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斯的第一枪射空了。
彼端传来“铛”的响声，观众和一些敌人都不自觉陷入疑惑。
——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克洛维斯完全没有气馁，他很快起身，身形毫无留恋地没进夜色。
阿克曼·柯蒂斯做梦都没想到克洛维斯能有这么难缠。
他不否认，自己和哥哥的确是出于欺软怕硬才会特意赶来这个板块蹲守克洛维斯。
毕竟众所周知，克洛维斯的异能、精神力以及体能都未突破A＋，而课程成绩又长期垫底，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像是艾利亚斯和冯·维尔家族难得的败笔。
他们本以为这会是一场顺风顺水的狩猎。
即使隐约听说了有人袭击克洛维斯失败，兄弟二人也不认为自己会重蹈覆辙。
他们一人掌土壤，一人控液体，在雨林地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过是一个落单的克洛维斯——一个拉开距离就不足为惧的狙击手而已。
——直到他被克洛维斯一枪射中，殷红的血液涌出土层，哥哥立刻接管他的血水，用尽全力缠缚住克洛维斯。
阿克曼以为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
哥哥和他的本体分别藏在泥土和液体里，不远处的沼泽就是他们对克洛维斯下的最后通牒。
如果克洛维斯再不投降，他就和哥哥一起努力，把克洛维斯拖向那再不能回头的沼泽深渊。
半晌，克洛维斯似乎终于受到了影响。
“……好恶心。”他低声抱怨。
踩过烂泥，克洛维斯抬腿在树干上重重剐蹭鞋底。
刺骨的疼痛钻进阿克曼的身体，他努力压抑痛呼，期待哥哥能够尽快把克洛维斯拽进沼泽。
然而哥哥的回应尚未收到，阿克曼却听到了来自天外的一声枪鸣。
克洛维斯旋身略躲，弹痕烙在树干，黄白色硝烟伴随着刺鼻的硫粉味道。
可惜这并非唯一的攻击——
从树上、从林里、从背后，从四面八方密密扫来暴雨一般的攻击。
密不透风的子弹将克洛维斯所有的退路堵死，依附在克洛维斯身上的阿克曼更是吓得心跳骤停，恨不能立马摆脱克洛维斯钻回自己安全的土壤。
即使变成泥土，他也不是不死不痛的啊！
可惜阿克曼早已彻底黏着在克洛维斯的衣服和鞋上，相比他的为难，哥哥倒是先一步逃脱弃他而去。
于是克洛维斯身上只剩一把狙击枪、和绝望的阿克曼。
——痛都痛了，总不能坐视克洛维斯的积分被别的袭击者拿走！
阿克曼心下一横，陡然拔起数尺之高、厚厚的泥墙。
尽管只有一瞬间的机会，但他只要用尽全力，说不定也可以把克洛维斯直接活埋……
一颗子弹遂在泥墙凝结的前半秒倏然穿透。
明艳的枪焰映亮一角天幕，阿克曼痛得再也无法维持，好在哥哥已经卷起沼泽里的泥浆全力赶来。
阿克曼分出一半泥土试图和哥哥汇合，却未等他拽走克洛维斯，便觉自己有了哥哥帮助、本该更加灵活的身体遽然僵住。阿克曼分神查看自己的土壤，却发现在他与土地连结的根部，不知何时蔓延而上一片冰冷——那是皎亮如镜面的大片金属。
克洛维斯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克洛维斯足够厉害，还是和他们一样觊觎着克洛维斯的袭击者在故意捣乱？
心念电转，阿克曼下定决心，认为此刻走为上计。
克洛维斯才不打算让这帮狗咬狗的敌人轻易脱身。
足下生风，克洛维斯一把举起狙击枪夺步后撤，他的身法极为迅速，甚至在动身的刹那几乎快过了流动的阿克曼。
阿克曼此时化身泥点，正欲飞遁土壤，却被克洛维斯横枪凌空一劈，枪口略略沾染的一点泥浆很快便被喷出的枪焰灼成黑灰。
瞄准镜在克洛维斯的手上近似废品，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眼睛和枪口的差距，在舒适的范围内，克洛维斯就像游戏一般随意开枪。
先前来势汹汹的弹雨不知为何停下动静，而克洛维斯的子弹穿破夜风，在直播间爆炸一般的弹幕里杀出重围，带上一尾烧红的火焰，当啷撞上滞留原地、锃亮的金属钢墙。
军方配备的普通子弹当然不能穿透钢墙，阿克曼心中疑惑，却见子弹在钢墙上跳弹拐弯，以稍逊一筹、但依旧势不可当的气势杀向半空——
那是本该在克洛维斯身后的一根巨大树枝。
“嗤——”
破肉声如同剪刀一般剪断了阿克曼仅存的理智。
就在树枝上潜伏的狙击手掉落的一瞬，四周不知来处的枪械纷纷砸断树枝，激起数不清的粉尘。
克洛维斯抬手摸摸鼻尖，脸上笑意未褪。
阿克曼以为这样的刺激总该中止了，却发现身边的风声竟然愈吹愈烈，原是克洛维斯加快速度奔向了沼泽方向。
这根本是克洛维斯在自寻死路，阿克曼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他能感应到潜伏在沼泽里的哥哥同样兴奋，沼泽的表面甚至在悄悄泛着欣喜的波澜。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克洛维斯并不只是跑动，他实际是在树林藤蔓间腾挪转掠，一切可着力的地方都能成为他的帮手。与此同时，他的枪也未停下，而是不断地向某处激射。
敌人在和他一起移动，为了隔绝他射出的子弹，对方只能不断钢化两人之间的障碍物，使得克洛维斯的子弹如雨一样密布眼帘。
障碍物或是树枝、或是藤蔓，被能够“钢化”的敌人反复加硬加厚用以阻隔克洛维斯，那些边界处脆弱的木头或草藤渐渐无法承受，它们竭力发出呕哑的求救，告知人类它们已经不堪重负。
克洛维斯停下脚步。
他在脑中计算剩下的敌人数量。
树上一个狙击位，近处一个金属化异能。
沼泽里住着两个……
克洛维斯半蹲举枪。
无人理解他的视力到底是怎样穿透夜色、穿透叶林，但是所有人都随他的动作屏息。
就连本该敌对的阿克曼也不例外。
“——砰”！
最后的敌人再也无法忍耐，空中无数的金属树枝、金属藤蔓、金属叶片都齐刷刷勾连在一起。
它们宛如熔断再重组，又像油蜡一般于半空凝聚——
形似乌压压、黑沉沉的厚重乌云，冰冷锃亮的金属表面就像镜子一般折射出这片死寂的雨林。
敌人恨透了克洛维斯的无知。
明明是如此强度的围猎，其他考生都已乖乖投降认输了，这小子却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简直不识好歹。
他要用这块巨大无比的钢铁彻底砸断克洛维斯的退路。
暗处凝视的眼眸燃烧着炽盛怒火，随着他的念力，不仅仅是半空的钢铁，连同克洛维斯周围的树木草丛都逐渐凝固，泛出毫无生气的冷银色。
置身于一片钢铁森林，克洛维斯却像感受不到任何危机似的。
他依然是那副半蹲端枪的姿势，任由钢铁延伸，连同沼泽都要一起凝结。
“泥猴，不想死就帮帮忙咯。”
绝望的阿克曼浑身一凛，他努力爬近克洛维斯的耳廓：“你说！”
他只是和哥哥一起过来赚点积分，无论是那个能从不同方向开枪的狙击手，还是现在这个发了疯就要毁掉整片雨林的怪人，阿克曼不想招惹，也不敢招惹。
现在别说争夺克洛维斯的积分了，只要能让他和哥哥活下来，阿克曼什么都愿意做。
克洛维斯的面上笑容更大：“有点恶心，辛苦你钻进他的鼻孔和嘴。”
接着，他抖抖枪身：“我送你一程。”
克洛维斯初落地就知道，不算斯卡奇，附近共有四名敌人。
藏在草里的却不见身形的，多半与草木泥土有关；
树上的狙击手能见身形，敌意只有一道，子弹却从不同方向过来——克洛维斯猜测他的能力是远程遥控一类的，相对最好解决；
还有两人，其中一个的气息和草里这位混得厉害，想来是队友；
最后一个他不确定，但由于杀意尤其明显，所以克洛维斯第一发子弹射向了他的方向。
那一声别人不能理解的“铛”，就成为了克洛维斯推测的根据。
克洛维斯观察过于见和斯卡奇的枪，和考生的枪一样，都是南部考区军方统一配备。
这种枪型不算先进，半自动式，虽然不用拉机，但也需要人为更换弹夹。
所以在第一轮扫射之后，克洛维斯就知道无论狙击手来自考生还是散兵团，他接下来能动用的武器就都只剩手里的那把了。
——之后的所有便都顺理成章。
子弹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凹印，弹痕仿佛墨笔勾画，毫无章法条理地涂抹在森冷的金属上。
钢铁蔓延的速度很快，但理所当然快不过克洛维斯的子弹。
克洛维斯先后转挪腾步，迅捷穿梭在森林之间，枪焰一簇又一簇盛开，照亮他专注战斗的侧脸。
铁幕之上的敌人也正舞蹈一般躲避着他的子弹。
不过敌人很有信心，只等铁幕闭合，他就能把克洛维斯封闭在狭窄的金属空间，任他宰割。
子弹溅落在他的四周，无法击穿铁幕，无非落下浅浅的弹痕。
在他眼里，这都是克洛维斯徒劳无功的挣扎，可怜又可笑。
他要把空间收缩到极致。
他要让克洛维斯被冷冰冰的金属包裹，窒息至死。
他要证明，他才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战斗系。
那些射偏的子弹，都是克洛维斯·冯·维尔无能的证明。
……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些附着在子弹上星星点点的泥浆。
它们静悄悄落在钢面，凝在一起，向着自负的敌人毫无声息地前进。
攀上脚踝。
攀上膝盖。
攀上腰肢。
攀上肩膀。
一发不可收拾地，堵住敌人的唇与鼻。
战局不进行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窒息会是猎人亦或猎物。
“我，阿克曼·柯蒂斯，散兵团0053，落败于01101队考生克洛维斯·冯·维尔。”
“我，巴特利特·柯蒂斯，散兵团0072，落败于01101队考生克洛维斯·冯·维尔。”
“米德尔顿·赛西特，散兵团0174，落败于01101队考生克洛维斯·冯·维尔。”
声纹认证一一通过，克洛维斯手腕上的光脑反复亮起积分增加的绿光。
他走到最后一名敌人跟前，戴着圆框眼镜的笑脸凑了过去：“你好，请计分。”
对方良久沉默。
克洛维斯为难地掂了掂枪，他可不希望到最后还是闹出伤亡。
毕竟到目前为止，还只有米德尔顿因为高空坠落和枪伤而有点难捱，克洛维斯本人虽然不避讳打架斗狠，但考虑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直播间观众，而且林逾向来也是不喜欢让人流血的。
“你好？”克洛维斯重复一遍，“我是01101队克洛维斯·冯·维尔，请计分？”
“……我才不是输给你！”少年猛地扬起脑袋，露出一张堪称漂亮的面容。
他的杏眼跳跃着恼恨的火焰，对克洛维斯那张脸越看越恨，咬牙切齿地怒斥：“都是这帮家伙拖我后腿，如果是我们单挑，你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
克洛维斯顿时火上心头：“你们四打一都输，还想跟我单挑？！就你这身板，小爷我都不用枪，一拳揍得你亲爸爸都认不出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把你学校专业都报上来，考完联考小爷亲自找你去！”
“用不着你找！我知道你住哪，克洛维斯·冯·维尔，你以为你今天赢了我就能次次都……”
冰冷的电子女音打断他们无意义的争吵：
“声纹认证通过——”
少年：“……”
他恨不得摔了自己的光脑。
“好，无所谓，你不过赢了这么一次！”少年恶狠狠警告，“记住我的名字，曲、文、宴！帝国第二军校战斗系！你有本事问问陆枚，他就知道你跟我根本没法比！！”
“……真不错。”听完克洛维斯的战斗经过，林逾点点头评价。
能在这么一点时间里连续解决四个敌人，不可否认，克洛维斯的确比他预估的进步了很多。
克洛维斯得意地扬起下巴，却没机会开口，又听林逾道：“所以你今晚要睡哪呢？”
克洛维斯：“……”
他回头看了看矗立在雨林中、一片狼藉的钢铁废墟。
每一处都光可鉴人，冰冷彻骨。
林逾的笑声再次变得刺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