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巷子里的快捷酒店陈旧而逼仄。

  前台办理入住年轻女孩正在玩手机游戏。激战正酣时被进来的客人打断,她眼睛全程锁定在手机屏幕上,程式化地登记证件收押金,一分钟不到就办完丢过来一张房卡,然后坐回柜台里,重新拿起手机。

  等人都往里走了,她才想起说一句:“房间在二楼。明天12点之前退算一天,超过12点算两天。”

  楼梯铺着地毯,俗气的图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地毯很厚实,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脚底却有一种粘黏感,不知是下雨太过潮湿,还是吸附了太多污渍。

  高毅沉默地跟在苏雪青后面,不太敢看苏雪青的腰和臀,只盯着他的脚后跟。棕色的软底皮鞋,鞋跟很低,踩在地毯里就陷了进去,脚步离开后,在原地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

  有一瞬间,高毅也觉得自己的心就是这廉价的旧地毯,被苏雪青一路踩过,也留下了同样的印记。

  只是和这会缓慢回弹的地毯不一样,那些留在他心里的印记是永久的,无论未来如何,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加深。

  地毯上这些印记的尽头是确定的,又是不确定的。

  确定的是二楼的某个房间,不确定的是那扇门后将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一切到底对他们各自意味着什么。

  房间在走廊尽头。那里的灯坏了,光线格外暗一些。

  苏雪青刷开房门,生怕闻到某些不好的味道,但还好,只是有点刺鼻的空气清新剂。

  笼罩在晦暗里的房间看起来还算整洁,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户此时半开着,窗外的雨水被黄昏的天光染成灰色,进到旅馆后就消失的雨声又重新回到他们中间。

  高毅进屋后关上房间门,隔绝了过道漏进来的最后一丝灯光。只是房间只剩下他们,和满屋的昏暗和雨声。

  苏雪青没有将房卡插进接电槽,他面对他,低声说:“你衣服湿了,脱了吧。”

  高毅抬手脱掉身上的T恤。

  “裤子也湿了。”

  高毅低头解开运动棉裤的裤带。

  苏雪青把领带拉松,从头顶摘下来,套到高毅脖子上。

  他扯着领带一头,另一只手捏着领结用力一拉,那个结便滑到高毅的喉结处,把脖子那圈的皮肤勒出褶皱。

  高毅闷哼一声。

  苏雪青将领带另一头绕在手掌,拽着高毅走近房间当中最显眼的双人床。领带的长度有限,高毅弓着脖子跟在他后边,像条温驯的大狗。

  他把高毅推到在床上,像在车里一样坐在他身上,开始解马甲的扣子。

  贴身的衣物松散开,苏雪青伏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

  高毅搂着苏雪青的后背,翻身把他放倒在床上,按着他的肩膀,照着薄薄的肩颈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好像恶狼伪装成的流浪狗,用自己可怜巴巴的模样吸引来了第一个充满同情心的猎物。高毅啃咬苏雪青的肩,却并没有将牙齿嵌入他的皮肉,只是咬住那一块皮肤,轻轻碾磨。

  猛烈的冲动像是肉食动物嗜血的本性,即便这样,他也不忍让苏雪青疼痛和流血。在苏雪青面前,无论高毅的本性,他都是一条温顺的流浪狗。

  他一直觉得苏雪青很瘦很薄,抱在怀里或背在背上都很轻,便对他从头到尾都生出无限怜爱,仿佛他很脆弱,需要自己保护。

  到现在才切身体会到,苏雪青是个男人,他有成年男人的肌肉和力量,身形清瘦但并不孱弱,和抱着女人的感觉全然不一样。这种陌生感让高毅一时有些慌了神,苏雪青从容地将主导权接过去,引导他,温柔却强势。

  虽然不是女人,却也性感妩媚,黑暗里的主动的迎合和绵长叹息,都泛着春潮般的荡漾味道。高毅也被这陌生的感受击倒,短暂地忘记了一切。

  天色从昏暗到黑暗,从还能看见对方肢体和五官,到只有灰色的影子凭着直觉寻找对方或是悠长或是急促的喘息。

  不知道有过几次,直到两具肉体都被汗水泡得酥软,继而塌陷、崩溃。像海边堆起的泥沙雕塑,被一波接一波潮水冲刷后,彻底崩坏,被潮水裹挟着回归大海,重新变成泥沙沉入海底。

  雨渐渐小了。

  苏雪青侧身躺着,让这具无力的身体得以充分休息。高毅在他身后,粗糙的手掌反复在他肩颈处抚摸。

  没有比高毅更好懂的男人了,他喜欢自己这个部位,刚刚就亲吻不止。

  他从身后把苏雪青搂在怀里,皮肤相贴,亲密无间。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喑哑,带着满足后的性感和温柔。

  “今晚还回去吗?”

  “回去。”“你回去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高毅不再做声。

  苏雪青在他怀里转身,从他的面颊轻抚到胸膛:“还记得你上次说过,你不追求我,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他把脸埋进男人宽厚的胸膛,嘴唇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像是说给他的心听,“……其实我也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这话好像真的被他的心听见了,它开始变得难受酸涩:“有时会想给……”

  苏雪青轻轻按住他的嘴唇:“这是很危险的想法。”他挣脱高毅的怀抱,从床上起来,拿了房卡插进接电槽,顿时所有灯都打开。

  高毅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接着他第一次清楚地看见苏雪青的身体,粉白的皮肤上留有红痕。刚刚的触感和此时的视觉叠加,高毅突然因为自己手掌的粗糙而有些难堪。

  苏雪青毫不在意地在房间走来走去,拿了没有标签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把剩下的递给高毅。又从抽屉里找了要付钱的香烟,是很便宜的红塔山。

  他重新坐回床上,扯过薄被搭在腰上,点了一根烟。

  吸了一口,他把烟夹到高毅唇边:“抽吗?”

  高毅张嘴接住,从被子里拿出手臂,搭在苏雪青腰上。

  苏雪青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仰头靠在床头,舒服地吐了出一口烟雾,跟着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香烟:“口感好糙。”

  “还好。”高毅又深吸一口。

  他吸烟总是这样,像是要把肺部的氧气都用光那样深吸,烟蒂迅速烧出一节白灰。他越过苏雪青抖烟灰,却在撤回身体时,伏在苏雪青上方久久看着他。

  “你真好看。”

  苏雪青挑眉,把眼圈吐在高毅脸上:“我知道。”

  高毅带着他气息的烟雾里短暂晕眩,烟雾散了,他凑上去亲苏雪青。

  却被挡住了下巴:“快十点了,抽完烟就走吧。你去洗个澡?”

  等高毅洗完出来,他发现苏雪青已经穿好了衣服,梳理好了头发。他又变回了那个精致整洁的男人。

  “你不洗?”

  “我回家再洗。”苏雪青捡起高毅脱在门口的衣服扔给他。

  如进来时那样,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往楼下走。上了高毅的车,他忍不住问:“你没退押金。”

  “不退了,走吧。”

  他可不想面对前台去检查那些需要付费的商品时的表情。

  苏雪青在嘉城中心的家,户主是苏青扬。准确来讲,那是他爸妈给苏青扬陪嫁的房子。

  这套大平层公寓给苏青扬陪嫁,而父母住的那套学区房以后留给苏雪青。两套房各有各的价值,姐弟俩均分家产,一碗水端平。

  父母本想让她自己回来住,或者卖掉换成钱也行。谁知她既不住,也没有变卖。反倒是在搬去红树湾之前,苏雪青和邵庭在那里住了两年。

  后来房子空置,一直是苏雪青在打理和交各种费用,如今和邵庭分手,他便干脆搬回了这里。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苏雪青只把书房里自己的东西搬完了。至于其他,哪怕是他的日常穿戴,都有很多是邵庭自作主张买的,他都没拿。

  躺进浴缸,热水包裹全身,洗净了身上汗水的黏着感和雨水的冷涩感。他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矗立的高楼,和那些窗户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然后是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房子的灯光很亮,浴室里的物品都分毫毕现,入眼最多的就是陶瓷的白。无暇的纯白泛着冷冷的白光。而他想的却是那家脏兮兮的廉价酒店,和酒店里同样廉价的套子、香烟和矿泉水。

  他和一个同样“廉价”男人在那样的地方纠缠、喘息,像野兽一样忘我交缠,甚至开始前连澡都没有洗。

  苏雪青将自己滑入浴缸,仰面淹没在水里,闭眼就好像又重温刚才的一切。

  高毅的气味儿他很喜欢,不是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儿,是他呼吸间雄性的荷尔蒙的味道,一呼一吸都泛着欲的味道。

  和他那样浓重的雄性气息不同,他做的过程温柔到了温吞。苏雪青能够感觉到,他是用对待女人的方式对待自己。这感觉奇怪又腻歪,好在他的时间和尺寸能够弥补这点小小的不足。

  两次还是三次?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疯狂过了,也没有这样满足过了。好像回到了二十来岁的时候,那种放肆和无所顾忌。但身体仍然是三十来岁的身体,刚刚快散架的骨头现在才格外酸痛。

  憋气到了极限,苏雪青猛地从水里起身。

  他真的疯了。

  又好像身心都在渴望这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