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仙魔之战后, 所有妖魔都被驱逐到深渊之下,修真界内已经许久都未有过魔族的身影。就连明昭,也只是以凡人之身堕魔, 并不算真正的魔族。

  祝却站在房间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可是巫修诶……巫族的术法天然克制魔族,如果对邪魔修的克制是十, 对魔族的克制足足有一百甚至上千,越强大的魔族克制得越厉害。

  “你进来吧。”酌明这孩子明显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邀请祝却, “一会我陪你去市集。”

  “没关系,我在门口站着就行。”祝却没进去,他能感知到房间里魔族的气息, 非常纯净,没有伤害过别人,所以没有很大的敌意,反而很注意不让自己伤害到他,“有事喊我一声。”

  或许, 这位魔族是当年不小心遗留在雪城的?

  城内不也是有许多混血么。

  “客人请进吧。”

  这房子很小, 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里面半遮半掩的床铺,那位魔族高声说了一句话,随后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咳嗽,酌明听见咳嗽声后急忙进去了。

  祝却在门口犹豫片刻,这里的位置不算好, 很靠近城门, 温度也比千里客栈低一些, 如果他继续在门口站着,说不定寒风直接吹进去, 加重那位魔族的病情。

  他咬了咬牙,确保面具严严实实地戴在脸上,将全身的气息小心地收敛,才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的寒风一下子被隔绝了,房间里的温度逐渐上升,仿佛瞬间回春。

  房间里有阵法。

  祝却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不觉看向房间深处的魔族。

  诚然,魔族有血脉传承,他们生而知之,天生具有血脉神通。但那些神通里,应该不包含“阵法”才是。

  “我会一些医术,如果不嫌弃,可以让我先看看。”祝却站在原地,有些谨慎地开口。

  ——这位魔族或许不是当年的遗留,而是从深渊之下逃上来的漏网之鱼。

  尽管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但祝却还是忍不住提高了警惕。

  “多谢。”

  祝却一步步走过去,掀开床幔,却见到一位——盲人?

  魔族半坐在床上,唇边有一丝未擦净的血液,面色苍白,容貌极盛,宛如一朵罂粟花。他似乎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双目被一条黑色的缎带紧紧束缚,只能凭借声音转向祝却的方向:“客人?”

  “……请将手腕递给我。”祝却定了定心神。

  “麻烦你了。”

  酌明往后退了一步,时不时瞥一眼祝却,他还不知道眼前的漂亮哥哥也会治病,对方之前也没提过。

  祝却略通医术,将手搭上去的时候,还在想或许魔族和人族有所不同,但细细感受一下,对方体内的经络乃至内脏,都直接向他“开放”了。就算不搭脉,只要能触碰到对方的身体,祝却就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这是巫修的特性吗?

  祝却很快将这个念头略过,仔细观察魔族的内腑,只见不少内脏受损,经络乱成一团,不少经脉里有一些深色“气体”横冲直撞,伤上加伤,这或许就是对方一直无法痊愈的原因。

  他大致说了自己看到的东西,又问:“我有一些药草,或许有用。”

  祝却没有收集草药的习惯,行囊中的草药是之前落霜尊者和叶慈念赠予的,如今找了一些能够梳理灵气、治疗经脉的草药出来,让酌明去煎药。

  小孩不疑有他,拿着草药去了厨房。

  此时,狭窄的床幔中只有两人相对,床上的魔族半倚靠在床头,唇边含了一丝笑意,再加上他的容貌,像是对情人低语,语气缠绵:“多谢客人。”

  床幔中的气氛却不显得旖旎,反而有些冷滞。

  “可否告知阁下前来深渊之上的缘由?”祝却先打破了沉默。

  若是别人见到一位处于重伤中的魔族,说不定会直接出手,置他于死地。一直以来,修真界的修者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魔族不可信,见之必杀。

  祝却的师尊是缥缈尊者,乃是当年仙魔之战的首位功臣,以一己之力重创魔尊与妖王,直接宣布了仙魔之战的胜利。按理来说,她应该也是这套理论的忠实拥趸。可实际上,缥缈尊者教育弟子时,语气中不见对魔族的厌恶,只有怜悯:“他们身负残缺血脉。”

  由于师尊潜移默化的影响,祝却对魔族的敌意并没有那么深,此时也只是暗暗提升了警惕,并没有动杀心。

  “客人好眼力。”魔族的语气正经了些,他看不见,只凭气息猜测来者,原本以为酌明带回来的是一个普通修者,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修真界的蠢货看不出他的身份。

  “我来修真界只是寻人。”那位魔族倒是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在修真界举目无亲,若是有当地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应该是我的‘弟弟’。”

  他说最后二字的语气有些奇怪,很快平复过去,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祝却没有发现,只是皱着眉重复了一句:“弟弟?那孩子不是吗?”

  魔族摇了摇头:“酌明算是我的同族,体内只有一丝魔族的血脉。”

  那孩子脸上可是有那么明显的花纹,居然只是一丝吗?

  祝却摸了摸下巴,手指却扎到面具的骨刺上,微微露出一个血口,他浑然不觉地继续问:“你弟弟在哪?”

  空气中猛然多了一丝甜香,又很快消散,重新嗅到的是来自面前客人身上的清苦药香,就算魔族的嗅觉优越,那位魔族还是寻觅不到不到血液的气息。

  “他或许就在此地。”魔族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我刚刚似乎闻到了。”

  那味道消失得太快,魔族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弟弟自小生活在这里,他是混血,身上魔族的气息很淡,我只能通过血液感知。”魔族解释说,“他的出生很困难,当年将他放在修真界,没有一同带下深渊,我同……父亲原本以为他还未出生,前些日子,有一只心魔返回魔域,说在修真界嗅到了他的气息。”

  这原本是秘辛中的秘辛,但不知为何,面对客人时,魔族不知不觉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我并未同他见过,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祝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说法倒是比“魔界准备攻上深渊,派卧底前来打探消息”之类的更好接受。

  “我会尽量帮你,还有其他关于你弟弟的消息吗?”祝却倒是尽心尽力地打听,一个混血和一个魔族在修真界上,危险性太大了,而且听对方说,他弟弟应该不是酌明那种只有一丝血脉的混血,而是半魔,杀伤力比邪魔修更可怕些。

  “我名祝却,你呢?”

  “吾名郦琸。”二人互相交换了姓名,魔族由于片刻,他不好说自己是背着陛下,偷偷从深渊之下冲破层层结界,来到修真界的,身上的伤也是结界所致,倒不是隐秘,只是觉得说出来很冲动。

  应该不符合自己在客人面前的形象。

  郦琸暗自下了决心,将那段隐去:“我对他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母亲应当是太虚宗内的某位张老?修为极为高深,将……父亲和隔壁家的叔叔一同打落深渊。”

  母亲?那应该是女性。

  太虚宗内的女性长老不算少,祝却了解的版本停留在十年前,那时足有四位长老,其中便有落霜尊者。可若是参与过仙魔之战且修为高深的,好像……一个也没有?

  不是修为不够高,就是当年在后勤,未去过正面战场,更别说和魔族对战。

  祝却仔细回想片刻:“你再想想?我不记得太虚宗内有这号人。”

  “或许是其他宗门内的长老……”

  祝却这么一说,郦琸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对“弟弟”的了解并不深入,只听过陛下的只言片语,大致凑出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如果真说记错了,也情有可原。

  “我帮你多留意。”祝却算是答应了帮助郦琸寻找人的请求,紧接着,他又说道,“作为交换,我也有一项请求。”

  郦琸点点头:“既如此,我同意。”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是什么,你怎么一口答应了?”祝却有些着急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你先听我说完不迟,如果拒绝也可以。”

  “不必,在魔界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郦琸只觉得双手上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觉,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拉得极近,那股药香味一下子浓烈起来。

  他微微撇过脸,只庆幸双眼上的丝绸一同遮住了耳根,没有让客人发觉自己的异常。

  “如果我说,我是要去魔尊的藏书库里找一本书呢。”祝却坚持说出口,呼吸间的柔软气息一下一下地落在郦琸的侧脸,“你也会答应?”

  郦琸根本没听清祝却的话。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都好像几种在脸上那一小块皮肤上,别说要去魔尊的藏书库,就算祝却说要去当魔尊,说不定他都会迷迷糊糊地答应。

  “没、没关系。”郦琸几乎是狼狈地回答,丝绸再也遮不住脸上的红晕。

  祝却有些惊叹地收回手。

  看来他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人、阿不,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