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十来天,苏雪青才终于联系上高毅。

  他知道邵庭叫人打了他一顿,却不知道他到底伤得多严重,高毅在电话里也不说。

  苏雪青已经放了暑假,七月骄阳似火,也让人心浮躁不已。他踩着发烫的地砖,进了住院部大楼。

  在前台打听到高毅的病房,他步子又犹豫起来。高毅的无妄之灾是因为他,心里多重的愧疚叠在一起,让他有些无颜面对对方。

  他进退两难的身影引起护士的注意。看他手里的果篮,便问:“来看病人的?知道在哪个房间不?”

  苏雪青只好点头,朝着走廊那头去了。

  从敞开的病房大门一路看过去,这层是多人病房。三人的,六人的,房间里不仅有病人、家属,还有来来往往的医护。尽管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环境依然有些嘈杂。

  来到走廊尽头的病房,他在房门贴着的名单上看到高毅的名字,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里边拔高的女人声音传来。

  “为什么不让我报警?你看把你都撞成什么样了,车子也报废了,难道就让肇事者这么跑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孬的男人。”

  高毅小声又艰难地回道:“不是对方的责任。”

  听他这么说,余曼丽更是一阵火大。她就想不明白,人都差点没了,高毅却要袒护那个肇事者,简直有毛病。

  “是不是他的责任你说了算?你算哪根葱,你是警察?”

  “你别那么大声,吵到其他人。”

  余曼丽非但没有听话压低声音,反而再次被高毅激怒:“你怕吵到别人,你不怕你医药费没人付,车子没钱修,房贷没人还?你不找撞你的人拿钱,就只知道欺负我是不是?我是真该让你躺在这儿死了去……”

  “吵什么吵,这儿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要吵出去吵。”一个中年护士气势汹汹别开苏雪青,推开门,呵止正在发脾气的女人。

  面对护士,余曼丽气焰顿时下去了,终于放低了声音:“不是,我跟我男人说话,他偏不听劝,我着急。”

  护士瞥了一眼床上缠手缠腿缠脑袋的高毅:“病人情况这么不好,需要静养,你这么跟他发脾气,万一他一口气没上来,又进了ICU,谁的责任?”

  听到“ICU”,余曼丽总算恢复些理智。

  想高毅在ICU躺了两天,她在外面心急如焚的日子才刚过去,甚至想要是人就这么死了,她带着女儿可要怎么活。后来人活过来,转入普通病房,又想起那一天就接近一万块的费用,心头简直在滴血。

  她赶紧收起颜色:“知道了,医生,我不骂他了。”

  护士看她服了软,转身离开。

  余曼丽瞅着高毅这幅样子,气得心肝疼,又发不出来脾气。看了眼时间,生硬地:“你喝不喝水,上不上厕所?我要去干活了,晚上才能过来伺候你。”

  高毅看着余曼丽也心头郁闷,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也很不好受。身体痛苦是一方面,更大的是心理压力。

  他这一躺十来天,内脏损伤和脑震荡已经没有大碍,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回家休养。

  可是手臂和腿的骨折少说也得休养两三个月,这期间他无法工作,没有收入。这次进医院已经掏空了家底,还找师傅借了些。闺女的钢琴也全泡汤。

  休养这几个月的生活压力全落在余曼丽身上,可想而知她情绪这么不好也情有可原。而自己遭受这一切也可以说是自作孽,打掉的牙齿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吞,没有抱怨的资格。

  他想着这些不愿睁开眼,好像不睁眼就能不用面对生活中这一切。

  “还好吗?”

  熟悉的、让人魂牵梦萦的声音。高毅睁眼看见苏雪青时,有种恍若隔世,不太真实的感觉。

  高毅的手机被踩坏了,昨天余曼丽才有空去给他办了新的手机卡,拿来了家里的旧手机。高毅拿到手机立马给苏雪青打了个电话,意在解释自己这些日子为什么没出现。他有心编个借口糊弄过去,没想到苏雪青已经知道了。

  他不想让苏雪青看到他这幅样子,但在对方的询问下,还是说了医院地址。他带着期望,又不敢过分期望,生怕落空。他不想让苏雪青见他这落魄模样,但又想他想得厉害。此时人正站在他跟前,高毅错愕、惊喜,又立马为自己的模样难堪。他努力撑起身,想要坐起来一些,却因为病床的高度调得矮滑了下去,显得有些滑稽。

  “没,没事,我挺好。”

  苏雪青把果篮放到他床头,去到床尾将他的病床摇起来一些:“你看起来真不是挺好的样子。”

  高毅尴尬:“只是看起来严重。”

  苏雪青坐在他床头的凳子上,静静地打量他,从尚有青紫的脸,到两条打了石膏和夹了夹板的手臂,还有吊着的左腿:“两只手都骨折了?”

  “一只骨折了,左手只是骨裂。”

  当时他拼命用手臂护住头,所以受伤最重的就是两条手臂,特别是右手。

  苏雪青摸了摸他额头上缠得绷带:“头呢?怎么样?”

  “外伤,已经结痂了。”

  苏雪青收回手,攥着自己微颤的手指,轻轻叹气:“邵庭下手真重啊。”

  “没事。”高毅也仔细地打量苏雪青,除了见他眉间有郁郁之色,倒是没伤痕,“你呢?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对你不好?”

  “没有,他不会对我动手。”

  “那就好。”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两人用只只够两人听见的声音交谈着。几句说完,更多的、更想说的,却都无法再说,只能眼含千言望着对方。

  见高毅嘴唇干得起了白皮,苏雪青拿过床头的杯子:“口渴吗,喝点水?”

  “没关系。”

  “这个水壶是你的?”

  “旁边那个。”

  水壶是余曼丽走之前刚灌满的,都是开水。苏雪青倒了半杯,摇晃着,想让它快速凉下来。

  高毅被他照顾着,心头无限柔软。他还奢求什么呢,苏雪青来看他,愿意这样对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旁边玻璃杯的是凉水,可以兑。”

  苏雪青兑了半杯凉水。

  “抽屉有吸管。”

  高毅就着吸管,将苏雪青喂给他的水喝了干净。

  苏雪青放下水杯,拆开果篮:“吃水果吗?”

  高毅看着他摇头。

  “我们出去吧。”

  苏雪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两人好好说会儿话。但此时只能苦笑:“你这样子能去哪儿?”

  “可以找护士借轮椅,我想出去透透气。”

  苏雪青看了一眼窗外,午后的烈日炎炎,知了叫得格外畅快。多人病房里环境虽不够好,至少还有空凋。

  他收回目光的目光再次落到高毅脸上,他看到对方尚存青紫的眼眶下,明亮多情的眼神。

  “好,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