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钓系白切黑被捡走后【完结】>第66章 66 沙袋

  蒋鸣走进书房, 捡起拐杖靠在门边。

  地上的男孩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沙袋。

  沙袋在月色下静静挂在角落,完好无损。

  蒋鸣叹了口气, 蹲下去执起他的手腕, 想将他手中的刀拿过来。

  男孩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枯木, 感受到手上力道,缓缓转头看向蒋鸣, 手指仍固执地扣着刀柄。

  刀锋锐利, 强行抽出怕会伤到他,蒋鸣没有出声, 蹲在他身边安静等待。

  俞小远终是松开了手。

  蒋鸣一手小心地拎开刀, 另一手将他搂进怀里,在他头上摸了摸。

  俞小远乖顺得出奇, 也不说话,靠在他怀里垂眸看着他手中的刀。

  刀刃在夜色中静静泛着寒光。

  片刻后, 俞小远突然夺过刀, 狠狠扔了出去。

  刀身砸在墙壁,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突兀的声响。

  没有再管刀的去向, 俞小远把头埋回蒋鸣的肩膀,双手攀上他的脖子, 紧紧搂着他,像在寻求一丝缺失的安全感。

  大手抚上他的后脑, 轻轻揉了揉,“听见我和纪深说的话了?”

  俞小远喉咙里发出句含糊的声响, 抵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如果能不说,蒋鸣是真的不想再提起过去那些事情,可眼下俞小远的状态,他看着也觉得心疼,“是一定想要知道吗?”

  俞小远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但蒋鸣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答案。

  下一秒蒋鸣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家里的灯始终没有打开,蒋鸣抱着他穿过昏暗的客厅,直接出了家门。

  走出楼道,晚风夹杂着夏天特有的潮湿和闷热席卷而来,昏黄的路灯从头顶一盏一盏掠过。

  蒋鸣拉开副驾驶的门,把人放进去,刚要站直,怀里人却仍然抱着他不肯放手。

  蒋鸣只好就着倾身的姿势凑到他耳边,低声哄着,“很快就告诉你,好吗?先让我去开车。”

  又好言哄了几句,亲了亲他的耳朵,俞小远才迟疑着将手松开。

  很快引擎启动,驾驶座的人踏下油门,车开了出去。

  俞小远头靠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繁华街景。

  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依然陌生。

  他叫不出很多街道的名字,没有去过市郊热闹的动物园和游乐场,也不知道医院在城市的哪个方向。

  他像是一片没有根系的藻类,浑浑噩噩地飘荡在这座城市的水底。

  窗外的街景越来越冷清,之后连建筑也开始稀疏,待他发现时,车已出了城,就这么一路开上了高速。

  俞小远回身去看蒋鸣,目光充满了疑问。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蒋鸣淡淡说道,“靠一会儿吧,还要一段时间才到。”

  俞小远:“不回医院吗?”

  蒋鸣大手落在他头顶,轻揉了下,“先去另一个地方。”

  车在高速上稳稳开着,窗外掠过的是千篇一律的田野风景,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苍茫沉静。

  俞小远坐得有些困,歪着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困了就睡,到了会叫你。”

  他好像是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呢?

  好像是在去云卢的路上吧。

  云卢真是一个太美好的地方,美好到连回忆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这辈子还有机会再去一次吗。

  俞小远就这么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好像睡了很久,他在颠簸中苏醒过来。

  睁眼看去,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石,车好像正开在一条盘山路上。

  道路两边路灯照不穿的地方是层层叠叠的树木,隐在山间夜色中的树林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可俞小远就是觉得眼前的景色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那种熟悉的感觉终于在车辆开过一片观景台,从车窗能毫无遮挡地看到山下城市灯光脉络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会看错的,这里就是云卢。

  他们又回到了云卢。

  哑光的黑色大G在山路上盘旋,蜿蜒的水泥路面散落着零星的梧桐树叶,被车过的气流卷到半空,又飘摇着落地。

  一路开上山顶,车又停在那颗蓊郁葱茏的榕树下。

  蒋鸣关了车灯,将顶棚打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一股脑涌了进来,他们仿佛置身旷野。

  “还记得这里吗?”他偏头去看俞小远。

  “怎么会不记得。”俞小远快速答道,“你带我在这里看过日出。”

  蒋鸣垂眸淡淡勾了下唇,“上次和你说我也是第一次看日出,是骗你的。”

  俞小远看向蒋鸣。

  “很早之前,我母亲就带我来这里看过日出,回想起来,还是在我第一次比赛失利的时候。”

  “后来每当我陷入低谷,她都会要我陪她一起来这里,”蒋鸣指向车前的空地,“就坐在这片草坪上,看着远处的天际从沉黑一片到光辉漫天。”

  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蒋鸣说话的声线都变得柔软,“她总说是她想看,可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看。”

  俞小远在记忆中搜寻一番,发现认识蒋鸣到现在,他的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不禁问道,“她不在央城吗?”

  蒋鸣眼神似乎黯了黯,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他,“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当初退役的原因?”

  在俞小远的记忆中,蒋鸣的退役十分突然。

  他既不是职业生涯遭遇了什么滑铁卢,比赛节节败退,导致不得不失意退出,也不是在巅峰期某场精彩绝伦的比赛后,发表了什么感人肺腑的退役演说,激流勇退,华丽退场。

  他只是在非常平凡的某一天,突然毫无预兆地在报纸上发布了一条退役声明,甚至连原因都没有写明,之后就那么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他的退役相对于他在职业生涯中交出的浓墨重彩的完美成绩单来说,太过寡淡,也太过苍白。

  以至于后来拳坛有人再提到他,都会惋惜地用昙花一现来形容。

  “私心有点不想和你说,”蒋鸣低头自嘲般笑了下,“就像你会有不想告诉我的过去一样,我也会……不太想让你看到过往中也曾不堪的我自己。”

  这是一种极少会出现在蒋鸣口中的语气,好像他脊骨中所有沉着泰然的自信都被连根抽掉了一样。

  俞小远对于他将要听到故事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他伸出手去,摸到蒋鸣搭在储物箱上的手掌,翻转手腕,掌心与他的掌心贴在一起,十指扣进他的指缝。

  感受到俞小远柔软的掌心传来的温暖,蒋鸣垂眸看了一眼,拉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蹭了下,轻轻放回到储物箱上。

  蒋鸣再开口时,声音和他平常有些不同,带着些许沙哑。

  “小时候,我父亲工作非常忙碌,很少回家,家里常常就只有我和我母亲两个人。

  “也许是想要将我缺失的父亲那一部分的关爱也补偿给我,从小她就对我关怀备至,会给我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会支持我的几乎每一个决定,无论那是一个怎样荒唐幼稚又冲动的决定,她都从不会否定我,她会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跟我分析利弊,然后告诉我,真的想做的,就去做吧。”

  “我最初接触拳击,其实只是出于年少叛逆,想要去做一些我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在我提出后,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告诉我,想做就去做吧。她就这么顶着父亲反对的压力,陪着我一路坚持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在接触的过程中,我却对这一行产生了真正的热爱,它不再是一个叛逆的决定,而是成为了我人生新的信仰。”

  “在我决定走职业后,就从家里搬到了运动员宿舍,那时训练强度非常大,训练也很密集,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母亲怕打扰我,也不会来得太频繁,大概半年会来看我一次,虽然陪伴的时间都很短,但她每次来时,都会带很多我爱吃的菜,拉着我到宿舍,把菜热好,坐在那里看着我把她带来的菜一道一道都吃完。”

  “也是在我不在家的时间里,她买下了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为我开了第一家我名下的拳击俱乐部,我比赛日程不忙的时候,就会回到这里陪她一起住上一段时间。”

  “可能是真的有一些天赋吧,后来也确实走得很顺,就那么一路赢上了全国职联,在全国锦标赛夺冠那年我也才二十三岁。”

  蒋鸣取出根烟咬在嘴里,低头点上,吸了一口偏头吐出,继续道,

  “我夺冠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庆祝,吃火锅,唱ktv,连那个时候还烟酒不沾的我当晚都喝了好多酒。”

  “当时真的是意气风发,几乎伸出手就能摸到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蒋鸣夹着烟的手在虚空中抓了下,靠回椅背上,仰头笑了下,“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猩红火光明灭,男人的面容在缭绕的白烟后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嘴角的弧度在晚风中被渐渐吹散,他好像努力地想要笑着说下去,却怎么都无法再度扯起唇角。

  “就在我们从ktv出来,我送她去打车的路上,出了车祸。”

  俞小远脑子嗡的一声,抬头去看蒋鸣。

  面前的人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车子,过灯丝毫没有减速,眼见车到面前,她毫不犹豫推开了我,自己被撞飞了出去,但那车车速太快,我还是被车子带到,手臂受了重伤,头也磕到了,当场昏迷。”

  蒋鸣掐灭了烟,用手捏了捏眉心,“听教练他们说,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摇头了。可她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我从昏迷中醒来,走到她的床前,连医生都觉得是个奇迹。”

  “她伤得太重,人一直没有清醒过来,直到最后的几分钟,才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我,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无法再开口说任何话了,她就只是看着我,像当年每一次在宿舍里陪着我吃饭时那样看着我。”

  “那天,我就坐在病房里,抓着她的手,陪她走完了最后一个下午。”

  蒋鸣有些说不下去,停了一会儿。

  黑暗的夜色中能够听见枯萎的树叶飘摇落下的声音。

  整理好情绪,他吐出口气,看向云层上黯淡的星光,

  “等我处理完一切回到家时,那个沙袋就装在快递箱里放在门口,是她在比赛前就给我买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