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走回去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萧逸然的寝宫门前。

  天色已晚,萧逸然已然入睡,桌上留着一盏灯,灯芯已经快烧烬,将灭未灭,微弱的光线照得房间忽明忽暗,光影晃动间,燕云看不真切萧逸然的脸。

  在外面行尸走肉般的闲逛了一夜,燕云早已全身冰凉,他默默地在床前的地上坐下,认真地端详着萧逸然熟睡的侧脸。他拽住萧逸然搭在身侧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

  燕云的手沾了夜里的寒气,本就比常人凉些,但萧逸然的手却比燕云的更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吸若有若无般的悄无声息。

  明明灭灭的烛光将萧逸然的脸色衬得白中带着蜡黄,看起来死气沉沉。

  此番景象,让燕云莫名的有些害怕,他一把攥紧萧逸然的手,在他耳边轻呼道:“萧逸然。”

  对方没回应,依旧躺着没有动作。

  燕云越来越恐慌,他手足无措地重复地叫着萧逸然的名字。

  “我听得到。”萧逸然无奈一笑,他转身面对燕云,在柔和的烛光下看起来无限温柔:“给你留着灯,等你回来,谁知你今晚回来得有些晚,不觉间我就睡着了。”

  “嗯。”燕云趴在萧逸然的床边,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我怕你睡得太沉,不知道我回来了。”

  “所以你就一直唤我?”萧逸然摸着燕云的头顶,替他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道:“我以为是在做梦,生生被你叫醒了。”

  “就是突然很想你。”燕云说着,在萧逸然的手心蹭了几下:“特别想见到你。”

  萧逸然支起身子粲然一笑,拥着燕云在身边躺下:“我也是。”

  “我有事,要出远门一段日子。”两人相拥着躺了好久,燕云突然开口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记得想着我。”

  “好。”萧逸然似乎是察觉到了燕云的不安,他安慰地轻扶着燕云的背低语:“我等你回来。”

  第二日,萧逸然醒来的时候,燕云已经不在了。

  萧逸然摸着身旁早已没有温度的床铺,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平日里都是萧逸然起得比较早,今日燕云一反常态地早起,让萧逸然心底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本该出远门的燕云,此刻却与李期无和陈默待在宫里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

  这里人烟罕至,平日偶尔有宫女回来打扫,一般没人会特意过来。

  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面对面地坐着,李期无满脸心虚地低头玩着手指,陈默则在沉默地倒着茶。

  “我已经都知晓了。”燕云这句话是对李期无说的:“萧逸然解毒的方法,李先生不用瞒着我了。”

  闻言,李期无惊讶地抬起头,这才敢直视燕云:“他都告诉你了?”

  “没有,是程公公告诉我的。”燕云说完,继续追问李期无:“解毒的方法直接告诉我吧,需要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好。”多日愁眉不展的李期无,脸上的表情终于鲜活了许多,他深呼吸一口气道:“需要你的血。”

  “只是要血?”燕云以为他和萧逸然只能活一个:“不用把命换给他吗?”

  听了这话,李期无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不由地拔高声音道:“世子,你以为这是在玩闹吗?那命是你想换就能换的吗?”

  “重生换命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当初我师傅会这么做,也是萧逸然跪着求了他好几日,他才答应试试的。”

  “萧逸然为了我,下跪求人?”

  “对啊,膝盖都跪得流血。”李期无回忆起那段日子,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从小到大没求过谁,就那一次,他像个疯子似的,跪在我师傅门前赶都赶不走。”

  燕云听着,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李期无继续道:“那几日我都以为他已经疯了,实际上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说着,李期无夸张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那时嘴里就会重复一句话。”

  “什么?”燕云紧咬着嘴唇问道。

  “求你救他。”李期无说着,轻叹道:“就这四个字,他好像突然不会说话了一般,整日就念着这四个字。”

  听到这里,燕云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透过李期无,看向他身后的虚无,不发一言。

  见燕云这幅样子,李期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世子,你怎么了?”

  燕云的目光这才重新聚焦,他恳切地看着李期无和陈默,然后猝不及防地在他们面前跪下道:“我也求你们,帮我救救他。”

  见状,李期无慌张地就要扶着燕云起来:“世子这可见外了。”

  陈默则放下茶杯,将本来伸出的准备扶起燕云的手缩了回去,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盯着燕云。

  李期无拉着燕云坐下道:“换命是不可能了,现在换血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好。”燕云毫不犹豫地应下,好半晌又对着李期无开口道:“不要让他知道,我告诉他我出宫了。”

  李期无欲言又止,表情变得复杂,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燕云。

  “如果让他知道,他的毒就没法解。”燕云的声音带着决绝:“你应该最是了解他。”

  “现在也只能如此。”李期无应下燕云,提醒道:“换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问过我师傅,他说一旦出现意外,世子你也可能会出现意外。”

  “如何说?”

  李期无欲言又止:“换血需要的血比较多,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再者,在给萧逸然换血的过程中,一旦他出现意外或者你们的血融合得不够好……”

  “无碍。”燕云无所谓道:“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只要我身体里还有。”

  同样作为医者,陈默更能理解其中的危险,他坐在这里一直不没发表任何意见,听到燕云这句话,陈默无法再继续沉默了。

  他的脸色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拿着纸笔的手已经捏出青筋。他写得极快,写完后脸色不善地将纸递给燕云,而后皱眉看着他。

  看了陈默的话,燕云无奈一笑,他向陈默投去一个安慰的目光:“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萧逸然活下去。”

  听了这话,陈默似乎不太高兴,他最后看了一眼燕云,便不再劝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

  之前李期无去找过陈老先生,也知道换血这件事不是儿戏,凶险程度极高,他犹豫着道:“世子,这事我们还是在讨论讨论吧,至少应该让萧逸然知道。”

  “就这样。”燕云这句话说得很坚决,他盯着萧逸然的宫殿的方向,语气带着点易察觉的悲凉:“他已经等不起,时间不多了。”

  “世子……”李期无不知道再说什么,他本以为他们不说,燕云就不知道萧逸然已经行将就木。

  此番一看,李期无明白燕云已经知道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劝阻燕云也不会听,于是也不再纠结。

  山穷水尽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见状,燕云主动道:“那明日就开始吧。”

  气氛有些紧张,看到陈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期无便先行离开。

  只剩下燕云和陈默两人,燕云在陈默对面坐下来,给他到了杯茶,苦笑道:“这种时候,我总是会麻烦你。”

  陈默不语,他攥着茶杯不喝,也不看燕云。

  “但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其他人,我也不敢相信。”燕云说着,声音逐渐低下来。

  一直不说话的陈默,突然拿起纸笔,开始和燕云交流。

  纸张上的字透露着陈默烦躁的心情:“你也知道是人命关天的事。”

  燕云看了,以为陈默在怪他擅作主张,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一国之君的性命。

  这样想着,燕云心中充满歉疚:“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来看看我,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是我考虑不周。”

  “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危。”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的字迹逐渐变得混乱:“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流几滴血吗?”

  燕云不语,他当然知道想要完全解掉萧逸然身上的毒,需要的不可能只是一点血,甚至可能就算将他的血都抽干,人也救不回来。

  “你这样做值得吗?”陈默再次追问道,他把纸张拍在燕云面前,眼神肃穆,一字一句都是质问。

  陈默很少这样将情绪外露,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燕云。

  燕云接过纸看着这句质问,无奈轻笑,像是在自嘲:“我不知道。”

  闻言,陈默一脸诧异,盯着燕云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就想救他。”燕云说着,好像真的开始思考做这件事值不值得。

  他思索了片刻,颓然一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好像从来都不在燕云的思考范围中。

  当他得知萧逸然生命垂危的时候,哪有心思去想做这件事值得不值得。

  得出这个结论,燕云才抬头看向陈默,似乎是想要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眼神坚定,目光深沉道:

  “在我和萧逸然之间的事,没有值不值得。”

  这句话让陈默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放下纸笔,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看向燕云,似乎等燕云继续说。

  “陈默,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此话一出,陈默的眼神明显闪躲了几下,他好像是在逃避燕云过于认真的表情,在逃避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实。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良久,陈默才重新拿起笔,他尽量表现得不失体统写道:“你和他?”

  陈默拿着笔思考了好久,还是不知道怎么把那几个字写出来,好像只要不写出来,这个事实就不存在一样。

  他把纸递给燕云,盯着燕云的一举一动,心里迫切的希望燕云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

  然而,事与愿违,燕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如你所想。”

  燕云说完,有些心虚的偷瞟了几眼陈默。

  其他对于他和萧逸然的事,燕云可以选择不说,但陈默对燕云来说,已经是亲人般的存在。他知道陈默在担心自己,即使为了回应陈默的担忧,燕云也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交代。

  但说出这件事的后果,燕云自知不会太好,因为在他看来,陈默一直是个恪守礼教的人。

  虽然看得出来陈默努力地表现得很镇定,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被燕云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