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开学周结束,生活也就逐渐步入正轨。

  山南大学即将迎来校庆,尤其今年还是建校百年纪念,各大学院都在筹备甘言厚币,诸多社团更是摩拳擦掌,力图在校庆典礼上贡献最精彩的表演。

  动漫社作为历年演出中视觉盛宴的担当,今年又有了职业coser程彰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

  只开了一场会议,众人就敲定了节目全程,只待丰富细节。

  “我和甜甜出魔法少女的学姐妹,李羽和熊哥出军爷和庄主,”江枝对着十几个成员点兵点将, “你俩侦探双主,你们仨星际售票员,你们五个刚好打团不带奶……这样ACGN就都有了,还剩个刚火的一月新番……”

  江枝抬头看向程彰, “这个男主cos难度太大,爆种之后的身材,只有你能驾驭了。”

  程彰也不推辞,爽快答应了。

  江枝又看时冬暖, “然后作为男主爆种境界之‘亡妻回忆录’的花嫁女主……”

  时冬暖:“???”

  江枝双手合十, “且不说咱社这次是全员参与,就小妈您这脸这身段,不参与也实在说不过去吧?”

  “但是……”

  江枝预判了时冬暖所想,继续解释:“之所以要把花嫁女主给你,是因为男角色咱社员都顶满了。女角色的话,甜甜cos短腿萝莉,我cos大胸御姐,你觉得你能反串哪一个?”

  细细思考,比起取代萧甜本就娇小的体型,或江枝婀娜的身段,确实是穿上繁复华丽的婚纱,更适合cos新手来反串。

  时冬暖叹一口气,试图挣扎:“但我之前顶多做过服装模特,正儿八经的cosplay没体验过几次……”

  “不用担心,学长。”程彰接话, “cosplay最重要的是还原,只要服设道具到位,动作性格不ooc,就合格了。道具我来把关,动作的话,我也能带你。”

  “yoooooo——”

  周围一阵起哄声。

  时冬暖唯一的退路被阻断,又被起哄,一时低着头没说话。

  直到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衣角,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是程彰。

  学弟的眼眸亮亮的,莫名像一只蹲着等待奖励的大狗勾,声音很轻,仅彼此能听见:

  “学长,没藏住心思确实是我的问题。但你放心,这次合作,我不会趁人之危。”

  少年人的好感炽烈又坦荡,真诚不带伪装。

  令时冬暖不得不为之动容,因而对他改观。

  散会前,程彰说有渠道定制道具,恰巧时冬暖也认识专攻二次元服装的丁当当,于是万事俱备,只欠现货排练。

  至此,时冬暖的日常更加忙碌,几乎脚不沾地团团转。

  周中五天,白天有课上课,无课帮忙,学生会,班级,都需要万能的时冬暖镇场。

  晚上饭前社团排练,饭后还得学习和画漫画。

  周末也不能消停,要收拾回家。

  合适的内容就在厅中邀韩嘉榆一起自习,不合适就在卧室锁着研究。

  这日子让时冬暖过得头昏脑涨,在家韩嘉榆还会监督吃饭,在校有时忙忘了,被人随口问“吃饭了没”,他自己都会恍惚,到底吃没吃过。

  年轻人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更何况时冬暖还是缺乏锻炼的宅男体质。

  在课堂上感觉胃部隐隐作痛时,时冬暖还想着先撑完那节课再说。

  由于节节坐在第一排,授课教师早已眼熟他,一眼看出时冬暖脸色不对,强硬地让他找导员请假休息。

  时冬暖只得照做,没让人陪,独自领了假条去医务室开药。

  校医提醒他回去先吃点温和的食物垫垫肚子,时冬暖记住了。

  到了寝室坐下,或许是身体放松,胃痛稍有消解,时冬暖不难受了。

  他的头脑还清醒,横竖睡不着,就翻出纸笔绘画,一边嚼一袋刚买的吐司面包。

  动笔前,时冬暖还惦记着要面包配牛奶,不要干噎。

  结果一旦入神于纸面,就忘了身体的动作,等时冬暖画完一张草稿,只见那面包袋已经见底。

  而牛奶盒子还满满当当。

  时冬暖:“……”

  胃更疼了。

  时冬暖就着牛奶服下校医给的药,就想换睡衣上床睡觉。

  结果裤子套完,上衣只是披好,还没系扣子,大脑就灌了铅似的沉重起来。

  他只知道手指动了两下,似乎是扣了扣子,也不确定扣了几个,倒头就睡了。

  下午时冬暖是硬生生被胃疼醒的。

  眼皮掀开,寝室窗外的阳光拌上了傍晚的夕色,斜斜在他视野里铺了一地,折在墙面上。

  连空气中漂浮的尘灰都清晰可见。

  室内空荡无人,寂寥萧条。

  只有胃部绞缩翻卷的剧痛,陪伴时冬暖。

  让他不由得蜷着身体,咬牙呻-吟。

  姿势变换时,身侧一阵清凉。

  他迷迷糊糊看去,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床单和睡衣都湿了,那阵冰凉是降温后的水汽。

  阵痛稍缓,时冬暖摸索床头抓到手机,打开通讯录。

  他第一反应是找时青禾或韩嘉榆,理智勉强运转,提醒他这两人离得远赶不上,只会平添担忧。

  时冬暖只能找三个室友,结果电话打过去全是忙音,大概都在课堂,手机上交了。

  胃部再次痉挛,发出最后的警告。

  时冬暖疼得指尖都颤抖脱力,连手机都握不住,坠在床面。

  他只能拿食指虚虚点了韩嘉榆的名字,拨通之后,按了免提。

  —— “喂?”

  熟悉的男声通过细微的电流音传来,隔着万里的距离,在他耳边响起。

  低沉而稳定,带着焗了蜜色的温润和醇厚。

  听得时冬暖鼻尖酸涩,眼眶发热。

  “胃……”

  第一个声音就沙哑虚弱,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嗓子。

  让时冬暖更委屈。

  —— “时冬暖,你说话吗?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对。”

  时冬暖抽抽鼻子,眼前一片热乎的模糊。

  他虚哑的嗓音蒙了哭腔:

  “韩嘉榆,我胃疼。”

  然后就断片了。

  时冬暖仅有的意识再被唤醒时,五感不能一起运作。

  他要么只能看见,看见宿舍里兵荒马乱的,周围挤满室友慌张的脸。

  他要么只能听见,听见宿管阿姨急切的声音,还有室友们要搬他背他的呼唤。

  要么只能嗅见鼻间的血腥味,要么只能尝到舌尖苦涩的胆汁,要么只能体会到皮肤滚烫的灼烧感。

  他昏昏沉沉惦记着韩嘉榆最后好像说会来接他。

  他想,得跟室友们说一声。

  但是他的嗓子又失灵了,他只能抬手虚抓着身边的人,晃着摆动。

  这样的动作,又被理解为抵抗。

  “小弟,是我啊!”

  “我们背你去医院啊!”

  “来扶一把扶一把!”

  “小弟,哎,松手,别怕啊别怕!”

  混乱的声音听得他头疼。

  直到。

  “我来吧。”

  熟悉的低音响起。

  摆脱了电流音,出现在现实里。

  时冬暖察觉周围的空气在流通。

  似乎是挤满的人散开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边说边靠近, “我是他监护人。”

  紧接着,一只紧实的手臂横托他的肩背,另一只捞起他的膝弯,直接将他稳稳抱起。

  淡淡的苦迷迭调香气,驱散了鼻尖的病气。

  那双手将他颠了颠,让他更深滚进那个怀里,脸埋进带着馨香的衣领里。

  他安心窝在怀抱里,泪水晕湿了一片衣料。

  *

  怀里的人,实在太轻太瘦了。

  抱起来小小的一团,眼都没睁,闷闷地掉眼泪,声音也没发出来。

  哭得眼尾红成一片,和高烧的皮肤融成同样的颜色,挂了泪珠的睫毛颤着,一如负担不住晨露的花瓣。

  松垮的睡衣扣子没能系好,抱起来时胸膛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一闪,晃得刺眼。

  胳膊和腿都细长,不盈一握,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把人弄碎。

  韩嘉榆把人往怀里颠,对方乖乖地任他折腾,蜷在怀里缩着,难受得直蹙眉,却硬是不出声。

  犹如玻璃熔的精致娃娃。

  漂亮得剔透,倔强得刚直,却又脆弱得一摔就破。

  送到医院时,大夫断定是急性肠胃炎,先给喂了退烧药,又挂了注射的药液,病人锁着的眉头才舒展开。

  韩嘉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生,本红润的嘴唇苍白干裂。

  他忍不住拿棉签沾了水,润了润那翘了边的嘴皮。

  似是渴水,那唇微启,抿了抿棉签头,又觉得不够,探出舌尖去舔。

  比肤色更烧人的艳红。

  韩嘉榆手一怔,视线错开,叹了口气,随后半抱起病人,给他喂了点水。

  眼都没睁的人本能啜着水,小口小口的,像是极渴的动物幼崽。

  “别急,慢慢喝。”韩嘉榆小声劝,手拍着人的肩侧,安抚着。

  喝完水,病人又睡着了。

  韩嘉榆把人安顿好,就先离开病房。

  大夫提醒过要先注意饮食,韩嘉榆来到医院门外,找个餐馆拜托老板熬了苹果水和小米粥。

  提着食物返程时,他看到有个小朋友缠着爸爸要摊贩的玩具,拗了半天终于得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韩嘉榆看着那个孩子的笑容,若有所思。

  再次回到病房时,时冬暖终于醒了。

  男生倚着床头,唇色还是苍白,倒是不干裂了。

  看到他进来,嘴角挽起笑,随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战利品上。

  韩嘉榆走过去,把病床边的小桌支起,摆上热腾腾的食物。

  然后再把那个刚买来的气球绳子绑在时冬暖手腕上,以及那个毛绒熊塞进病人的怀里。

  看起来病恹恹像是褪色的少年,这么一装饰,总算是有了人间烟火气。

  时冬暖被逗笑了,不是逞强,发自内心, “你好像不知道怎么跟大学生相处。”

  说着话时,男生眼睛盯着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只觉得滑稽。

  “怎么总把我当小朋友?”时冬暖补充。

  言下之意,是嫌气球和玩具熊幼稚。

  “我没把你当小朋友。”末了,韩嘉榆认真强调, “真的。”

  结果嘴上嫌弃的人,既没有解开那个气球,也没有松开那个玩具熊。

  就这么别别扭扭夹在怀里,还怕把熊压坏,好像抱的是有生命的娃娃。

  他们这间是双人房,两张病床间隔着张薄薄的帘,隔壁的大叔在公放看电视剧。

  男女主咋咋呼呼的对白声,充斥着这本安静的空间。

  时冬暖手持汤羹,舀了一小勺米粥,结果勺面刚离开碗,就因为无力的手腕颤颤悠悠,大半勺都抖回碗里。

  人还来不及委屈,韩嘉榆就已经坐在床边,伸手接替了那只勺子。

  一勺米粥稳稳托到时冬暖唇边,被喂饭的少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腼腆低了头,还是凑过来抿一小口。

  “唔!”

  被烫得一缩脖子。

  韩嘉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疏,忙调转勺子,主动吹凉那口粥。

  “我……我本来想自己吹的。”时冬暖声音弱弱的。

  韩嘉榆抬眸, “会介意?”

  时冬暖忙摆手,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故意这么娇气的。”

  韩嘉榆没说话,就这么吹一口,喂一口,吹一口,喂一口。

  病人吃完粥,就着管子吸苹果水。

  韩嘉榆正收拾着,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你可以故意。”

  “嗯?”时冬暖先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又理解了。

  等韩嘉榆收拾完,时冬暖又问:“故意娇气是病人的特权……”

  最后那个词,被隔壁床电视剧的爆炸声吞没。

  敏感的少年被巨响吓得一激灵,苹果水险些溅出来。

  韩嘉榆黑了脸,掀了帘子,沉声对隔壁床大叔说:

  “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耳机’吗?”

  音量不大,但气势汹汹。

  那大叔冷不丁被凶,当即板脸支棱起来, “我就不知道!我就是没有……”

  声音在看清韩嘉榆表情时,莫名心虚弱下去。

  韩嘉榆挑眉, “要我给你买?”

  大叔不吱声,躺回床上。

  手机倒是静音了,不知是调了音量,还是关了电视剧。

  韩嘉榆把帘子拽回去,转头看回时冬暖, “你刚才问什么?”

  与方才的语气判若两人。

  时冬暖抿唇摇头, “没事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病房重归安静。

  过了一会儿,时冬暖悬着的点滴总算挂完。

  大夫建议病人再观察半小时,确定不疼不烧了再出院。

  还有半个小时,时冬暖不想待在病房里,便想到医院外逛逛透气。

  韩嘉榆没阻止他,但看他穿的睡衣单薄,还生着病,入夜又凉,便脱了自己的冲锋衣给人披上。

  时冬暖随人摆弄,像个乖巧的换装娃娃。

  韩嘉榆的手指捏着拉链头时,他就低低垂着头,视线追随拉链的运动爬升。

  拉链攀到顶,时冬暖的头顺势仰起来。

  绽放一个娇憨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