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林逾捏捏鼻梁，看着艾利亚斯头顶苍白的云天。
那里天光冷白，并无暮意，但艾利亚斯总是惯于照顾对方的时间和节奏，就像一次普通的问好。
林逾不确定艾利亚斯是否知道了自己和克洛维斯的遭遇，而且现在诸事杂乱，林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艾利亚斯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一二，主动接话：“已经有观众告诉我雨林那边的事了。小枚还好吗？”
他没有先问克洛维斯，这样也能少许减轻林逾的心理负担。
迟疑片刻，林逾委屈巴巴道：“他凶我，说不要我管，还挂我电话。”
艾利亚斯：“……”
林逾继续：“冯大哥，你管管他。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
观众虽然不能听到通讯器里林逾的声音，但都能从艾利亚斯温柔的笑容里看出一丝龟裂。
艾利亚斯耐心地听了一会儿，表情越发无奈，终于出声打断：“指挥大人辛苦了。”
林逾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为队友服务，是本指挥应做的。”
艾利亚斯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苍茫雪天之下，天穹与山几乎没有区分。
山尖的轮廓如烟似雾，飘渺远观，更显得山途遥迢、山峦威仪不可僭越。
艾利亚斯用雪掩埋了雪蝙蝠的尸体，静静听着林逾说话。
寒暄之后，林逾把话引至正题：“会议室和‘圜土’一样，我没办法使用异能，纯赌手气的话……说实话，我没信心。”
“‘6＋6’有‘6＋6’的节奏，‘1＋1’自然也有‘1＋1’的节奏。您不用太过为难自己。”
艾利亚斯一边说着，用随手折下的树枝拨动山体积雪，将雪蝙蝠埋得更深了些。
虽然无法观看直播，但艾利亚斯的观众都很乐于充当他的眼睛。
他们热心地给出正确情报，艾利亚斯因此获知着四个队友的全部情况。包括陆枚和程风雨的纠葛、林逾和张希谷的对话，以及克洛维斯、郁郁，每个人的境遇都在他的观察中。
艾利亚斯明白观众在期待什么。
他也知道如何回应他们的期待。
例如，表现出比林逾更优秀的指挥才能，这样既能给观众以勇气继续和讨厌他的人相斗争，又能同时满足他们心里微妙的优越感。
这样一来，就能证明他们是“看对了人”，而非“盲目跟风”。
不过艾利亚斯自认没有义务回应，所以他不仅没有和林逾争夺指挥权的意图，反而更希望林逾的表现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但是21：00的会议，”林逾的话音似笑非笑，半是揶揄半是无奈，“我实在没有太多自信。”
艾利亚斯轻声安慰：“因为赌运这种虚无的东西？您不该苛求自己。”
他走在雪地里，军靴踩踏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艾利亚斯声色柔和，一边安抚，手里的树枝却向身后一刺。他甚至不用回头，不经意被山石打磨得格外锐利的树枝便穿透了一只雪蝙蝠的身体。
尽管它轻快得就像一道雪风。
这是能够逃脱他精神控制的A＋级雪蝙蝠，所以积分＋4。
艾利亚斯丢下树枝，抬头打量依旧明灿的天色。
SUK-52星利用科技调整了星球朝向，所以雪山地区相比其他地段会显得昼长夜短。盖因为此，艾利亚斯并不认为自己在这里会特别难熬。
林逾已经接近一分钟没有开口，艾利亚斯隐隐洞悉他的不安。
24小时几乎毫无隐私的监督、完全无法自控的赌运、四个队友性命的威胁……更不提林逾还要应对STA的纠缠或针对，这些压力甚至碍于屏幕外的眼睛们，而更加难以倾诉。
林逾本来就是喜欢把压力都藏在心里的性格。
“啊，指挥。”艾利亚斯转过身，其实他早就发现了随行监考的存在，因此能够精确地捕捉镜头。
画面里，艾利亚斯背对天幕，面朝雪山，暗色的军装衬托他愈发白皙的肤色。
湛蓝眼瞳彷如初遇时一样惊艳，温柔地注视着屏幕另一端的观众和林逾。
军帽下灿金的发丝逆风轻动，他抬起戴有白色手套的单手微抬帽檐，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廓与云海。
艾利亚斯眉眼舒展，微笑道：“联考结束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
“去有夜晚的雪山看看极光，去没有敌人的沙漠堆一座沙堡。
“如果我们一起去雨林……希望我能帮你分担一点照顾小孩的压力。”
林逾怔怔看着，弹幕里飞速掠过无数尖叫。
上次在全息补考里面对雪山，他的感受也是直观的孤独。
孤独之后，他苦中作乐想，如果是和大家一起来这里就好了。
而这次又如巧合一般被艾利亚斯提起，且比他当时的念头更具画面感。
他似乎前所未有地——
对未来产生了期待。
[“艾殿——（尖叫）（变成雪蝙蝠）（冲进雪山）（被艾殿捏死）”]
[“啊啊啊该死的男人停止释放你的魅力！！！”]
[“明知道监考在哪但还是遵守规则努力直播的艾殿Q3Q”]
[“突然觉得林逾不错啊”]
[“对诶，他在很努力地抢救队友，1＋1又不是他的错”]
[“感觉林逾到目前表现都还可以，完全输在运气”]
[“如果真的很差劲，艾利亚斯不可能主动约定考试后还出去玩吧”]
[“但如果不是跟林逾组队，艾殿根本不用这么辛苦”]
[“艾殿如果是指挥肯定比林逾好”]
[“是啊，林逾这么点事心态就崩了，还得靠艾殿哄他”]
两边直播间都开始认真探讨起林逾和艾利亚斯谁更适合当指挥，但当事人双方却是各想各的，完全没把弹幕看进眼里。
好一会儿，林逾忍俊不禁，将目光移开了艾利亚斯直播间的屏幕。
艾利亚斯轻声道：“有需求的话，可以把责任暂时推给别人。”
“这种话由你来说，总觉得……”
林逾话语停顿，打断他的是艾利亚斯忽然抬起的右手。
艾利亚斯一改刚才温和的神情，他皱眉上前，视线锁定在某处积雪堆蔽的浅穴。
半晌，艾利亚斯抬手拂开表层的冰雪，由于镜头和他相对，所以林逾和观众都不能知道他的视野里究竟出现了什么。
直到艾利亚斯矮身走近，钻入视野盲区的雪洞，又一会儿，他低沉的呼吸声传了过来，同时还有一声呼唤：“指挥。”
林逾本能应声：“嗯？”
“21：00请先不要移动我的坐标。”
“如果是‘4’以上的话，你就可以去沙漠……”
“同样的占地面积，高海拔的雪山也许会有更多异兽。”艾利亚斯低声回答，“而且——”
他回到了观众的视野内，手里多了一只雪白的幼崽。
若非它爪底的粉红肉垫和黑漆漆的鼻头，林逾险些没看清艾利亚斯捉了个什么东西。
它的四肢在空中无助地划动，爪牙尚未长成，它只能被艾利亚斯拎着后颈，发出嗷嗷的奶声警告。
“它的父母很可能被猎杀了。这里有血。”艾利亚斯道，“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白雪狼的幼崽。”
林逾顿时皱起了眉。
和普通的雪狼不同，白雪狼是作为异兽出现在课本里的严重濒危异兽。
因为皮毛质量比雪狼更白更好，加之白雪狼更具灵智，一度对同样高智的人类少有戒心，所以曾沦为滥猎盗猎中伤亡惨重的受害者。
在其他三片星域的雪山地区，已经很少见到白雪狼了。
林逾猜到了艾利亚斯的言外之意——盗猎者，往往也是星盗群体的一部分。
但为了避免引起观众恐慌，说到这里，两人心有默契便足够了。
“要带它走吗？”
艾利亚斯没有回答。
他试探和监考沟通，但监考即使被发现也不愿回应他的要求。
看样子，主考方连白雪狼幼崽也不打算干涉。
艾利亚斯的表情肉眼可见浮上一层凝重，就连眸色都更深沉一般。
弹幕清一色夸赞着狼崽可爱，怒斥猎杀者的残忍，大多以为是考生误伤，倒是没有人往星盗的方向猜测。
但是林逾注意到，艾利亚斯揪着狼崽的单手在隐隐颤抖。
而且他没多久就把狼崽往雪地撂下，苍白的脸上半晌不见回神。
不知道是对狼崽不满，还是对主考方或者猎杀者不满。
总之，艾利亚斯这会儿的状态不对。
“你想……”林逾抿抿唇，“但是这太危险了。如果21：00我丢出了‘4’以上的步数，还是会优先移动你。”
他们在这方面有相似的执拗，艾利亚斯笑笑，没有再回复。
同时，杨全恩从阅览室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还在走廊边角和艾利亚斯闲聊的林逾。
他阔步过来，一手薅起林逾的后领：“你倒是先和我说清楚下一步的计划啊！”
林逾被他拽着拖行，半是赔笑半是无奈，这才迫不得已挂断和艾利亚斯的通讯。杨全恩一边唠叨，目光不经意掠过自己也顺手安排在艾利亚斯直播间的光子屏幕。
艾利亚斯优越的外表、特殊的经历都使他的直播间热度很是不俗，即使是杨全恩也多次听说他出色的履历，公众对艾利亚斯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温柔”“优雅”“善良”等正面形容。
他似乎是秩序下最光明、最正义、最强大的化身。
贴合与“完美”相关的每一个词汇。
可是，杨全恩安排在艾利亚斯身边的“蛇”却本能感到一股瘆人的寒意。
那种寒意无法用镜头里的表现来解释。
杨全恩的步子僵了一瞬。
林逾侧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杨全恩低声说着，“别管。”
待到林逾挂断通讯，艾利亚斯的表情依旧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不过他很快弯腰托起了幼小的狼崽，随后背对镜头，使观众不能看见他的神色。
艾利亚斯低首打量地上斑驳的血迹。
那是喷射状的大出血，而后被人拖拽曳行，即使大雪覆盖，山石上依然残留着刺目的锈红。
被杀死的成年雪狼经受了可怕的遭遇，而这只幼崽很可能目睹了父母的死亡。
艾利亚斯低眉不语，感受着幼崽在他掌心不安的情绪。
他的手指轻易按在狼崽的心脏处，那里怦怦跳得很急。不过艾利亚斯明白，自己的心跳只会比它更快。
“可怜的小家伙，”艾利亚斯喃喃，“将来为了生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他的靴底碾过血迹，草率地踢动白雪盖埋。
狼崽嗷嗷地宣泄不满。
它很饿，它很害怕，它每一根战栗的毛发都在求救，或是乞求同类的援助，或是期待眼前青年的垂怜。
然而艾利亚斯没有再将眼神施舍给它。
艾利亚斯信手把它塞进了衣袋，接着便一改之前说要返回营地的计划，再一次面朝盘桓延绵的崎岖山路。
举步，艾利亚斯向雪山更高的地方攀行而去。
弹幕无一发现他的异常。
众人依然在欢欣鼓舞赞美着艾利亚斯的善良和慈爱。
只有被艾利亚斯抚摸过的狼崽始终颤抖。
比父母死去时还要恐怖。
这个男人的恐怖胜过它曾见过的所有。
被按住心脏的那一刻，白雪狼幼崽毫不怀疑，艾利亚斯下一秒就会把手指戳进它的胸腔。
……在他的眼里，自己根本不算活物。
*假如通讯器又双叒没挂断*
*并且小杨指挥多嘴*
小鱼：怎么了？
小杨：艾利亚斯好恐怖……
小鱼：？
冯大哥：（思考）（查询小杨个人档案及族谱）（计算失去小杨可能带来的利弊）（确认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