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白扈微笑着拒绝了祝却的要求。

  狐狸幼崽有些生气:“为什么?”

  师兄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难道因为自己现在是妖,他就不愿意纵容了么?

  祝却没由来得有些难过,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倔强地瞪着白扈。

  “你要治病。”

  一句话让祝却哑了火。

  他把泪水憋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祝却在心里把秘境骂了百八十遍:模拟这么真实干嘛, 既然都让他成为妖了,体内这点伤还留着干嘛!

  白扈蹲下身,与小狐狸平视:“可以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如果是妖王为了锻炼自己的继承者, 故意用非人的手段折磨……就算身死,白扈也不会把祝却留在妖宫。

  这么想着,白扈的眼神微沉。

  祝却搜肠刮肚地找借口:“因为以前一点意外!我、我幼时被歹人捉了去, 那时我不会化形,对方是修士,自以为我是普通狐狸……”

  编了个开头,后面的内容就很容易说下去了,祝却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加加减减地说出来, 当做理由。他也不害怕白扈去找别人求证, 反正对妖宫内的小妖而言,他是某一天凭空出现的,并不知道他以前的经历。

  唯一能戳穿他的只有妖王,但现在,对方正在闭关, 等他出关时, 自己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正思索间, 祝却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牢牢握住了。

  “……我来迟了。”

  白扈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可最终, 他只落出这四个字,心口泛出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连跳动都显得困难。

  寥寥数语,他却能从话语中感知祝却那时的痛苦,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替,让一只幼崽去承受本可离他远去的苦难。他是妖王的血脉继承人,本应被妖族捧在手心,视作珍宝,如今内腑受损,经脉不通,连化形都如此困难。

  假如他能早些遇见对方……

  “师兄……”

  听到这句话,祝却硬憋着的泪水重新落了下来。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委屈地扑到白扈怀里,哪怕明知这是秘境,还是忍不住哭诉:“师兄,我好疼啊……”

  这句疼迟了百年,却还是被他喊出来了。

  祝却眼前一片水一般的朦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顺畅:“我、我好想你们、是我、是我太弱了,是我太天真、轻信别人,都是我的错……”

  他哭得差点闭过气,白扈一下一下地轻抚祝却的背,贴着幼崽的额头,轻声会打球:“不是你的错,不要全部归咎于自己。”

  他本该不知道对方话语表达的意思,此时却奇异地理解了。听懂之后,留下的只有心疼。

  祝却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却因为别人的恶意,变成了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这是他的失职,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祝却。

  怀中幼崽的体型忽然变小,低低的哭声也停止了,白扈低头一看,是祝却维持不住人类的样子,重新变成了小狐狸。

  他的毛发有些凌乱,眼睛旁边还有沾染的泪珠,染湿了那一片毛发,几缕白毛湿哒哒地粘在一起。

  白扈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冷静下来后,心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愤怒。

  他们怎么敢——

  白扈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可以轻而易举捏死那群胆敢伤害祝却的人,将他们的灵魂扯碎,日日承受被灼烧的煎熬,永生永世不得转身。他有这样的能力。

  沉黑的瞳仁逐渐缩小,几乎只成一点,纯白的瞳孔显出一种冰冷的、不似凡人的极端冷漠与威严——

  “呜……”

  疲倦睡着的小狐狸翻了个身,爪子勾住了白扈的衣角,一下子将他从那种非人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这里睡不舒服。”白扈将小狐狸抱起,喃喃道,“得给你找个合适的房间。”

  将小狐狸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之后,白扈本欲站起身,寻来柔软的毛毯,可察觉到熟悉气息的远离后,小狐狸呜呜地叫唤起来,似乎要从睡梦中挣脱。

  白扈立刻返回,坐在他身边,拍了拍小狐狸的后背,才安抚了他的情绪,陷入更深的睡眠。

  一件比报复更重要的事情出现了:

  如何缓解祝却的焦虑,让他重新拥有安全感?

  这件事更迫在眉睫,只看到祝却如此不安的样子,白扈也随之焦虑。他动用灵力拿来不远处的毯子,盖在小狐狸身上,手下的温度逐渐变得温暖,才缓慢地松开。

  ——

  幼崽睡眠的时间更长,等到天蒙蒙黑,祝却才醒了过来。

  哭过之后的睡眠格外沉,也格外让人放松,祝却轻巧地从床上跳起来,身体很是轻盈,似乎随时都能飘起来。

  “别乱动。”一双温暖的大手抱着他,不让祝却动弹,最后放到柔软的床铺上,“小心伤着。”

  祝却听到声音,耳尖抖了抖,知道这是师兄,有些高兴醒来之后还能见到他,含含糊糊地呜了一声,用力调动体内的“妖力”,试图变成人形。

  “不必勉强。你妖力不足,化形时间不可维持过久,会伤身。”白扈重新将小狐狸抱在怀中,为他清理毛发,“是饿了吗?还是渴了?”

  被他捧在怀中的,小小的雪白的一团。

  白扈贴近祝却的毛发,浑身都散发着满足。

  假如祝却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会永远保护对方,永远不让他受伤。

  这种心态堪称扭曲,但祝却由于足够的信任,没能发现白扈的异常。

  对幼崽来说,能有安全代步工具再好不过,或许真的是化形累了,祝却简直连爪子都不想懂,尾巴指了指平时吃饭的地方。

  白扈很了解他,接下来的几日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祝却,甚至一次次地阻止祝却的化形,仿佛他不是妖王邀请来教导祝却化形的“先生”,而是对方专门请来的老妈子。

  祝却再怎么迟钝也感到了不对劲。

  某个天气晴朗的午后,医师为他滴完了最后一滴秘境本源,在回去的路上,祝却从白扈的怀里挣脱,一跃而下,顺利化为人形:“师兄!”

  他声音清脆,身形也长大了些许,从五六岁的幼童变为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他如今已经能很好地控制妖力,尾巴和耳朵隐藏了起来,目光清淩:“师兄,为何你不让我化为人形?”

  怀中乍然失去的温暖让白扈心头一跳,几乎紧紧地提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祝却,害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次遇到危险:“你身体有损失……”

  “可恶觉得现在恢复了不少。”祝却张开手臂转了一圈,体内长久沉疴带来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从变化的身形就能看出一二,“我想去太虚宗,我想见见师……飘渺尊者。”

  祝却及时改口,没让白扈听出异常。

  “外面很危险……”白扈低声说。

  “有师兄在,怎么会危险?”祝却满不在意地摇摇头,“师兄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白扈望向祝却充满期待的目光。

  他实在没有办法说“不”。

  “好……”

  看着祝却快乐远去的背影,白扈默默地想,或许,缺乏安全感的不是祝却,是他。

  祝却得到了肯定,开心地欢呼一声,走到前面,打算收拾些东西,再和妖宫管事说一声,便出发。

  他终于可以去见师尊了。

  虽然困在这里快一个月了,祝却的心情却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如今的不在意,一步一步地被秘境瓦解。

  只有在秘境里,祝却才能看见师尊与师兄……他心怀侥幸,只想出去的那天到来得慢一些。让他多见见他们。

  祝却若想离开妖宫,几乎没人能阻拦他,妖宫管事欲言又止,最终拿出了一块玉珏,细心地佩挂在少君的腰间:“少君,这其中有传送阵法,只需将你的妖力输入,便可即刻间返回妖宫。”

  “好。”祝却接纳了他的好意,这一个月来,妖宫上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真的把他当做少君照顾,哪怕他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

  思及此处,祝却产生了一股淡淡的愧疚感:“我只是出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妖族管事脸上露出极淡的微笑:“没关系的,少君,近日妖宫周围不甚太平,您出去正好。”

  不知哪来的小虫子胆敢挑衅妖宫的威严,几次三番地试图闯入,宫内大部分侍卫都集中在出入口,若不是白道长近日看得太紧,少君说不定早已发现了端倪。

  如今少君暂离妖宫,他便能腾出手将妖宫附近好好清理一遍。

  因着管事的这个想法,在妖宫附近逗留的修真者全军覆没,除了一开始远离妖宫的几人,所有人都死了。

  秘境中的死亡影响的只是灵魂,尽管如此,不少修真者气息萎靡,修为略略削弱一层。

  再次复活时,不少人选择远离妖宫,来到此处的修真界修生养息,一时间,太虚宗周围的坊市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