是正义的一方。”
“你觉得是学生差点导致它的悲剧吗？”
“当然了，以后这种人我见一个揍一次。”
“但如果奥洛希尔鸟不改变它们的习性，就算逃过这一劫，今后也会被其他人抓到。”
“你说得对，”克洛维斯自是无条件附和他的意见，“做人做鸟都还是要有主见的，要独立。”
林逾：“……”
林逾哑然失笑：“你觉得你说这话有可信度吗？”
“我不一样，我可不是随便找伙伴的。我只听你和我哥的，不像那只鸟，听到是同类就眼巴巴跑来送死。”克洛维斯抻了一个懒腰，笑嘻嘻道，“就你俩的性格，如果发现有危险，肯定老早就把我送得远远的，才不让我跟你们一起受苦呢。”
“原来我们这么伟大啊。”
“是啊，所以我百分百信任你们的提案，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时近黄昏，克洛维斯起身准备离校。但留意到林逾正在帮自己代笔的检讨，他又弯起眼睛，立刻敞开了大大的怀抱。
林逾半是嫌弃半是无奈地推开他的脑袋，却对上克洛维斯眼中坦诚的笑意，他有意想板脸，可不自禁笑了出来。
克洛维斯问：“你笑什么？”
“我笑这里有笨蛋。”
“……你大爷的！怎么连我夸你都骂我啊？！”
“我笑有笨蛋对号入座了。”
熟能生巧，林逾帮克洛维斯代笔检讨也不是一次两次，很快就完成了这篇根本没什么惩罚性质的检讨。
他把检讨书的文本实时传送到克洛维斯的光脑，两人便收拾东西，一起离校。
后来就是他花费近一年的时间帮克洛维斯补习功课，终于让克洛维斯擦线考进了首都军校。
但那天之后，林逾却从不敢问一次：
“你是不是真心想读首都军校？”
从福利院时期他就心知肚明，克洛维斯明明是厌烦斗争的。
他有超出常人的战斗直觉，却都不是因为他喜好斗殴，只是多年来保护林逾成为他自诩的“使命”，就像林逾习惯了写检讨一样，小云也在逐渐习惯打架斗狠。
这样的小云如果没有考进首都军校，有冯·维尔家族背景的庇护，他本可以在任何领域顺利进修。
兽医也好、训犬师也好，以克洛维斯受人欢迎、又热爱和平的性格，都一定会有相当不错的成就。
而不是由于自己的“依赖心理”作祟，让他也在言语哄骗下跟进首都军校。
而且在进入军校后，克洛维斯的文化成绩始终没能得到提高，这导致他在战斗系的排名持续走低。
奈何林逾和他并非同专业，有些理论课程实在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克洛维斯自我放弃，和他一样领回全是“F”的期末成绩。
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进入首都军校、如果不用参与军校生的残酷考核……
小云应该是鹰，而不是奥洛希尔鸟。
“所以比起我，你还是更偏向能跟你一起战斗的军校队友？”
克洛维斯的质问冷不丁刺进林逾耳廓，航空器迫降的噪音巨大而急切，像在催促他们尽快完结这段谈话。
林逾没有回答克洛维斯的问题，目光却不自觉扫向克洛维斯空落落的手。
在这个系统里，他们接触的机会少了很多。
所以克洛维斯才能拥有更热情的朋友、更优先的逃生资格、更值得期待的锦绣前程。
“克洛维斯，”林逾开口，“我们也拍一张合影吧。”
哪怕是在现实里，他和克洛维斯也没有任何共同的留影。
在福利院时条件有限，后来重逢又朝夕相对，林逾一直认为没有这样的必要。
直到听说呆比的牺牲——
其实就军校生而言，在各种外出考试中负伤、牺牲都不算罕见，三校联考曾经也因为过于危险而屡屡面临被废止的困境，只是最终帝国的上层和军方都认为军校生必须保留“血性”，才坚持将联考的传统保留下来。
他们每天都命悬一线，听闻同学、战友死去的噩耗，大部分人都会渐渐从震惊、悲恸走向平静。
如果在这个全息系统里，能够诞生一个不必面对危险、不必面对分离的幸福的小云，林逾认为自己的一切都能获得更大的意义。
克洛维斯终于被冯·维尔的航空器带走，走时，他的随身光脑图库里多出了一段随时可以全息投影的录像。
录像中，林逾含笑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后脑上比出两只兔子耳朵的手势。
“兔耳”摇来晃去，克洛维斯的怒气清空大半，终于在录像的末尾憋不住笑。
“赶紧走了，这栋大厦好像只有我们四个异能者。”呆娃忍不住催促，此刻的林逾仍在破开的窗户前目送航空器升高远离。
他应声转回头，跟上呆娃的脚步。
此时腥红的潮水已然涌入苏缇罗商城的底层，冲溃最后的一点玻璃屏障，激流汹涌如瀑，形同长鞭一般策向四散的普通路人。
其中有人险些将被液体刮倒，呆宝情急之下，用自己的一把短刀将他“置换”到还算安全的高层。
眼见林逾和呆娃走了出来，呆宝和呆瓜都明显松动神色：“指挥！”
“先帮忙疏散居民，注意不要发生踩踏事故。现在有蛙形生物露面吗？”
“还没有，但是居民现在都极度恐慌，我担心他们没办法及时配合。”呆瓜皱眉指了指正从二层挤向三层的人们，他们每一个都神色惊恐。
尤其在刚才听到冯·维尔家族航空器搅动气流发出的声音后，所有人都意识到已经有人被救走，于是破口大骂起贵族权阀将普通人的生死弃之不顾。
为了上楼，这些人也不乏恶意推搡其他人的行为，甚至有人已经被挤到栏杆处悬空后仰，眼见就要仰翻下去，周围人依然对他所处的险境不闻不顾。
“……先救人。”林逾斩钉截铁地下令，手中变出一个扩声器，“诸位——请保持镇静，现在红色液体还只在底层，以商场底层的覆盖面积，这些液体短时间内不可能涌上二层。请大家排好队有序上楼，我们统一进入三层的店铺暂行躲避，老弱残疾等弱势群体或有其他急性病史的居民请及时和我们确认需求，让这部分居民先移动至四层等待军方救援……”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高声喝止：“我们凭什么听你一个小毛孩的！”
林逾：“……”
所以他向来最烦出风头。
“不听是吧？那你直接去死好了。”林逾一手指向男人，手指微动，男人便悬空浮起，颤巍巍地飘出过道，只等林逾放下手，他几乎要随着这一动作摔下底层似的。
男人惊叫一声，险险破音：“救命！救命！军校生欺负普通人了——”
林逾冷笑道：“这不是也看出我是军校生了么？”
人群随之寂静，在绝对的异能面前，普通人虽然面有不忿，但还是不敢再顶撞。
接下来的疏散工作便轻松了许多，呆瓜、呆娃和呆宝按照林逾的叮嘱协助人群分流，将逃生能力最差的弱势群体率先放入顶层等待军方航空器的支援。
其他人则分别安排进三层的店铺门面，三人各自抱枪，时刻关注着底层的动向。
而林逾除了要统筹大局，也没有错过此时信息面板的更新。
三名队友的好感都在稳健上升，可见他的安排和指挥没有让他们失望，目前的平均好感值已经来到“-10”。
但随着体能的过度消耗，他的健康值也开始逐步降低。
[警告！用户当前健康值：55]
[进程节点判定中：支线2——运筹帷幄]
[支线任务完成度：40%]
[战斗目标完成度：80%]
[队友对您平均好感度：-10]
——确定了。
一连三次的数据变化让林逾彻底断定了所谓的“目标完成度”。
初始登入，完成度为“0”，平均好感度则是“-50”。
上一次登出系统时的“20%”完成度，指向的平均好感度为“-40”。
而这次登入系统，显示完成度“70%”，平均好感度“-15”。
再到现在的“80%”完成度和“-10”平均好感度。
等到队友们对他的平均好感度回归到“0”的时候，就是他彻底摆脱这段看上去毫无价值的全息之旅的时候。
“指挥？”看出林逾正在走神，呆宝下意识关心，“您没事吧？”
林逾摇摇头，和她一起俯瞰底层。
这次，他们的视线不再局限于滔天红浪，在视野盲区的玻璃大门附近，终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红水下游动的长影。
此刻底层的红水已经蓄积到一米多的高度，寻常儿童甚至无法在水中站立。
人群都噤若寒蝉，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这支残缺的队伍身上。
“你、您是指挥系吗？”一位带着孩子的妈妈轻声提问，“求求您、求求你们，能不能守住那扇门……那个怪物实在太恐怖了。”
林逾看向她：“怪物？”
小孩用胳膊比划着回答：“就是怪物！长着青蛙脑袋，下肢还是人身的怪物！他们的舌头很长很长，舔到谁，谁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林逾神色骤凛。
可惜他们没有呆比，也没有具备“鹰眼”的克洛维斯，失去狙击位的他们面对这一困境实在难以突围。
但红水正在肉眼可见地越积越深，可供这些怪物生存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大，难保怪物不会在他们疏漏的时候窜上高层袭击普通人。
万一普通人中也出现了这类怪物……
后果不堪设想。
“呆宝。”林逾低声下令，“你去守住东边的楼梯。”
可以通向高层的楼梯只有三条路，林逾决定让他们三人分头镇守。
因为无法确定怪物是否具有理智，林逾也不敢贸然让呆瓜尝试“精神控制”。呆娃的“荷鲁斯之眼”可以忽略，呆宝的“隐身”和“置换”在这些无孔不入的红水面前也有弊端。
林逾思来想去，果然只有自己还能在这时候站出来。
“指挥！”猜到林逾的意图，呆宝禁不住皱起眉，“让我去，我本来就是侦察系。”
林逾微愣，摇头：“那东西靠近了最麻烦，你在这里守着。”
令罢，林逾在唇前竖起手指，一边令呆宝噤声，一边亮起悠悠的白色淡光。
他举步走下楼梯，几乎可以听出人群呼吸骤停的凝滞。
林逾很快便走进这片汪洋一般的红水，他的身体如同敷上一层不可见的薄膜，将他和红水悄然分隔。而随着他的逐渐深入，水中游动的长影终于无所遁形。
当红水积至林逾肘弯高度的时候，一条下半部分瘦长、上半部分却臃肿圆润的黑影猛窜直上，几乎遮挡住顶灯的光芒，居高临下从林逾的头顶跨过。
它的目标是三层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
然而林逾抬手指去，怪物的身体便在空中“嘭”的爆炸，血肉崩溃成大团红雾，骨片肉渣都没留下，径自消散在静止的空气里。
越来越多的长影跃出水面，它们有的还是执着奔向普通人，有的则成夹击之态，将林逾团团包围。
就像那孩子所说，上半身是蛙的形状，剩下的却是人的下肢。
但它们并非彻底变为蛙类，而是硬生生将上半部分膨胀成扭曲的圆状，滑腻腻的外表让人触目生厌，向外鼓起的眼睛也瘆人无比。
一旦想到它们曾经都是人类……林逾看着那些猩红色的长卷舌头，便感到一阵恶寒。
这个数量超出了林逾的想象，尽管他能在心念之间轻易狙杀这群怪物，但高频次的攻击还是让林逾的体能飞速下降，精神的疲惫感也很快来袭。
林逾一举掐灭了目光所及的所有怪物，转身返回上层。
主动出击不是明智之举，固守现有的地段，催促军方支援才是最好的决断。
“呆瓜呆娃，引导大家往四层撤退！”林逾高声下令，他的随身光脑也终于发出绿色的通讯信号。
来讯是由第七军区发出，林逾匆匆一眼，却见发信人的留名处赫然停着一行字。
——“第三分局 指挥长谢泓”。
林逾的手指一颤，下意识想要立刻点开。
但就在他伸出手去的一瞬间，有人的高呼声从头顶传来：“指挥——”
林逾应声抬头，却感到身体一轻，再回过神时，他的位置已被置换到了高层。
眼前是呆宝焦急的面容：“指挥！你的裤子……”
林逾这才低眼，发现自己的裤子已被怪物的舌头燎破一层，甚至小腿处也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破肉伤痕。
虽然还未出血，但伤痕边沿泛起诡异的青色，可见他很大概率已经被怪物感染。
“撤退！”林逾收回眼神，按住呆宝颤抖的手，“先别声张，我不会伤害你们。”
呆宝的眼里却已蓄起眼泪：“可是您、您的伤势……”
林逾摇摇头，一边指挥人群疏散，一边查看刚才的邮件。
第七军区发来的邮件言简意赅，直白告知他们已经确定了这里逃生者的数量，派出的航空器即将进入LOB-21星领空展开救援。
同时，谢泓还通知他们不用惊慌这类怪物的传染性，已经有医学科研人员从中提取出可信任基因组，短则三五天内就能研制出防治疫苗和抑制药剂。
呆宝和他一起查阅，也渐渐松开愁容。
然而两人正想回走，前去帮助难以移动的弱势群体时，又听人群中炸出一声尖叫：“他被怪物弄伤了！”
“等等——别让他上四楼！孩子们都在四楼！”
“你们疯了？！那些怪物已经要到三楼了，快让他们上来！”
“那个指挥受伤了！！”
“受伤、怎么会受伤，异能者不是很厉害吗？”
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来，或惊恐、或担忧、或愧疚、或错愕，林逾被他们直直盯着，这些火辣辣的视线毫不遮掩，比怪物的舌头还要炙热，一瞬间就把他的衣衫剥尽，放在烈火上炙烤似的。
林逾从未这样僵立在众人面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和茫然，即使是最受排挤的时候，也不过是冷眼和孤立，从前的人们都不会这样直视向他。
——太惊悚了。
林逾暌违已久的“恐人类症”再次发作，他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根本不敢挪动。
“不能让他上四楼！”
人群呼声高涨。
“但是是他们救了我们啊……”
也有人良心未泯。
林逾和呆宝夹在中间，前后为难。
于是林逾道：“你先上楼。”
呆宝愣愣看向他：“指挥？”
“你先上去吧，”林逾说，“我去摆平那些怪物，再拖延一点时间。”
呆宝急声辩解：“这个感染是有疫苗的！军方的航空器已经派过来了！”
“是有疫苗的！”人群惊呼，“快让他们上来。”
然而又有人阻止：“他们说你们就信吗？万一他撑不到疫苗来，直接在这里发疯怎么办？！”
林逾彻底蒙了。
刹那间，眼前上浮起数行白字。
[警告！用户当前健康值：35]
[警告！用户当前健康值：15]
[警告！用户当前健康值：……]
[进程节点判定中：支线2——运筹帷幄]
[支线任务完成度：95%]
[判定通过，自动存档完成]
[战斗目标完成度：90%]
[队友对您平均好感度：-5]
[信息确认完成，用户成绩已上传]
不知从哪里伸来的一双手，就这样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将他一名S＋的异能者直直推得后仰过去。
过道的栏杆未能挡住林逾仰倒的身体，他的视野最终只剩下呆宝满脸的泪痕，和她着急摸遍全身的双手。
可惜枪和短刀都在鏖战过程中被她无数次“置换”出去。
林逾便看到呆宝微抿的嘴唇。
下一秒，他感受到熟悉的滞空感。
林逾再次脚踏实地。
半空中仰飞出去的，被“置换”成了他的战友呆宝。
小腿上的伤口蓦地加剧烫热，难忍的疼痛如同万蚁噬心。
林逾弓起身体，隐约听见重物入水的声响。霎时间，他的心跳都随之停滞。
[警告！用户当前健康值：0]
[用户强制登出中……]
“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