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的机械双臂逐渐变成两管枪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陆枚。

  少年清瘦单薄的身形在金光中若隐若现,他紧闭双眼,耳垂上碧绿的耳饰俄而绽出星点翠芒。

  心口处,金色的荷鲁斯之眼正是能量源泉,它爆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几乎把整座矿脉都要染成金色。

  衣衫猎猎,陆枚无知觉地环抱自己,嘴唇似在叙说什么,但无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艾伯特带着笑脸开始瞄准,子弹上膛,已然对准了陆枚的心脏。

  “住手!”林逾猛地端枪,枪口不要钱地射空了一只弹夹。

  他的准头非常一般,但还是有几次勉强击中艾伯特的枪,艾伯特失了准头,同样未能射中陆枚。

  它扭过头,面带笑容:“袭击上级,破坏组织行动。林逾,判处你——”

  枪口移动过来,艾伯特的两支枪,同时对上了林逾和陆惟秋、弗洛西的三支枪。

  他们身后,奥赛尔的四周也有蓝火烈烈燃烧,气势汹汹。

  “——欢~迎~回~家~”

  艾伯特的笑容无懈可击,它立刻收起枪械,脚底的推动器随之熄火。

  艾伯特降落在地面,无害地转了一个圈:“艾伯特三大守则之一,优先保全鄙人的生命安全~”

  林逾:“……”

  见鬼。

  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艾伯特的鬼话,这家伙的智商明显高于其他机械人,它偶尔还会表现出近似人类的恶趣味,不看外表,根本就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低道德人类。

  四人没有放下武器,谨慎地靠近了艾伯特和陆枚。林逾很快感觉到,陆枚的金光虽然声势骇人,但远不如奥赛尔的破坏力——或许这也是异能自身的差异,陆枚的金光更温和,至少没有排斥他的接近。

  林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心,正是陆枚的庇佑,才让他在危险之时转为清醒。

  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份庇佑,让他此刻对暴走的陆枚也毫无恐惧。

  “林指挥?”弗洛西叫住了还在接近的林逾,“别靠近了,荷鲁斯之眼虽然通常没有攻击性,但暴走状态下谁也说不准。”

  林逾摇摇头:“不是暴走。”

  “什么?”

  “陆枚还没有暴走。”

  林逾抬手抚摸金色的光壁,丝毫不受阻滞,他的手指轻轻松松穿了过去:“陆枚没有拒绝我。”

  弗洛西看得目瞪口呆。

  别说暴走状态的陆枚,就是平日的陆枚,也没见过这么乖巧放行的。

  她下意识看向陆惟秋,后者的表情也很严肃:“我听不到陆枚的心声。”

  “他还在幻境考试里,”林逾道,“可能是布置幻术的人占了先手,切断了你们的链接。”

  奥赛尔愣愣听了半天,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纠葛,好一会儿才插话:“所以他还不是祭品咯?”

  “……九皇子在我的队里成了祭品,”林逾皱皱眉毛,“陛下会处死我吗?”

  陆惟秋为他解惑:“他是一位明君。应该只会暗杀。”

  林逾:“?”

  谢谢安慰,我真爱听。

  不过就算抛开皇子身份不论,林逾也不会坐视自己的队友沦为祭品。

  他问弗洛西:“你能寄生到陆枚身上吗?”

  虽然不一定能救陆枚,但至少能把这些慑人的金光收回。

  然而弗洛西试着触碰光壁,却被飞快弹回:“做不到,我至少要接触到他。”

  而在众人之中,能穿过光壁的只有林逾。

  艾伯特被他们孤立在边角,面带微笑,但始终没有插言。林逾从它简陋的笑容里总觉得有些怪异,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

  此刻就连林逾也有些心乱如麻,他的面前堆着太多的事,既要叫醒白洛、又要担忧兰瑞,现在陆枚又正值危险——

  弗洛西再次提议:“不如,你拉着他,我再拉着你,试试看能不能寄生。”

  林逾:“我是导体?”

  弗洛西移开目光:“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嘛。”

  但也值得一试,至少不能看着陆枚暴走。

  就像弗洛西所说,虽然通常情况下荷鲁斯之眼不具备攻击性,但谁也摸不准暴走状态会是怎样的情况。

  而且,如果一定要献祭一个考生——林逾当然会优先保护自己的队友。

  于是林逾把手伸向弗洛西,他礼貌地只递了手臂,方便弗洛西握住他的手腕。

  而另一只手则逐渐穿过光壁,向着昏睡的陆枚探去——

  陡然间,天旋地转,胸腔里的心跳如同擂鼓,额头上更是金光大盛。

  林逾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想收手,却被陆枚身上金色的光束缠住手指,渐渐束/缚手腕和手臂。一阵强烈的困意上涌,林逾立刻想要斩断自己被陆枚缠缚的手臂,然而未等他变出刀刃,身后又传来了轰隆巨响。

  一直表现得知情识趣的艾伯特发出刻板的笑声:“哈哈哈。”

  矿脉中,刺鼻的硝烟混入红雾,烟尘消散的须臾,两双荧蓝瞳孔在不远处亮起,堵住了他们的左右退路。

  “铁幕军团014,亚当。”

  “铁幕军团005,布莱恩。”

  林逾挣扎更剧,弗洛西已经本能地松手执枪面朝敌人,林逾空出的单手也得以勉强举起自己的枪。

  他就说自己忽略了什么!

  艾伯特发出过警报!这帮机械人早就埋伏着了!

  可是林逾完全不能摆脱陆枚,甚至随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金光蔓延的速度也越发地快。

  陆惟秋首先发现蹊跷,冷声提醒:“林指挥,冷静。”

  他单手持着转轮手/枪,雪白的手套纤尘不染,将红雾屏蔽在覆盖之外。

  陆惟秋走至人群中央,对亚当和布莱恩先后挥手:“你们发出的警报,只是提醒有人失控,疑似祭品确认。但莉莉丝和伊芙也发过警报,这个祭品甚至杀死了莉莉丝和伊芙——你们真的认为,陆枚才是祭品吗?”

  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奥赛尔。蓝发少年紧张地燃起蓝色火光,他其实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莫名其妙卷入战场,奥赛尔作为战士的战斗本能已经让他对三名监考官亮出了獠牙。

  看着陆惟秋坚定的背影,奥赛尔突然悲从中来:他好像已经集齐了和五名监考官交手的隐藏成就,恐怕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开除学籍吧……

  而且陆惟秋这番话说得好奇怪——

  他被这两个狗指挥卖了啊!!!

  亚当和布莱恩审慎地观察着奥赛尔的反应。

  他们的确能感应到莉莉丝和伊芙的信号消失,而且奥赛尔身上传来的威压也比陆枚更强。

  艾伯特却问:“谁规定了祭品只能有一个?”

  陆惟秋猛地看向他,眸光冷厉:“我没有问你。”

  S+精神力的威压磅礴而出,在场众人都不禁退了半步。

  陆惟秋是非常典型的指挥系,无论是唯我独尊的内在,还是说一不二的外化,他不会给人商量的余地,就算有,也多半是陷阱。

  艾伯特熟知人性,深谙这一点,他的同事们却还不懂。在艾伯特因被陆惟秋呵斥而沉默后,亚当和布莱恩果然表现出些微的迟疑。

  它们惯于服从。服从夏越安、服从艾伯特、服从周闵,服从那些气质强势、天然带着超强说服力的人。

  陆惟秋就是和夏越安相仿的同类。

  “莉莉丝和伊芙说,‘如果白洛是祭品就好了’。”林逾理解了陆惟秋的意思,他清清嗓,开口道,“你们也怕麻烦吧。因为白洛是平民出身,又是那么赤诚的信徒,消失的如果是他,后续工作都会简单很多。可惜,两难的选择题落在了皇子和镇长之子的头上——难道皇室反而更好得罪吗?”

  亚当道:“祭品到底是奥赛尔还是陆枚,要检查过才知道。”

  “怎么检查?”

  亚当上前几步,向陆惟秋伸出机械手臂:“把他们交给我。”

  陆惟秋道:“莉莉丝和伊芙两个人都不够摆平他。”

  于是布莱恩也应声举步。

  艾伯特倒有几分犹豫,但他再怎么接近人类,颅内也只是一串数据运算。

  他谨慎地观察了四周情形,并调取在场众人的相关档案,确定除了奥赛尔没有任何高攻击性的异能。而且亚当和布莱恩能顺利赶来,说明余海音和毕琅两名考生短时间内一定不会到场。

  从计算结果来看,他们顺利带走两个祭品的成功率更高。

  艾伯特这才走向陆惟秋。

  陆惟秋把奥赛尔拉到身边,静静等着三名机械人走近。

  就在它们渐渐围成圆圈,准备检查奥赛尔的身体时,地面却突然传来异动。三名机械人和陆惟秋、奥赛尔同时被一道蓝色光圈圈住,一道身影从左后方缓缓走来,少年嗓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恶意:“欢迎来到,赌徒游戏。”

  艾伯特常年不变的笑容消失了。

  他忽略了莉莉丝和伊芙已经离岗,陆惟秋队伍里有一名队员处于无人监管状态。

  他只观察了高攻击性,却忘记了这个人……

  ——岳子恒,异能“赌徒”,评级S。

  岳子恒的手里幻化出五张扑克牌,笑盈盈对着圈中五人展现一遍:“请随机抽牌。”

  众人一头雾水,却根本无法反抗岳子恒的异能。

  陆惟秋率先抽出一张,而后在岳子恒异能的强制作用下,四人也分别抽牌。

  他们一起亮牌,奥赛尔盯着自己手里的大王,兴奋得差点尖叫出声。

  “我赢了?我赢了?”奥赛尔雀跃地蹦了两下,“呃、赢了是什么奖励?可以帮我把小红他们叫醒吗?”

  艾伯特稍稍平静了些,它提前通过透视功能看了岳子恒手里的牌,确定陆惟秋只是拿走了一张中不溜秋的“7”。

  赌大,是奥赛尔的“大王”;

  赌小,则是它手里的“4”。

  只要不是陆惟秋开口,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然而,岳子恒只是缓缓露出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哈哈哈~可这局赌的是‘中位数’呀~揭露答案,是‘7’呢!”

  奥赛尔:“?”

  艾伯特:“……”

  亚当和布莱恩更是完全茫然,模拟大脑的运算都已陷入宕机。

  岳子恒,这个队伍中最不起眼、时常被忽略、也鲜少被提及的队员。

  很少有人理解他为什么会被陆惟秋选中。

  但是林逾在这一瞬间理解了。

  是因为岳子恒身上有着和陆惟秋一般无二的疯狂——赌徒所追求的,无非就是奇险二字。

  哪怕这一招只能用这一次,这一次的奇险,也足够他们回味半辈子。

  陆惟秋多年如寒冰不化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容:“我赢了。”

  他都不屑于说一句承让。

  他们赌赢的不是五张扑克牌,而是一个步步为营的转机。

  异能“赌徒”的强制机制立刻发挥作用,认可了陆惟秋的胜者身份,并在余下四人手臂上落下一圈黑色的枷锁纹路。

  单纯用手擦是不可能擦干净的,就像与生俱来的规则的烙印。如果败者试图违约,就会受到“赌徒”的惩罚。

  “请胜者收割败者的筹码吧~注意规则制定的前提,我们追求的是平衡与公正~”

  布莱恩愤愤反驳:“哪里公正了?!你们使诈!!”

  陆惟秋不搭理它:“从现在起,三位不得对陆枚和奥赛尔出手。除非陆枚考试结束……的确发生暴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林逾,林逾微微点首。

  陆惟秋有陆惟秋的考量,他要对自己队友的安全负责,如果奥赛尔和陆枚真的再次暴走,他们也不可能幸免。

  能把时间拖延到这一步,已经是陆惟秋深思熟虑后最能两全的办法了。

  赌徒游戏的强制性不可逆转,艾伯特使用了透视,岳子恒也篡改了规则,双方实现公平置换,都不能改写游戏结果。

  艾伯特没有多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陆惟秋的要求,亚当和布莱恩自然也跟在他身边不再作声。

  契约成立,接下来要看的就是陆枚的表现了。

  他的金光已经缠上了林逾的大半边身子,林逾甚至无法开口,残存一只眼睛转动着眼珠看向奥赛尔。

  陆惟秋心领神会,对他点点头以示承诺。

  陆枚的金光逐渐吞没了林逾,耗时三分钟左右,林逾被彻底拉入了金色光幕之内。

  阖眸之前,世界颠倒、天旋地转。

  林逾额心的荷鲁斯之眼渐渐腾空,从林逾身上返回到陆枚的心口。

  这种状态很像寄生,但弗洛西也拿不准,只能拍着渐渐扩展的光壁高声提醒:“林逾!你可能会进入陆枚的精神世界,那里不一定是真正的陆枚,你只要按照吉卡拉的考试规则引导他完成考试!”

  而且从她寄生的经验来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还可能会看到陆枚的一些记忆,千万不要试图篡改!那会导致陆枚的精神发生混乱,你记住没有?!”

  林逾都快被金光压得喘不过气,只能用余光扫过她焦急的面容。

  记住了,篡改记忆,改成九殿下是我孙子。

  蓝天、绿草、白墙蓝瓦的高耸城堡。

  广袤无垠的大草地赫然出现,不同于福利院的环境,这里的草地非常干净且更松软,泥土的芬芳也很清新。

  四下寂静,只有偶尔的鸟语虫鸣,林逾闭目细听,突然觉得换成他他也愿意在这儿老死算了。

  不知道陆枚的“无我”是怎样的“无我”。

  拂去身上的草屑,林逾还是爬了起来,开始漫无目的游荡在这座宁静的庄园。

  庄园占地极广,却没看到任何的仆人,林逾决定先向城堡后边走,他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了枪鸣。

  林逾摸索而去,城堡之后果然是一座设备齐全的射击训练场,人工智能正细致提醒着距离、风力以及枪械类别。

  而训练场中唯一站立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粉色头发,远远看着像一颗待熟的草莓。

  这人应该就是陆枚。

  林逾握拳唇前,清了清嗓,单手背在身后走去:“九殿下,你在练射击吗?”

  他本意是想和十二三岁的陆枚打好感情基础,了解一下九皇子目前的困境。

  然而小陆枚还没回头,一只手却从背后伸来,蓦地抓住他的肩膀:“别过去。”

  林逾猝不及防,险些没能站稳,对方勉强扶他一把,两人对上目光。林逾如释重负:“小美你是清醒的啊!”

  来人正是陆枚——成年版。

  陆枚头顶皇冠,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皇子服,耳朵不见了那些繁复的饰品,只有一对简约高贵的祖母绿宝石耳饰。

  他的脖颈也挂着漂亮的项链,垂有一颗荷鲁斯之眼形状的金色宝石。珠宝缀满他的衣装,金丝勾勒,一整个珠光宝气、财大气粗。

  林逾艰难地把自己目光从他的衣服上撕开:“为什么叫我别去?”

  “他在瞄准。”陆枚微微偏开脸,他的耳尖略有些红,改口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林逾一本正经答:“你拽我进来的。”

  陆枚面色怔忡:“我?”他当然不信,立刻冷下脸色,“我拽你做什么?少在这儿骗人。”

  大概是他平日玩笑开多了,现在说实话都不肯信。

  林逾倒不在意陆枚对他的信任值,他只想快刀斩乱麻,尽快帮陆枚通过考试。

  于是他扳过陆枚的肩膀,确定他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异常后,将此刻外界的僵局简要告知。

  陆枚听得一愣一愣:“赌徒?铁幕军团?祭品?……等等、等等,你说我成祭品了?”

  林逾微笑:“如果你本人的理智再不回到现实,估计连我都要殉你。”

  陆枚:“能不能只死你一个?”

  显然不能。

  知道祭品的内幕后,陆枚也表现出了一丝急迫,但他对这场考试还完全没有头绪,就算林逾在他耳边唠叨一万遍“无我”也是枉然。

  两人正是僵持之际,小陆枚抱着狙击枪,稳稳射出了三发子弹。

  接连命中两个八环,一个七环。

  “有点水平。”林逾称赞一句,却见陆枚的脸色急速灰败下来,喃喃道:“要来了。”

  林逾不解:“什么?”

  陆枚道:“就是从‘我’射出三发子弹开始,时间会无限循环。这已经是第五十六次了。”

  林逾挽起袖子:“那还不赶紧把枪没收了?”

  “那个没用!”陆枚委屈说,“我家不缺枪。”

  林逾:“……”

  真烦你们有钱人。

  正如陆枚所说,在小陆枚射出三发子弹,并且成绩都很不错后,智能管家放出了庆祝的背景音乐——模拟掌声。

  虽然小陆枚的身边明明空无一人,但只听管家播放的背景乐,仿佛真的置身于一片热闹的竞技场。

  而小陆枚就是那个摘得桂冠的竞技明星。

  林逾皱了皱眉,身边的陆枚明显有些羞愧:“呃……小时候不懂事……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线索吧!”

  林逾却没被他拉动,他的直觉告诉他,考点绝对就设置在小陆枚的身上。

  他从刚到这里就觉得奇怪,这么大的庄园,居然没有其他人类生活的迹象——更何况小陆枚还是个十二三岁的皇子,就算自己不要仆人,也应该有不少人乐得往他身边安插眼线。

  更重要的是,皇帝忙于政务也就算了,小陆枚的母亲呢?

  即使小陆枚只是前往郊外庄园度假,什么母亲能放心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外出?

  “闭嘴!”

  小陆枚突然怒喝出声,林逾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却见小陆枚端起狙击枪,猛地射爆了智能管家的传声设备。

  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似乎还不解气,又朝着城堡二楼的窗户连射数发。

  林逾急忙拉着陆枚躲避子弹:“你……还真是三岁看老。”

  陆枚:“闭嘴吧你。”

  这座城堡显然安保级别不够,窗户玻璃竟然不能防弹,林逾观察过这把狙击枪,只是小口径,却轻易穿透了整整齐齐的一排玻璃。

  小陆枚急促地喘/息着,片刻,又端起枪仔细瞄准,林逾顺着枪口方向望去。

  “砰”!

  子弹掠过窗户,直直射穿了二楼走廊上悬挂的人物画。

  那是一幅高约两米的壁画,子弹穿透画中人物的额心,暗红色的墙纸衬得室内氛围无比怪异,就像在人物的脑袋上射出了一个血洞。

  林逾定睛看了看,陆枚的表情更奇怪了。

  “小美你……”林逾摸着下巴啧啧道,“这么恨你爸啊。”

  ——画像上的人物不是别人,那副庄重又不失温和的笑容,赫然便是帝国公民最敬爱的皇帝陛下。

  没等陆枚答复,被小陆枚损坏的传音设备里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智能管家相当敬业,工伤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忘提醒主人:“殿下,今日预约的客人到了。”

  小陆枚咬紧牙关,总算把枪丢到一边:“朵朵去哪了?”

  “朵朵在三楼的娱乐室。”

  “把门锁好。顺便把二楼清理了。”

  小陆枚说完,整理着装,向着庄园大门走了出去。

  林逾碰碰陆枚:“追上去看看?”

  他以为陆枚会激烈反对,可是之前还张牙舞爪的陆枚此时竟然毫无声息。

  陆枚只是呆呆站在林逾旁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随你。”

  林逾挑挑眉毛,按理说,已经循环五十多次了,还会因为幻境而错愕失神吗?

  ……还是去看看吧。

  林逾追着小陆枚的背影赶去庄园大门,他来迟一步,这里的时间流速明显比外界要快,人们的交谈、动作都像开了倍速一般。

  但他还是能听清小陆枚和客人们的对话——客人是乘私人飞船来的,抛却驾驶员和安保之类的不谈,共有两人。

  一个和小陆枚年岁相仿,是个女孩;另一人则略长些许,少年身形。

  小陆枚的脸色很臭,和大陆枚不相上下。

  不过他面对的客人也很臭脸,尤其是那个女孩。

  “你这不懂礼貌的坏孩子!”女孩怒斥,“父皇开恩接你回宫,你却不识好歹!你!你罪大恶极!”

  瞧这精神劲儿。林逾腹诽,是陆槿吧。

  小陆枚也不是任她辱骂的性格,当即跳起来和她针锋相对:“关你什么事!这里是我的封地,我要把你抓起来!”

  “不要脸!封地只是给你妈妈的,哦,你妈妈已经死了,这肯定就是她觊觎别人丈夫的报应!”

  少年立刻制止:“小槿!”

  陆槿刚说完脸上便露出明显的悔色,可是覆水难收,小陆枚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二话不说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少年吓了一跳,急忙和宫廷骑士一起拉开两个小孩,陆槿本能地猛推小陆枚,这一推也相当刚好,小陆枚踉跄着摔在地上,手臂被草地上的碎石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你没事吧?”少年赶紧扶起小陆枚,对陆槿下令,“快跟小枚道歉!”

  陆槿委屈巴巴:“是他先掐我……”不过她也知道是自己出言不逊,不等少年再说,陆槿不情愿地低下脑袋,小声道,“对不起。”

  “我陪你去医疗室上药。”少年叹息着牵住小陆枚,“其他还有地方伤到吗?别瞒着七哥。等会儿父皇还要和你通讯呢,开心一点。”

  七哥?林逾恍然大悟,这个少年应该就是七皇子陆棋,据说现在在远征军任职。

  小陆枚摇头,乖乖地站了起来,然后顺着少年的牵引向城堡走去。

  他似乎也接受了陆槿的道歉,临动身前微微扭回头,声音很小地说:“进来吧。”

  是对陆槿说的。

  陆槿也立刻跟了过来。

  林逾看看身边刚到的陆枚,后者的脸色依旧难看。

  可就目前来说,这样的故事发展似乎不算奇怪,甚至还有些其乐融融——

  画面一转,城堡内部传来几声狗吠。

  血迹滴答着蜿蜒一地,小陆枚带着手上根本来不及治愈的伤口,竭力冲向三楼。

  三楼深处的房间门前,停着陆棋和他的贴身骑士。

  骑士的异能似乎是无可匹敌的蛮力,他一手拆卸了那扇不够坚固的房门,膨胀的肌肉像是一座小山,挡在小陆枚的面前。

  小陆枚在楼梯的最后一级不慎摔倒,手上的伤口再次震开,鲜血更加不要钱地涌了出来。

  小少年眼睁睁看着陆棋走进房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白大褂的兽医。

  陆棋的光脑弹出来自皇帝的视频会话,他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狼狈的小儿子:“陆枚,站起来。”

  “不要、不要……”小陆枚几乎忘了其他话语,他努力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奔向房间。

  他想要撞开山一样的骑士,可这只是小孩子幼稚的妄想。

  面对如此魁梧的壮年男性,他就像一棵草,轻而易举就会被对方掐灭生机。

  小陆枚只能扬起头,不知疲惫地撞着骑士岿然不动的身躯。

  房间内的爱犬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情绪,跟着挣扎起来,陆棋和兽医一时竟然控制不住。

  林逾这才透过骑士的身形隐约看见内里。

  那是一只小小的、棉花糖一样纯白的宠物犬。毛茸茸的尾巴对着小陆枚拼命摇着,四只小短腿贴地狂奔,一直都在努力接近它的小主人。

  竟然是狗。

  可是陆枚都不能接受指挥养狗。

  林逾错愕地看向陆枚,陆枚已然背过身去,他没有跟上三楼,只是停在二楼的人像画前发呆。

  皇帝的声音再次从视频会话里传来:“陆枚,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你要接受你的身世。我早就通知过你,你会从贝里公爵之子成为皇子,但你显然没有做好准备。”

  小陆枚跪倒在地,惊惶地摇头:“我已经很努力地准备了,父皇,我的射击又有了进步……”

  “你的使命不是射击。”皇帝截断他的辩解,“陆枚,你是我的儿子,你要摆脱玛丽恩·贝里的阴影。你要继承的不是射击。”

  小陆枚哑然失声,面对陌生的父亲,他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

  皇帝继续下令:“陆棋,把那只害陆枚玩物丧志的畜牲处理了吧。”

  会话结束,皇帝威严的面容终于消失。

  房间内传来小狗朵朵的哀叫,小陆枚却难以从地上爬起来。

  二楼的陆枚闭上眼,嘴唇缓缓翕动。小陆枚眼见着兽医从药箱里找出针剂——他们最终还是抓住了朵朵,针尖正在逼近朵朵的身体。

  陆棋叹息着走出来,虚虚搂住瘫软的小陆枚:“父皇是为你好。小枚。不要尝试反抗,而且我们用的是最好的药,小狗会走得毫无负担,就像睡着一样,皮毛也会一直很漂亮。”

  “不要……”小陆枚喃喃着,“不要,不要动它。”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庄园里除他以外唯一的活物。

  是妈妈留给他仅剩的慰藉。

  是他的家人。

  “朵朵不能死!”

  小陆枚猛地推开陆棋,趁着骑士弯腰扶陆棋的空当,他从缝隙里钻进房间,兽医已经推进了半支针管的药水,小陆枚目眦欲裂,全凭本能撞开了兽医。

  “朵朵!”他拼命抱住朵朵,小狗在他怀里努力摆动尾巴,眼睛却开始不住地上下粘合。

  它要死了、它要死了。

  它要离他而去……他要失去它了。

  小陆枚的瞳孔颜色转淡,心脏处开始不自知地冒出金光。

  林逾猛地瞪大了眼,眼见着小陆枚身上的金光越来越耀眼,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

  陆棋也同样错愕无比。

  “朵朵,我不许你死,你不会死——”

  云朵一样的小狗沐浴在金光之间,小陆枚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循着本能下令:“我命令你、不准消失,朵朵,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