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眠最后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江窈将他抱上了医用推车, 一路跑着将他送进了急诊室,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从舒眠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医用推车下的床单, 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江窈的身上和手上也染上了不同程度的血迹,但他无暇顾及, 只顾得上将视线死死落在舒眠苍白的脸上,直到被急诊室的门隔开,才徒劳地瘫坐在地。
江荨和江瑰一直跟着江窈跑进了医院,见江窈的身形摇晃,似乎有摔倒的趋势,才赶紧上前, 一左一右地扶着江窈坐到医院走廊的座椅上。
“没事吧, 江窈。”
江荨捧起弟弟的脸, 轻轻捏了捏,深邃的黑眸看着江窈惨白惨白的脸颊,轻轻捏了捏, 轻声道:
“他会没事的。”
“哥.......”
听着江荨的低语, 江窈的眼眶情不自禁地发红发烫, 像小时候那样抓住江荨的手腕, 差点哽咽:
“我.......”
“没事的, 哥在呢。”
江荨抱着江窈, 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没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说:“你已经长大了, 很多事情,已经不用哥哥们替在前面你铺路了。”
他按着江窈的肩膀, 看着江窈亮晶晶泛着光的眼睛,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安慰道:
“今天是你救了舒眠,知道吗?”
“.......可是要不是我,舒眠也不会认识蓝竹烟,更不会受伤。”
江窈垂下头:
“都是我的错。”
“这世上太多阴差阳错了,如果事事都必须有一个因,才有果的话,那便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
“江窈,”江荨拍了拍江窈的肩膀,语气严肃:
“振作起来,舒眠和他的孩子还需要你。”
他说:“如果你也倒下了,那舒眠就真的受伤了,明白吗?”
“.......”江窈看着江荨认真的眼神,片刻后,垂下头,用力点了点,不着痕迹地用指尖擦了擦眼睛,片刻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谢谢哥。”
他说:“我知道了。”
“这才有一个alpha的样子。”
趁医生还在里面检查舒眠的身体情况,江荨看了一眼急诊室的门,又看了一眼江窈,想了想,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一盒烟,问江窈:
“抽吗?”
江窈下意识想接,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的指尖缓缓收进掌心里,随即慢慢放下,
“........不了。”
江窈轻轻摇头:
“舒眠闻不惯烟味的。”
他顿了顿,看了江荨一眼,小声且快速地说了一句:“哥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江荨闻言,下意识地一愣。
在回过味来弟弟在关心自己的那一瞬间,江荨的心中陡然掀起了一阵很异样的感受——像是遇见了从小由自己养大却始终待自己冷淡的猫,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更近一步了,直到有一天,冷淡的猫咪突然伸出手,将爪子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怎么说呢,这感觉有些怪,但是却不讨厌。
这个诡异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江荨一边想着,一边慢半拍地将烟盒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片刻后,他在江窈疑惑的眼神里,笑道:
“我也很早不抽了。”
他说:“你宛嫂嫂也不喜欢。”
楚成宛站在江荨的身边,听到江荨提到自己,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像是在嗔怪。
经过这个插曲,江窈的心情也稳定了一些。
虽然心里还是很乱,但是他好歹能和江荨顺利沟通了。
片刻后,舒启添和舒家两个姐姐也赶到了医院。
因为怕舒家人会对江窈发难,所以在舒家人刚赶到医院的那一刻,江荨就将舒启添叫到一边,和他单独讨论蓝竹烟的去留问题了。
因为蓝竹烟构成多项罪名,尤其是非法囚禁,且证据确凿,之后会被提起公诉,但作为从犯的那个算命大师、江湖骗子却逃了。
江荨和舒启添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不放弃对江湖骗子的追查,至于蓝竹烟,江荨也不会为他提供律师。
“但现在我很头疼的就是想妈妈那边,我担心她会在法庭上提供爸爸是精神病人的证据,”江荨蹙眉道:
“因为根据法律,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自己行为时犯罪的,是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所以爸爸虽然现在暂时被警方控制起来了,但我仍然很担心爸爸会在妈妈的帮助下,顺利这个逃脱刑事责任。”
“......”很显然舒启添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眉头紧蹙,半晌没有说话,在他思考期间,江荨发现他脸上的皱纹都深如沟壑,白发也平添几许,像是苍老了很多。
但还没等舒启添对江荨的担忧做出回答,急诊室的大门忽然开了,出来两个医生和护士。
顿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暇再顾及这个问题,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过去。
尤其是江窈,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箭步来到了医生的面前,焦急地问道:
“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你是病人的alpha?”
医生上下打量了江窈一眼,似乎是在判断江窈的话是真是假,片刻后,他道:
“既然是病人家属,你跟我来吧。”
舒拂和舒歆也想跟过去,却被舒启添一拐杖拦住了。
他看着两个孙女,半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让他去吧。”
舒启添像是棵晚年仍旧经历了风雪摧残的树,日复一日地老态下去:
“我们先去看看舒眠吧。”
.
“你就是病人的alpha对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一头卷发,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左右,一边说话,一边往电脑上上啪啪打字:
“你怎么把自己的Omega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出了一些意外。”
江窈想要解释,但他现在只关心舒眠的身体怎么样,于是直接脱口而出一句道:
“医生,我老婆的身体怎么样了?”
江窈的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担忧,整个人提心吊胆的,不知道想到什么,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他出了好多血.......”
江窈哽了哽,好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是不是........”
听到江窈磕磕绊绊吐出的字句,医生打字看病历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回过头,凌厉的单眼皮下藏着淡淡的黑眼圈。
半晌,他才在江窈近乎哽咽的声音里,淡淡吐出几个字:
“病人没有性命之危。”
“........”
在那一瞬间,江窈几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大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
他慢慢松了一口气,片刻后,理智慢慢回笼。
看着医生冷峻的侧脸,江窈又想起了舒眠大出血的那副画面,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再次问道:
“那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呢,她怎么样了?”
出了那么多血,舒眠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会没有了......
江窈心里这么想着,但到底还是不放弃,还是想再问问医生,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后,再死心。
“.........?”
但江窈的话音刚落,却轮到医生愣住了。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恰到好处的出现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什么孩子?”
“就是我老婆,他怀孕了,我想知道他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
江窈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没了,情绪就有些收不住,话也说的有些打磕巴,最后只能连比带画的:
“他怀孕了,现在出了那么多血,我怕是流产,孩子她......”
“可是根据我的检查,令夫人没有怀孕啊。”
医生一语惊人,直接将江窈的话堵了回去。此时,他的话如同对江窈施了定身术,直接将这个高大挺拔的alpha面色一怔,当场僵硬在地。
什么,舒眠没有怀孕?!
“.......不,不会吧。”片刻后,江窈才恍惚间听到了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他此时不仅没有恢复正常,整个人更混乱了,傻眼道:
“可是他之前明明出现了怀孕的症状,医生,是不是你检查错了?”
医生闻言,直接不高兴了,当着江窈的面,将报告单和检查单都放到了江窈的面前,一板一眼道:
“令夫人除了孕激素偏高之外,各项身体扫描都没有发现胚胎,而且.......”
医生顿了顿,又道:
“我根据他之前的病历单发现,你的Omega之前有遭受过车祸,生、殖腔在挤压的过程中出现过破裂的情况,生殖腔曾经受过损。”
“之后,原本受损的生殖腔在受到惊吓或者情绪紊乱的时候就会急剧收缩出血,你的Omega的情况应该只是受到惊吓后的出血,而不是你所想的流产。”
“那他之前确实会出现涨奶和依恋性增强的情况啊,这也不算是怀孕吗?”
江窈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不知道江先生你知不知道,自然界有一种神奇的现象,就是兔子假孕。”
医生很耐心地对这个焦急且对自己的Omega过分上心的alpha解释:
“这个现象类比到人类身上时,也同样适用。比如,当alpha和Omega的感情好或者信息素适配度高的时候,在荷尔蒙和信息素的作用下,Omega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强烈的想要为自己的alpha诞下子嗣的愿望,具体特征主要反应在反复地询问自己的alpha是否想要孩子,或者表现出想要生子的愿望,之后甚至会出现和孕期相似的呕吐、涨奶或者腹部胀大等和孕期一样的反应,但这些只是假象,等alpha给焦虑的Omega足够的安全感和安抚后,这些症状就逐渐会消失。”
医生的话很低,又很清晰,一字一句地落在江窈的耳朵里,却让他像是完全无法听懂似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艰难地用理智理清楚那些混乱的思绪。
也就是说,舒眠出的那些血,并不是因为流产,而是.........假孕期间的Omega的生殖腔受到惊吓时,自动收缩产生的出血假象?
还没等江窈完全接受这个现实,面前的医生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而且我需要告诉江先生,你的Omega生殖腔受到二次伤害,已经完全闭合了,之后要是想要怀孕,可能性几乎为零。”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江窈在某一瞬间几乎要失语,努力了好久,才吐出零星几个沙哑的字句。
“有是有,”医生一顿,看着江窈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不忍心,于是开口道:“这需要alpha捅开生殖腔的腔口,然后射进津液。”
“这个非常难以操作,因为要么需要alpha的自身条件允许,比如,咳,足够chang且足够米且.......”
医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又继续道:“要么是Omega能主动张开闭合的生\\殖腔,但无论是那种,都会给Ome□□生极其强烈的痛楚,而且即使是这样,也不一定有怀孕的可能。”
“换句话来说,江先生,出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你和你太太以后有可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医生冷静地将这句残忍的事实摆在了江窈的面前,在江窈如遭雷击的表情中,轻声道:
“不过,如果您因为这个愿意想要和你太太离婚,请您再慎重考虑些许时日.......因为以你太太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他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不仅不能接受高强度的工作,也不能再接受任何刺激了。”
话音刚落,室内陡然落下一片寂静。
呼吸停滞,如堕深海,落针可闻。
从始至终,江窈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过,浑身像是一座雕塑。
在保持了极长时间的静默后,他才舔了舔干涩黏连的唇,浑浑噩噩地吐出了几个字:
“谢谢医生。”
江窈此时完全依靠本能回答,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不会因为这个离开我太太的。”
“但是我恳求医生,对于我太太假孕以及不能再怀孕这件事,暂时对他保密.......我不会让他出去工作,会一直一直养着他,直到他在家静养结束,身体完全好起来为止。”
“........”
看着江窈诚恳认真的眼神,半晌后,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理论上来说,病人对自己的病情享有知情权。”
话音刚落,江窈的心就提了起来,但医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再次放回了原处:
“但结合病人此时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我会暂时替你保密的。”
江窈闻言,脸上的表情方好看了些许,对着医生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谢医生。”
他站起身,对医生微微鞠躬,道: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我的太太。”
“去吧。”
医生说。
江窈点了点头,保持着那副礼貌性的微笑脸,转过了身。
但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再也绷不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走出医生的办公室门,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听着耳边或哭泣或崩溃的呼喊声,心情从未如此沉重过。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没蒙住了,面前一阵眩晕扭曲,耳朵被塞住了,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恍惚,如同和他隔着一层薄膜,令他无法真实地触摸到这个世界,而且纵然他用力呼吸着空气,鼻腔仍旧像是无法自由呼吸一般,浑身连血液都带着窒息凝滞的涩感,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的生疼。
他想要停下来休息,但又想要快点见到舒眠,于是费力地迈着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往舒眠的病房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怎么解决面前的事情,要怎么和舒家人解释舒眠的现状,要怎么对付蓝竹烟,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舒眠的病房门口,直到一阵哭腔将他的神志唤了回来——
“我,我不要你们!”
那哭腔很明显便是舒眠传出来的,他此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还混着害怕和恐惧:
“我不要你们!”
他哭着说:
“我要江窈!”
舒眠此刻,满心满眼只想着江窈:“江,江窈在哪里........”
“绵绵啊,江窈出去了,姐姐在这里好不好?”
舒拂和舒歆一看到舒眠现在可怜样子就难受,伸出手想要去碰舒眠,却被舒眠下意识地躲开:
“我要江窈!”
舒眠谁也不肯碰,也不肯任何人碰他,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像个蚕宝宝,只固执地索求道:
“我只要江窈........”
在场唯有门口的江窈听出了舒眠发自心底的恐惧和委屈,他心中一痛,身体先于意识出现在了病房外,快步朝舒眠走了过去:
“绵绵!”
“江窈!”舒眠一看到江窈就瞬间哭了出来,本来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往下落,温热的触感几乎要烫伤江窈的心。他像是失落的雏鸟一般,一边哭,一边朝江窈张开双臂,像是要抱:
“江窈,江窈!”
“在呢,在呢。”江窈听到呼唤走过去,俯下身,“宝贝这是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哪里都难受。”舒眠抽了抽鼻子,鼻尖和眼尾都是红红的,像是个委屈到极致的兔子,喃喃道:
“江窈,我好疼。”
他哽咽地哭道:“我好疼,真的好疼.......”
“需要我怎么做?”江窈心疼的无以复加:“我去叫医生好不好?”
“不,不要,我不要别人。”舒眠哭着扑进江窈的怀里,“我只要你,只要你,江窈。”
他仰起头看着江窈,整张脸白的近乎透明,脆弱的像是个一触即碎的水晶娃娃:
“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抱抱我好不好,江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