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多年里喻慎都在后悔没有做出阻止她执意要生下那个孩子的决定。
戚云和金常胜是高中同学，从中学开始谈恋爱直到戚云大学毕业。戚云家境殷实，看不上金常胜，更不允许戚云为了他要到贫民窟的学校工作。他们给戚云订了亲，是个与她信息素匹配率高达96%但素未谋面的alpha。
那个时候婚姻法规定，信息素匹配率高达95%以上的AO婚姻优先度高于一般向的AO、AB、BB、BO婚姻，omega与alpha存在记录在象牙塔（AO信息素登记与匹配系统）内匹配率高于95%的alpha与omega时，不得与他人结婚。信息素匹配率低于10%的AO不允许结婚。
除非金常胜和她的信息素匹配率高于96%，否则他们没有可能结婚。怀抱着几乎不可能的心态戚云拉着金常胜去做了信息素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戚云已经料到他们的匹配率不可能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信息素的吸引而失控。
但得到几乎令人绝望的结果时，戚云还是难以自抑的伤心。
5.5%，他们的信息素匹配率只有5.5。
“跑吧。”金常胜突然抱住她，“我们去一个没有omega和alpha的世界。”
他们私奔了。
金奶奶听到消息后，眉毛都不动的给他们打了一大笔生活费。戚家带着警察闯进金宅的时候，金奶奶在悠闲的浇花；被指控儿子诱拐omega的时候，她说道，“成年人有出行自由。”
“你说他们的婚姻不合法，既然法律不支持底匹配率的AO婚姻，那低匹配率的AO就不存在结婚，怎么违法？”
“怎么你能证明他们是不是标记了？”
“整天配啊不配啊的，是在给种猪配种吗。”
那些人铩羽而归，但戚云和金常胜的爱情仍然伴随着他们流浪。他们做好了一辈子不被祝福的准备，但就在第二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由爱丽丝·沃夫起笔的《新婚姻法》通过议会。新的婚姻法里规定“所有公民享有婚姻自由的权利……AA、AB、AO、BB、BO、OO……所有性别的婚姻平等……任何组织、机构、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预公民的婚姻自由……”
屏幕里爱丽丝沉稳温和的声音缓缓传出，他们第一次承认了alpha与alpha，omega与omega的婚姻自由，承认所有非优势性别的婚姻平等。
和涌进首都的几十万人一样，戚云和金常胜也手拉着手光明正大的回去了。他们和其他狂欢的人群一样在激动的人群里拥吻，在游行队伍里拉起横幅。
“这个世界上相爱的自由人远比你想象得多”
他们成为了新婚姻法发布后第一万对结婚的恋人，登记排队排了一个月。
只是尽管在法律上他们和其他夫妻一样平等，但低匹配率AO的问题还客观存在。
在之后的二十年里，戚云一共怀过五次孕，前三次都是在月份小的时候流产了，再加上他们比较年轻，他们夫妻之间也没有生育压力，所以没有在意。
戚云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这次他们小心翼翼，终于保户着胎儿到了二十九周。医生检测出是个alpha男孩，甚至预期他的长相，是个有双黑色眼睛的孩子。
戚云开心的买了很多很多婴幼儿用品，每天都期待着他的出生，甚至于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小名就叫索索。不用太好看也不用太聪明，做一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孩子就好。
然而在第三十周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是出现胎停，医生抢救了一天一夜，最后剖出的胎儿在急救室抢救三天之后还是死了。而戚云的身体也因此元气大伤。
可从那之后，她就有了执念，她一定要一个孩子。
吃药打针动手术，可是多年来都没有怀上，医生私下建议他们这样底匹配率的AO不要孩子比较好。
金常胜心疼无比，他甚至先瞒着戚云去精子库了解了一番，但当他提议用其他alpha的精子时，戚云却不愿意。她崩溃的说道，“那样来的就是其他孩子了，不是我们的索索！”
对这个孩子的执念让他们折腾了很多年，折腾到戚云身子骨都垮了。最后一次希望，胚胎在十六周的时候死亡，他们终于死心。
金奶奶看着每天都郁郁寡欢的戚云建议他们去收养一个孩子。金常胜开始联系一些福利院。看着那些可爱无邪的孩子时，戚云终于有了触动，他想要收养一个黑色眼睛的alpha。但alpha比较收欢迎，并不好收养。
直到几年后他们遇到喻慎，一个同样有着黑色眼睛的alpha。
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喻慎不可能开口让他妈不要这个孩子，对她而言那太残忍了。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用尽一切办法，最后也没能保住那个孩子。
戚云的身体与精神从此一落千丈。
在又一个周末，他们夫妻去医院拿药的时候，八十六岁的金奶奶在出门打麻将的时候，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一睡不醒。
生命的消失如此脆弱如此猝不及防，金家一家人没有任何准备。
喻慎呆滞的看着奶奶的遗容，金奶奶的面容很平和，就像平常冷着一张脸闭目养神一样。
奶奶也永远回不来了，这个意识清晰的出现在喻慎心底。这是他第二次直面亲人的彻底离去。
如果能做些什么，如果能把她们留住就好了。
金常胜与戚云打起精神给奶奶办了葬礼，来吊唁的人很多，他们安慰金家人，“老太太一生健康，走得是突然了些，但也没受罪。节哀。”
人人都说，金奶奶年纪大了，迟早有这一天。连伏简书都是这样安慰他，“哥，你想哭就哭吧。金奶奶这么大岁数了，走得也不难过，你不要太伤心，金奶奶在天堂肯定希望你过得好。”
喻慎并不想哭，他只是不能明白，分离是该如此稀松平常轻描淡写的一件事吗？
金奶奶的离去让戚云遭受第二重打击，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强颜欢笑。浓厚的阴云笼罩在金家。一年之后另一个噩耗传来，戚云患上了信息素综合征。
虽然一直没有确切的说法信息素综合征的成病原因，但长期低落的情绪也是它的诱因之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宝贝，你不要伤心。”戚云在隔离室隔着玻璃对喻慎说道，“妈估计要生气了，好不容易躲着我们清净了一段时间，我又要去打扰她了。”
她目光流转，还剩半句话没说，但是另外两人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她想念她一直没有到的孩子。她望着金常胜，“我好放心不下你呀？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宝贝。”
金常胜看着她，他已经说不出话，一开口也许只有哽咽，但他并不想在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面前表现出如此令人担忧的一面。
看着戚云苍白的，脆弱的，消瘦的身体，喻慎再次清晰的意识到，她也要离开自己。
每次，自己都是被剩下的那个人。
“妈！”他突然喊道，“不要离开我！”
他按着面前的玻璃，眼前的人影已经模糊了，“妈，陪着我好不好？不要再一次抛弃我。”
这是这个情绪内敛至极的孩子第一次如此坦白的渴求一样东西，却是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养母。仿佛心里的弦被重重一扯，戚云捂住脸哭出声来。
金常胜看着妻子，半跪下将按住玻璃默默流泪的孩子搂进怀里。
悲欢离合，无论怎么样的人都不外乎用这四个字写一生。也许是喻慎的渴求，也许是终究舍不得人世的情感，那天之后，戚云开始有了求生意识。
信息素综合征是绝症，尽管金家目前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但想让最权威的专家来治疗她的病，以他们家的人脉是天方夜谭。
新闻上，爱丽丝·沃夫正访问医学院的研究室，同芊芊学子们发表讲话。
喻慎用网吧的电脑搭接网络黑了医学院的保密系统，拿到了他们校长的私人电话。他听说过爱丽丝沃夫有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孙子，于是谎称自己有急事需要进爱丽丝的休息室找她。
在校长的陪同下，安保人员不疑有他的放了喻慎进去。
正在看文件的爱丽丝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喻慎淡定的走上前将其他人关在门外。
“很意外，我们还会再见面。”爱丽丝道，但她的表情并不像意外。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的养母病了？”爱丽丝将手里的文件合上，“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是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我可以做很多，哪怕不是现在。”喻慎道。
“是的，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爱丽丝起身和他面对面，alpha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经比她要高了，像一只亚成年的雄狮。“我需要你向我证明，你是真正的天才。”
她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但喻慎没有接，他说道，“我还可以找季予文。”
爱丽丝说道，“他不会比我更善良。”
喻慎转身出门。
几天之后，爱丽丝沃夫在保镖的陪同下以私人行程来到贫民区的金宅。开门的是个漂亮的bate小孩，爱丽丝对他点头致意，小孩呆了几秒后也同样和他打招呼，接着去叫了喻慎。
金家没有其他人在，爱丽丝同他的私下对话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我以为你会去联系季家，不去吗？”
“他快死了。”喻慎道。
“是的，你有看新闻。”
“耿宸珠呢？”喻慎问。
“很遗憾，她也已经死去，在很多年前。”金宅的阳台种了不少月季花，爱丽丝打开落地窗让花香飘进来，“也因此，我需要比她更厉害的天才来接收她的实验成果。”
“为什么？季予文快死了。”
“人的欲望总是趋同的，不论是季予文还是季予礼，是耿宸珠还是佟将戎。”她说道，“只要有机会，人就会追逐自己的欲望。”
客厅里有一张照片，是戚云和金常胜在二十几年前新婚姻法颁布那一天照的，喻慎忍不住说道，“他们在新婚姻法颁布的前一年私奔，做好了永远不被祝福的准备。”
“看来他们把你养得很好。”爱丽丝的目光也转向照片，背景里的人群兴高采烈，而时至今日的爱丽丝却刻薄道，“可是孩子，我是个政治家。”
“而政治家所要做的，就是让愚蠢的民众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他们好，以此换取支持。”她的语气丝毫没有平常的沉稳可靠，以一种尖锐的高高在上的审判，审判信任她的公民，“然而民众总是自私懒惰，既不想工作又想要高昂的福利；愚蠢肮脏，既爱触犯法律又害怕审判；目光狭隘，总是被三言两语带走节奏，却偏偏自以为是拥有正义……但这并不能怪他们。这是他们基因的缺陷，是他们求生的本能。普通人的基因太糟糕了，本能让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与欲望而战斗，不死不休，无可救药。”
“我想改变这一切。”爱丽丝对喻慎说道，“你可以帮助我。”
“我测过你的基因组，你的基因比耿宸珠更完美，你能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什么事？”喻慎淡淡道，丝毫没有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那里有无穷无尽的资源，时间。所有人类都会抛弃自私的欲望。公平、正义、纯粹、善良，每个人都拥有最美好的品德。”
喻慎摇头，“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不在乎。”
“你会在乎的。”爱丽丝道，“因为那也是个没有死亡与分别的世界，所有你想再见到的人都会在那里出现。”
“所有死亡带来的离别终将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爱丽丝道，“而这个世界由你来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