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独自坐在沙发上看元旦晚会,没看多会儿就打起了呵欠。

  他起身去了卧室,弯腰在电脑桌下摸索一会儿,便快速拆开机箱,掏出他藏在里边的烟盒。他只抽出一支,把剩下的又放了回去。

  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余曼丽在打扫整理,唯独电脑她不会用,更不会想起来拆开机箱。

  坐回沙发,高毅深吸一口,烟头亮得快要烧起来,一口气吸掉快三分之一。两团灰雾从他鼻孔喷出,他整个人都泄了劲儿,歪在沙发上,继续看甚是无聊的晚会。

  今天余曼丽去上整班,从早上九点半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半,整整十二个小时。这种整班,明天还有一天。

  高毅难得元旦这两天休息,他原本打算的是一家人一起好好过个节,出去玩一玩,但余曼丽惦记着假期双倍工资,坚决要去上班。今天白天,只有他带着高雅歌去了游乐园。

  天冷,高毅原本打算带女儿去博物馆参观,但孩子坚持要去游乐园。到了才发现,多的是和这丫头一样不怕冷的人。这日子里,游乐园竟然也是到处排队。项目没玩上几个,他就这样替女儿排了一整天,傍晚他俩在园区里吃了个公主套餐。

  孩子玩得疯,吃饱了饭,上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到家叫也叫不起。高毅只好一路把她抱回来,放床上简单擦了脸脚就让她睡了。

  他折腾一天也有些困乏,但想着一会儿还要去接余曼丽下班,勉强支起眼皮撑着。

  抽完烟,觉得嘴巴干涩,想起自己藏在工具柜的半瓶烧酒。他撅着屁股在阳台角落的柜子里摸索良久,什么都没摸到。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余曼丽给他收拾了。

  余曼丽向来视烟酒为仇敌,高毅想,也许是因为她那个吃喝抽赌一应俱全的爹。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一脸寡淡,又坐回沙发。

  这时电话响起,看到来电显示,高毅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电话响了五六声,他才接起来:“苏老师?”

  “是我。”

  “这会儿要用车?”

  “不用……不是叫车。”

  “……”

  “……”

  “你……有空吗?”

  尽管电话里的声音很镇定,高毅还是能听出一点微妙的不同。就像那晚苏雪青醉酒打电话让去接,他的声音也很镇定清醒,但实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空。”

  说完这句,苏雪青一时没了下文。

  高毅静静等着,四周具寂,能够从听筒里听到对方轻柔的呼吸,以及背景音里女人的歌声。

  “……想出来坐坐吗?喝点酒。”

  “可以。”高毅干脆答应,“给我发个定位。”

  那头却迟疑:“今晚不用陪家人?”

  “孩子睡了,媳妇上晚班……”说到这儿,高毅突然觉到一点孤独。不知怎地,他似乎笃定苏雪青那头也只有他自己,“我也一个人。”

  高毅在酒吧找到苏雪青的时候,他已经醉了四五分。右手一杯威士忌,旁边还有一个半满的酒瓶。左手撑着脑袋,昏暗的灯光下,醉蒙蒙的双眼,比沙哑的爵士女声更迷离。

  他见着高毅便笑了。那种半阖的眼皮和上翘的嘴角,是高毅在他脸上没有见过的弧度。此时,他开朗得甚至有些热情,对高毅招手:“我在这儿,快过来。”

  他替高毅拉开自己身边的高脚凳,又敲桌子叫来酒保:“给他拿个杯子。”扭头看着高毅,“加冰吗?”

  高毅点头,他又转头对酒保道:“加冰。”

  杯子上来,苏雪青拿起手边的酒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随后举起酒杯,凑过去,杯沿轻轻碰在一起:“新年快乐啊!”

  漂浮的冰球像座冰山,在黄澄澄的液体里浮沉,酒液在杯沿轻荡,似海水起伏。在吧台灯光的照射下,透明的液体和透明的酒杯共同交织出一种迷离醉人的光。高毅喉咙吞咽,一种少有的干渴爬上心头。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酒杯,只留下冰球骨碌碌地转。

  苏雪青看得一愣:“……你还没有说祝酒词。”

  “……哦。”

  重新给高毅倒上酒。喝得恰到好处的时候,便有种愉悦的轻松,苏雪青提醒:“这次别忘了说。”

  杯沿重新磕在一起,像个点到即止的吻。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干杯!”

  “干杯。”

  刚才那杯喝得太急,这杯高毅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苏雪青看他还剩大半的酒,摇了摇自己的空杯子:“说的干杯,我可是喝光了。”

  高毅的目光从苏雪青戏谑的双眼移到他摇晃酒杯的手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指尖饱满,修剪整齐的指甲盖泛着粉色。

  那个念头再次出现——

  苏雪青是完美的!从头发丝到指甲盖,他没有一处不美丽。

  几月前他在大学门口第一次接到苏雪青。初秋时节,对方穿了一身亚麻色的西服,软底皮鞋踩着人行道上的落叶和秋日下午的阳光朝他走过来。那瞬间,高毅就被一种陌生的美丽所撼动,而那一刻的余震一直存留至今。

  他没想到后来还能遇见苏雪青第二次,对方还留下他的联系方式,说以后都叫他的车。最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能和苏雪青像这样坐在一起,碰杯喝酒。

  高毅端起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见他杯子空了,苏雪青又为他倒上,顺手也给自己倒满一杯。这时酒瓶空了,他招手让酒保又拿一瓶。“平时喜欢喝酒吗?”

  “还行。”高毅看苏雪青手里酒杯频繁地凑近他的嘴唇,“要开车,喝得少。”

  “今晚也是开车过来的?”

  “没,你说喝酒,我打车来的。”

  “你酒量怎么样?”

  高毅慢慢地转着杯子,目光也锁定在手中的酒杯:“还行……没有把自己喝醉过。”

  “喝不醉的人时不时会很辛苦……”

  他抬头,不解地看着苏雪青。

  “……想借酒浇愁都难以实现……”

  “你这是在借酒浇愁吗?”

  苏雪青又笑:“算是吧。这种日子把你叫出来,让你陪我,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高毅发现苏雪青这种状态下格外喜欢笑。也不知自己是否也有点醉了,他看那笑容也是荡漾的,让人神智有些恍惚。

  “还有上次我喝醉了,你陪了我一晚,我一直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苏雪青又说起这个,高毅突然有点紧张,他挪开眼:“……不用谢,真的没事。”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

  他从没想过为什么对苏雪青这么好。他甚至没想过,他真的对苏雪青很好吗?抬起眼,对上对方一双满是笑意的眼,那笑意里还带着戏谑和促狭,弄得高毅更是吞吐不知作何回答。

  “我,我觉得……”

  不等他说完,苏雪青眉头一皱,突然背过身,问酒保:“卫生间?”

  酒保指了个方向,苏雪青撑起身,按着胸口,趔趔趄趄往那里去了。高毅要了瓶水,立马跟了上去。

  苏雪青按在洗手池前呕吐,肚子里没有其他东西,流动的水把吐出的酒液冲进下水道。空腹饮酒,此时他的胃里像被灼烧一般,有种火辣辣的疼痛。

  好不容易吐完,他洗了把脸,从镜子里看水淋淋的自己,那人凄惨得有些陌生。而沉默的男人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

  一瓶水递过来,高毅对着镜子里的他说:“喝点水。”

  他转头看了高毅一眼,接过水道了谢。

  “你喝酒之前也没吃点东西?”

  苏雪青摇头:“这个日子,饭店不预约根本没座。”

  “我看酒吧里就有吃的。不吃点东西,胃会被酒精烧坏。”

  “酒吧的厨师今天也不在。”苏雪青无奈,“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回到吧台,高毅便问酒保,能不能借他们的厨房做点吃的。按照点单的菜品做,也照着上边付费。酒保满口答应,让他多做一份,他也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只用了十多分钟,高毅就把一份海鲜千层粉搁在苏雪青面前,叫他先吃,说完高毅又钻进后厨。

  隔着一面玻璃窗口,苏雪青看着高毅在里头忙碌又娴熟的背影,把一勺裹满芝士和虾肉的意粉塞进嘴里。

  今天人少,酒保闲得一路盯着他,咽着口水问:“好吃吗?”

  苏雪青点点头。

  另一份千层粉上来,一并上来的还有一些烤得焦黄鸡翅和香肠。

  酒保大概也饿极了,不顾食物滚烫,猛塞一口,一边哈气,一边不忘夸奖高毅:“好吃好吃,你做得比我们后厨那哥们好吃多了,咋做的?”

  高毅没搭理他,问苏雪青:“你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做点。”

  “我够了。”

  喝的酒都吐了个干净,肚子也填饱了些,苏雪青情绪好了些,也清醒了许多,反而感到有些难为情:“谢谢。”

  酒保吃得高兴,自个给自个倒酒,想起客人,又问苏雪青:“还喝点什么不?”

  在苏雪青开口前,高毅道:“给他泡杯红茶吧。”

  吃饱喝足,酒也醒了,心情也恢复了不少。苏雪青这时想要酩酊一场的兴致没了,他看高毅也不愿多喝,便结账离开。

  走出酒吧,苏雪青问高毅住在哪儿:“我给你叫个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没醉,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知道,我把你叫过来,这会儿怎么也该叫车送你回去。”苏雪青垂下眼皮,此时越来越觉得自己此举不妥,很有利用对方解闷的卑劣嫌疑,“酒醒了觉得挺不好意思,这大冷天的,又是过节,谁都愿意在家呆着。”

  高毅没接茬,转而问道:“你怎么回家?”

  “我家就在两条街外,我走着就回去了。”

  “我先送你吧,你还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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