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昌城到底离沧州近, 飞鸽传书不过两日功夫,消息便传到了楚霁手中。

  看到姜木提及钱庄中人中毒一事,楚霁便知此事同他猜想的一样, 是人为。

  原书中,桐昌城的确全城覆没于今年开春的一场瘟疫,甚至蔓延到胶州全境。

  但那是因为原书中, 沧州的大雪导致了十万百姓的死亡。

  开春之后,温度上升,冰雪消融。

  腐烂的尸体飘荡在弋江中,污染了水源, 使与沧州一江之隔的桐昌城居民染上了瘟疫。

  现如今的沧州是这样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原书中的悲剧又怎么可能重演呢?

  适时,杨佑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人找我?”

  楚霁随手将密信交给杨佑:“不出意外, 这两日胶州使团的人便会到。”

  杨佑一目十行地看着, 一边点了点头:“属下会亲自去迎他们入城。”

  “除了必须的医师、草药和粮食外,你再到东郊大营调两千人,明日让万鲁和你一同前去胶州。”楚霁道。

  “主公的意思是?”杨佑迟疑道。

  主公此次应当是想将桐昌城划归沧州所有的,可两千人马就想破桐昌城如今之乱象,只怕难以实现。

  “先给百姓解毒要紧, 你同姜木会合后, 务必尽快研究出解药。同时,要查清桐昌城居民中毒一事的谜团, 揪出背后主使之人。”

  “主公放心,佑必当竭尽全力。”

  杨佑想, 这就是他所效忠之人。

  百姓之于楚霁, 永远是处于第一位的,远胜于什么权势富贵。

  “既然有人做得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楚霁冷笑一声:“便别怪我容不下他。”

  二人又将这局势剖开,细细分析许久。

  ***

  杨佑走后,楚霁平复下心情,便开始伏案处理批阅文书。

  这是他近几日的工作日常,这些文书也大都是由府衙中人传回的。

  他们此刻正被楚霁下放到沧州各处的田间地头,去了解民生,了解百姓的生活,了解春天里的沧州。

  这文书嘛,便是工作报告。

  此时正是春水初生,万物复苏之时,沧州迎来了蓬勃盛大的春耕。

  众人换下厚重保暖的冬衣,穿上干活时的短褐,在田地里劳作着。

  头戴草帽,手拿锄头,挥洒汗水,播种下一年的希望。

  梯田盘在山腰间,连绵蜿蜒,俨然是千里沃野。

  秧苗青青,苜蓿抽条,梯田披绿。

  巨大的水车每隔两层便在梯田旁矗立,将山顶和溪流的水引入沟渠。

  飞溅的浪花折射出七彩的光,浸润过水稻的根系,给土地带来活跃的生机。

  土地亦不会辜负耕耘的人,幼苗的每一寸生长都印证着时光。

  村落中,原先用于种植的土地依旧发挥着作用,只是上头的作物除了水稻小麦,还有了旁的。

  芝麻的好处沧州人民已然感受到了,这东西虽然不像是猪油那样的荤香,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最主要的是,楚大人说了,这一亩地能产百十来斤的油。

  这得杀多少只猪才能熬出这么多油来?

  众人一合计,这芝麻,必须种。

  但令楚霁没想到的是,百姓们对于红薯的兴趣竟然远高于土豆。

  可转念一想,这倒也是十分合理。

  一是土豆发芽之后便不能够再食用,产量再大百姓也吃不完。

  二是红薯是甜的。

  大雍糖产量极低,糖价高昂。

  究其根本,是因为大雍只有甘蔗这一种产糖原料。

  可甘蔗喜温喜湿,只有在南方的几个州才能种植,产量不丰。

  即便楚霁想方设法地改良了一些制糖的工艺,但收效并不大。

  现在能有地里长出来就是甜的东西,还能吃饱肚子,这种吃糖吃到饱的事情,简直和做梦一样。

  至于土豆,去年在农场里种下的土豆产量很是不错,远胜寻常的庄稼。

  虽然百姓种的少,但楚霁却没打算放弃。

  因为有了梯田旁种植的苜蓿草,马场和军营里所需的草料已然足够,楚霁便着意将农场里大半田地改为种植土豆。

  寻常百姓家中吃不了那么多土豆,但这在军营里却不是问题。

  等土豆种出来后,便可以将军营主食换成以土豆

  为主,米面为辅。

  棉花是楚霁下了政令强制种植的。

  梯田的开辟大大丰富了水稻的种植面积,所以原先水旱两用的田便全部改为旱地,其中一半必须用于种植棉花。

  棉花虽不比粮食能饱腹,却是御寒所必须的。

  大阙王室因喜爱棉花的洁白柔软,不愿与百姓共享,所以将其据为己有,不许旁人种植。

  这在他们看来或许不算什么,就如同寸两寸金的茶、价值连城的酒一样。

  他们生于锦罗之中,从不曾感受过寒冷,会这样想也是寻常。

  可每到冬日,贵族有裘皮丝绸御寒,可平民百姓只有粗麻草絮。

  即便是地处南方又向来富庶的益州,每年冬日冻死的穷苦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棉花的推广种植,势在必行。

  吃饱和穿暖,不才是百姓真正想要的吗?

  好在,对于楚霁近乎“霸道”的政令,鲜少有人抱怨质疑。

  几乎每一个沧州人都坚信,楚大人是不会害他们的。

  即便偶尔有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被其他民众给骂回去。

  他们的心里自有一杆秤,生活的变化他们看得见,也摸得着。

  家禽畜牧的市集上也繁荣起来,每日来采买鸡鸭鹅苗的人熙熙攘攘。

  王震的劁猪官也当得得心应手,在西郊农场里大半年的实践让他在这项事业上游刃有余。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养猪人家都乐意给猪阉割的,他们还想留着猪配种下崽。

  对此,楚霁也不强求。

  各人皆有想法,谁又能说自己就一定是对的呢?

  从大阙换来的肉牛还是养在西郊农场里,并不允许百姓私自圈养。

  一是肉牛饲养成本极高,远非一般百姓能够承担;二是为了防止有人私杀了耕牛却充做肉牛来卖。

  因此,现在的沧州城里虽有牛肉售卖,却都是出自官府经营的肉铺,寻常肉铺是不允许卖牛肉的。

  除此以外,楚霁还划定了实验田,决定实验推广“稻鸭农法”。【1】

  所谓稻鸭农法,便是在稻田里养殖鸭子。

  鸭子是杂食性动物,又十分活跃,养在稻田里不仅不会对秧苗有害,反而能起到除虫除草和施肥松土的作用,能够实现稻鸭双丰收。

  这个事情楚霁也是刚想到的,并不成熟。原先他是想着要在自己的农场里实验的,后来又觉着,若是能让百姓一同实验,倒能让他们更有参与感。

  没想到,他一将实验田招募的消息放出,百姓便争先恐后地报名,即便是言明了这法子或许行不通,也依旧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没办法,楚霁只好在不影响粮食丰收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选取了不同肥力的土地作为实验田,实行稻鸭同养。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让人欣喜的,鸭子肥美,水稻丰收。

  六畜兴旺的祈盼与田间的庄稼一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刻,楚霁手头的公文里提及最多的,还是不久前的那一场州牧亲耕礼。

  改良之后的曲辕犁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芒种里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在西郊农场,楚霁向来自各城各县农户的农耕代表亲自示范了曲辕犁的使用方法。

  这些农耕代表都是由农户自己选出来的,个个极具人望,是聪敏机慧之人,又全部都是种地的好把式。

  他们看得出州牧大人此举的意图,更看得出这曲辕犁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有人惊叹于楚霁亲耕的行为,感慨于州牧大人对于土地和农耕的重视;

  有人扼腕于不曾早早发现这耕犁中的关窍,否则便能叫乡亲们少受些罪;

  有人询问这犁的来源,知晓是州牧大人命工官署制造的,又发出来许多的感慨……

  结束后,农耕代表们便带着分配给自家村里的曲辕犁高高兴兴地返乡去了。

  百姓们高兴,楚霁更高兴。

  亲耕的想法他早先便有,只是没想到他同杨佑说了之后,这一场亲耕礼能办的这么好。

  “亲耕礼”源来已久,每年开春之时,择一吉日,皇帝便会带着文武百官,亲自使用耒耜耕地。

  只是这是前朝的事情了。

  大雍以前乃是乱世,古书典籍、礼法规制皆被破坏殆尽。

  自大雍立国,皇帝就没再举行过亲耕礼了。

  可既然都要做谋逆之人的了,楚霁对着下属便也丝毫不避讳。

  “我决定效法古诏,这亲耕礼日后也要延续下去。”楚霁道。

  “自古便是皇帝亲耕,皇后亲蚕,以敬土地,以安民生。主公有此鸿鹄之志,佑莫敢不从。”

  杨佑将官袍一撩,跪拜在地,郑重拱手。

  楚霁将人扶起,朝着杨佑亦是郑重点头。

  二人到底相识多年,说完了正事,便又有了玩笑的心思。

  “属下方才说,皇帝亲蚕,皇后亲耕,主公方才似乎并未反驳?”

  楚霁斜着眼去睨杨佑,意在问他打什么马虎眼。

  杨佑哈哈一笑:“那秦小将军今年可不是得亲自缫丝织布?”

  一想到那场景,杨佑就止不住地可乐。

  楚霁原先还没反应过来,猛然明白后无奈一笑。

  可笑着笑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那日,秦纵与他一用执弓弹棉。

  纯白棉花的飞絮漫天里,少年接过沉重的木弓,朝他笑得很温柔。

  多日不见,还真是,有些想了。

  楚霁捧着公文,思绪兜兜转转,竟还是回到了秦纵身上。

  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洵州城,也为了能更好地隐蔽身份,秦纵一去十数日都不曾传回过消息。

  按下思念和担忧,楚霁在公文上批阅下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