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念未必不知道祝却是在故意躲他。他心思玲珑,能将白衣盟这个诞生不足百年的组织培养到不输于大宗门的境地,自然也能看出祝却的窘迫。

  祝却是因为那孩子无意中的称呼而羞耻。

  但是叶慈念却觉得很对,祝却是无数人心中的“小神仙”,在凡间尤甚。

  他甚至觉得,凡间是目前祝却最为安全的去处。

  ——

  明凤山距离这里很远,骑了几天马之后,祝却就累了,如果只他自己,大可纵马飞奔过去,但他还带了个小孩子。

  在见到下一个小城的时候,祝却买了一辆马车,请人专门安到小白马上。

  街上的人很少,祝却也是左右打听了一圈,才找到车行老板。

  “今天是不做生意吗?”

  老板的神色忧愁,好半天才从后院拖来一辆马车,系到小白马身上,听到祝却的问话,只是摇摇头:“以后都不做了,大家都挺害怕的。”

  能让一城的人都陷入莫名的惶恐,不用说,一定是“屠城”。

  “这些年发生过许多例吗?”祝却忍不住追问。

  百年前应当是没有这种事的,至少他的印象中没有。当时最多也就是修仙者斗法,法力波及到了某些村庄、镇子,如果打斗中毁了某个城,一定会被人皇追责。而邪魔修也已经在修真界中绝迹。

  人皇虽然无法匹敌修真者,但千万年下来,积累的底牌众多,若是诚心要寻仇,普通的修真者的确招架不住,大宗门又和人皇之间有着良好交往。

  凡人界和修真界就是保持着如此的平衡。

  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实属前所未见。

  “大约是几十年前。”车行老板报出的数字比祝却想象得更早一些,“那时我还小,只知道是先帝逝去的那段时间,街上全是白布。第一起发生在如今的天子上位后,大约在年底,那时隐隐约约听说了屠城的传闻。”

  “只是我们都没当回事,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有皇帝保护,那些宗亲不会坐视不理。”说着说着,老板叹了一口气,“但是每隔几年,都会冒出一个类似的传闻,我有个亲戚在镖局,有次特意去了那座城,回来脸色就不对了。”

  “后来,我们想可能确有其事,但又心存侥幸,这么多城,总不会轮到我们。”

  凡人界共七百三十二城,每个城附近有二三小镇,小镇附近又有若干个村,凡人共八万万人。

  这么一算,轮到某个人头上的概率还是挺低的。

  “但是近些年,传闻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是十年一次,随后减少到七年、五年、三年、一年,最近更是锐减到数月甚至是数天,离这越来越近。”

  车行老板给祝却弄好,也没要钱,只是摆摆手:“你赶紧走吧,离开这鬼地方,我过两日也要搬家了。”

  “搬家?”

  祝却更想问的是,如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明凤城,那里总不会出事。”老板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叹了口气。

  明凤城是国都,如果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那里。但明凤城不太适合凡人居住,里面鱼龙混杂,虽然在天子脚下,但是并不安定。

  可是就算想劝阻,祝却也说不出话来。一是那已经是他百年前的记忆了,说不定现在新皇上位后,改了处事风格;二则,如果车行老板不去明凤城,还能去哪呢?

  祝却想了想,从行囊中拿出一些血红色的巫符,塞到车行老板手里:“老板,你们搬家的时候,最好几个人走一起,一道符可以保佑十来个人。”

  老板愣了一下,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小娃娃,你心地善良,比那些天上老爷好得多。”

  凡人将修真者统称为“天上人”。

  等祝却走后,他拿着符咒走进房间,看见供台上拜访的眉眼模糊的木头小人。

  “小神仙,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天上人。”老板边说,边在小人面前上了一炷香。

  烟气袅袅,木头小人低眉,目光慈悲。

  ——

  祝却道别后,将广明辉抱到马车里,心情却不是太好。

  “哥哥?”

  纠正了几次之后,广明辉总算是学会喊哥哥了,此时从车厢里探出一个脑袋瓜,眼神疑惑,有些不解祝却的心情怎么一下子低落了。

  “刚刚是我所有的符……”

  巫族的符针对魔族以及邪魔修有奇效,可以抵御它们的攻击,但制作起来很是不易。就拿刚才的血符来说,其所用木材是巫族领地内特有的树木,需在血水中浸泡八十一天,才可用于制作。

  祝却随身背的行囊不大,各种东西都放了一些,而且血符是给还未修习巫术的孩童准备的,因此带得不多。

  出城后,小白马就认识路了,担心广明辉一个人在车里害怕,祝却就一同上了车。

  见他眉心微蹙,广明辉摸了摸祝却的眉心,想把那块褶皱抚平:“哥哥,不要难过呀。”

  “我没事。”祝却将小孩抱在怀里,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呢?在想如果他多带些血符吗?可是再多的血符也不够一城人的使用。

  在想要如何布设阵法,保护那座城吗?一共七百多座城,村镇不计其数,他要布置多久呢?

  在想要如何将邪魔斩于剑下吗?如果这只邪魔没了,出现了下只邪魔呢?他能庇护这些凡人多久呢?

  “哥哥?”广明辉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祝却回过神,将刚才纷乱的思绪掩藏,他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好好想想他到底想要什么。

  “睡一会吧,这些天跟着我赶路,你也没睡好。”

  车厢内空间不算大,但一个孩子和一个少年,还是能睡好的。

  广明辉这些日子极依赖他,祝却一开始以为是紧张,但某天夜晚,他发现这孩子夜惊了。

  这是在害怕。

  被家人藏入蓄水缸、在充斥着血气与腥味的空城里躲了好几日,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广明辉嗯了一声,拽着祝却的衣袖乖乖躺下,不过一会便睡着了。

  外面一片荒芜,十日转瞬即逝。

  祝却看着外面暗暗咋舌。

  他们在路上时很少遇到人,本来以为明凤城人多,这里会热闹些,但明凤山周围居然更安静了,方圆百里居然连一户人家都没看到。

  “你、你表哥住在哪啊。”祝却放慢了小白马的速度,他在周围绕了好久,眼看快要接近明凤山了,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住在山里呀。”广明辉可爱吧唧地说。

  山里?

  祝却眺望远处,郁郁葱葱的山脉中,似乎真的露出了屋檐的一角。

  他抱着广明辉下车,又将马车和小白马收起来,牵着小孩的手一步步往深山走去。

  明凤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一道山脉,也是明凤城的第一道“防线”,最高的那座山被称为山峰,山峰脚下有专门供人行走的路。

  路并不好走,旁边长了不少杂草,祝却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广明辉走过去,遇到沟沟坎坎还把小孩半抱起来。

  这条路好像很久都没人走过了,两侧的树极为茂盛,才中午,就已经看不见天上的太阳了。

  走到一半,前面的路彻底被草丛淹没,祝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有些傻眼,于是将目光转向广明辉:“你知道怎么去吗……?”

  广明辉也懵懂地摇摇头,他以前也没来过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

  “……表哥说,只要我到山脚,就会有人来接的。”

  想了半天,广明辉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句话。

  祝却继续:……

  周围只能听见鸟鸣和虫叫,看附近荒芜的样子,他都怀疑这地方十年没人来了,真的有人会住在山上?

  刚才看到的屋檐会不会是错觉?

  “……我们先出去吧。”

  明明是大白天,祝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阴森,想着干脆带着广明辉先离开,找周围住民打听打听。

  回路还没走到一半,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闪出来一个漆黑的影子,直直地矗立在他们面前,声音沙哑:“若想从此过,留下卖命财——”

  是山匪?!

  祝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群体,身后的雪里剑应声飞出,挡在他们面前。

  祝却语气急促:“广明辉,一会你先跑出去!”

  一向乖巧应声的小孩此时却没发出声音。

  祝却一手握着剑,分心去看身后的小孩出了什么事,只是这一晃神,就被迎面而来的木棍砸了一下头,瞬间往后一摔。

  背后有草丛垫着,倒不是很痛。

  “三哥!你发疯了!”广明辉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一看不对,立刻急吼吼地去扶祝却,一边大叫,“这是救我的小神仙!你看是不是和白玉像一模一样!”

  祝却脑袋嗡嗡的,痛的要命,要不是雪里剑为他挡了一下,现在就不止这点伤了。他一时间没听清广明辉在说什么,只觉得瞬间涌出了一圈人,各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声音传过来像是隔了一层膜,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总觉得头更痛了,祝却茫然地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