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歌坚决不去学跳舞,气得余曼丽差点揍她一顿,幸好有高毅护着。但即便有人护着,她也没能如愿去学跆拳道,最后只能和母亲各退一步,去学钢琴。

  余曼丽让高毅替她找学习班,高毅对这方面也不太懂,只记得以前送苏雪青的路上有个这样的机构,便带着高雅歌找了过去。

  里边老师很热情,一看就经验丰富。路上高雅歌还很不情愿,但没多会儿就被老师引起了兴趣。高毅见这地方离自己上班的酒店不远,接送孩子都方便,便在这里报了班。

  这地方离酒店不远,也离苏雪青工作的学校不远。

  有好几次,高毅来这附近接送人,都宁可多花几分钟从大学门前绕过。车子驶过校门,他会减缓速度朝里张望。

  自然是看不到想见的那人,他心里很清楚,但仍一次次不厌其烦这样做,抱着某种“万一”的希望。

  有一次是周五下午,他掐着苏雪青下课的时间,刻意来校门外等他。他把车停在隐蔽的位置,只为远远看对方一眼。

  他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仍是没有见到。

  那种滚烫的渴望一点点变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又悲哀又可笑。等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即便苏雪青从那大门里出来,他也绝不敢上去和他打个招呼。

  那次过后,他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不让内心更折磨,也为了不再做出这样可笑的事。

  他开车的时间延长了些,工作得更努力,让自己累到没有精力再去想更多。他又开始抽烟了,余曼丽也开始因为他身上重新出现的烟味儿骂他。

  他用这样自虐一样的方式把对苏雪青的感情和思念生压下去,压在心底,把他夯死成一张失真的泥像。

  他没想到,这天接女儿下课,这泥像本尊会出现在他面前,连带着那些夯死的思念和情感都又无法控制地生动活络起来。

  苏雪青见着他也好似有点惊讶,以至于好一会儿没说话。

  高毅不太敢看苏雪青,虚虚看着他身后某个点,主动打了个招呼:“苏老师,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苏雪青像是被点醒,机械地笑了笑,“你送孩子过来学琴?”

  “是,报了钢琴班。”高毅目光落在苏雪青身边的男孩身上,“你外甥?”

  “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和你姐姐长得有些像。”

  上回是他叫了高毅去接的苏青扬,苏雪青揉了揉苏昱童的头发:“是像他妈妈。”

  寒暄过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苏雪青跟在高毅身后,觉得他比之前更憔悴了一点。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正视过自己,还是觉得尴尬吧。

  苏雪青自己都觉得蛮尴尬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偶遇。

  他的目光从高毅宽阔的后背移到旁边小姑娘一跳一跳的羊角辫上。这小女孩一看就是高毅的女儿,她有着和她父亲一样黑亮的眼睛。

  本来醉酒那晚的事都快彻底放下了,此时突然碰见,不仅当时的懊恼乍现,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该死。本来好好的,干嘛要去招惹有家有室的直男。

  一路无话,走到外面发现憋了一天的雪这时候下了起来。冷风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把天地搅成了一锅混汤。天黑得更厉害,像是到了晚上。

  苏昱童一看下雪了,立马有些担心地问苏雪青:“舅舅,你开车过来的还是打车过来的啊?”

  “打车过来的。”

  苏昱童立马哀嚎起来。

  苏雪青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叫什么,又没让你走着回去。”

  “我开车了,下这么大雪,要不我们先送你们回去?”高毅提议。

  苏雪青还没说话,苏昱童已经替他答了:“谢谢叔叔。”

  但他丝毫不顾及外甥的感受:“我们叫个车就行。你也还有事,就不麻烦了。”

  高毅并不勉强,点了点头,带着女儿走了。

  苏昱童看着苏雪青,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你干嘛不让那个叔叔送一下?又不好叫车,冷死了。”孩子抱着胳膊,缩着脖子,来回跺脚。

  苏雪青没理他,打开好几个叫车软件,都下了单,准备谁先接单就坐谁的。

  这天真不好打车,平时秒接的订单,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接。他把价钱加到了最高,一看前边还有十几个人排队,预计最少也得再等二十分钟了。正打算带苏昱童回机构避避寒,黑色大众停在他们跟前。

  高毅按下车窗:“上来吧,这天不好打车。”

  苏昱童扯了扯他的衣袖,两个字咬得又急又重:“舅舅!”

  要是还不上车,仿佛真就是他做了亏心事,还在心虚。苏雪青拉开车门,和苏昱童一起坐上了后座。

  车里很温暖,可能是小姑娘在车里吃了什么零食,有一股甜甜的草莓香味儿。

  驾驶座高毅沉默开车,后座苏雪青望着车外不停飘落的雪,两人都没有言语。不多会儿,两个并不能明显感知气氛的孩子就憋不住了。

  高雅歌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把奶糖,侧着身子伸到后边,先递给苏昱童:“外国人,你吃糖么?”

  苏昱童接了糖:“谢谢。”

  高雅歌又掏了一把递给苏雪青:“叔叔,你吃糖么?”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好吧。”

  高雅歌剥了一颗喂给高毅,高毅也摇头,说他不吃。

  苏昱童嚼了一会儿奶糖才反应过来:“我叫苏昱童,不要叫我外国人,我不是外国人。”

  高雅歌侧身向后,好奇地看着他:“可是你跟我们长得都不一样啊。你的头发像染过的,眼睛也是蓝颜色。”

  苏昱童是混血,发色肤色都比亚洲人浅,五官也更清晰一些。他向高雅歌解释:“这是因为我爸爸是美国人。但我妈妈说我是中国籍,所以是中国人,不是外国人。”

  高雅歌疑惑了一会儿:“所以你的国籍是中国人,但长相是外国人?”

  她这说法把苏昱童也搞晕了,他求助地看向自个舅舅。

  苏雪青瞥见外甥求助的眼神,便解释:“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看国籍,不看长相,只要国籍是中国,不管他长什么样,他都是中国人。”

  “听见了吗?所以你不要喊我外国人了。”

  “哦。”

  小孩都是天生的社交家,并不被阶级和有没有钱左右自己的社交对象。苏昱童凑上前去,扶着座椅靠背,问高雅歌:“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高雅歌,高兴的高,文雅的雅,唱歌的歌。”

  “你名字真好听诶。”

  被人夸奖,高雅歌很开心:“我爸爸取的。”

  “你叫高雅歌,你会唱歌吗?”

  “我会啊。”

  “真的吗?你唱一首来听听。好听的话,我下次弹钢琴给你听。”

  苏雪青斜了苏昱童一眼,总觉得孩子怎么在小姑娘跟前说话变了个人似的。他拎着小崽子的衣领,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

  苏昱童在位置上坐好,笑盈盈地看着前边,继续问高雅歌:“你几岁啊?”

  “我马上九岁,九岁的时候就上三年级了。”

  “我十一岁,我上六年级,你应该叫我哥哥。”

  高雅歌爽快答应了:“好吧。”

  “哥哥,你学钢琴学很久了吗?”

  “学了三年多。”

  “你很厉害吗?”

  “还行吧。老师说我很有天赋。你呢?”

  “今天才上第二节课。”

  “以后你有什么不懂,哥哥可以教你。”

  听苏昱童说话,苏雪青总忍不住皱眉,他这些话都是在哪儿学的?

  “苏昱童,你怎么这么多话。”

  “啊?”苏昱童扭头看自个舅舅似乎不大高兴,嘟哝道,“你们都不说话,就只有我和妹妹说了,是吧,妹妹?”

  虽然很烦苏昱童多话,但幸好还有两个小孩这么一路呱噪,让他和高毅之间的尴尬气氛有所缓解。

  到了红树湾,高毅把车停在往常停靠的位置。苏雪青拉着苏昱童打了声招呼,便下了车。

  雪下得小了些,地上也积了一层,踩上去咯吱响。

  苏雪青问苏昱童:“谁教给你这么到处认哥哥妹妹的?”

  “你说高雅歌?她比我小,她就是妹妹啊。”

  “比你小的女孩多了,都是妹妹?”

  “但是我喜欢她啊。”

  苏雪青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们才认识一个小时,你就喜欢她?”

  苏昱童第一次听到舅舅这种冷冰冰的嘲笑,愣了愣,继而涨红了脸,小声为自己争辩道:“她很可爱嘛,还给我吃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苏雪青大概也觉得这么嘲讽外甥有点过分,没有再反驳。仔细想想,或许这方面是得了他父亲的遗传。他爸就是个把喜欢和爱挂在嘴上的人,或许这一点也是美国人的共性,在表达喜欢方面,毫无亚洲人的含蓄。

  进了楼,苏昱童却突然问他:“你跟高雅歌的爸爸是什么关系啊?”

  苏雪青心里咯噔一声。但他和高毅除了寒暄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再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端倪。

  “他是司机,我是乘客,我以前经常坐他的车。”

  “是吗?”

  面对外甥的再次质疑,苏雪青咽了咽唾沫:“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下车都没有付钱。我以为你们是朋友,但是你们又不说话,有点奇怪。”

  “……忘记了。”

  苏雪青掏出手机,他和高毅的号都在,赶紧按照之前的费用给高毅转了车费。

  “可是他也不提醒你。”

  “……你哪儿来那么多可是。车费已经刚刚已经转给他了。”

  “哦。”

  电梯到了,在门口苏雪青掏钥匙开门前,他突然说:“别跟你邵叔叔说今天的事。”

  这次苏昱童倒是没有再问东问西,甚至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只点了点头。

  嘱托过后,苏雪青又觉得心头膈应,明明并没有什么,他却先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