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不完全退火【完结】>第74章 不可触碰

  塞壬号最高层的客房是一个套间,只供一户旅客使用,客房服务和安保有专人负责,服务和设施都是北大陆最顶尖的。

  这是居伊从同事那里听说的,他在国立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富人里面也有等级之分,因而对这种随处可见的差别待遇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窥探之心。

  尤其现在知道那个所谓的神秘顶级客户就是奥尔,他连仰头看天空都要绕开顶层的露台。

  他记得船长明明说的是东海公司的话事人要找奥尔,但船长一大早就来敲响了刚装上没几个小时的房门,对着正准备出工的画师居伊说:“我司话事人即将抵达塞壬号,请您一起会面。”

  于是他此刻坐立不安地待在奥尔的会客室里,他当然想问问奥尔为什么喊他来,但客人随即敲响了门。

  那个叫莫缇耶的话事人长着一张书卷气十足的面庞,一眸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要不是居伊听说过东海公司是北大陆势头最足的贸易公司,他只会觉得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是个青年教师,而且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那种。

  此人并非只身前来,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比他高出不少的金发男人,男人长发披肩,貌美如花,用这个词形容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并不恰当,但居伊脑子里只冒出了这个词。

  这个男人一脸漠然,似乎并不关心东海公司的贵客昨夜的惊险遭遇。

  奥尔也认识他,喊他艾德萨先生,并且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只简单寒暄几句,说自己“很荣幸能体验艾德萨先生设计的塞壬号的首航”,对方也只是客气地回复“如有不足,欢迎提意见”。

  奥尔抿嘴点了下头,转头和莫缇耶攀谈起来。

  居伊看到他脸上带着与年轻的外表不符的成熟,得心应手地与年长十来岁的人交流,这种场面下的奥尔还是头一次见到。

  莫缇耶和艾德萨也很奇怪,居伊说不上哪里奇怪。

  他在国立大学呆了两年,还结交了丹格森、杜兰、伽列里这些大家族的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眼前的两个人和他认知中的商人完全不同。

  那个艾德萨的视线从没离开过莫缇耶,眼里明晃晃的爱意,莫缇耶和奥尔说着话,间或会回望他一眼。

  居伊昨天下了船,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待了一天,就发现海滩上有不少同性伴侣,毫不忌惮外人的目光,眼前这两人或许也是那种关系。

  和母亲亡命天涯的那些年,居伊去过很多国家,但为了避人耳目,都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这次出远门,他有一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感觉……

  正在思绪乱飞的时候,居伊听到奥尔对莫缇耶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居伊勒鲁。”

  听到奥尔念自己的名字他猛地紧张起来,不知道这次奥尔要怎么介绍他。但愿像以前那样,不说身份,只说个名字就好。

  可事与愿违,奥尔又说了起来:“阿斯加尔多最年轻有为的画师。”

  居伊明知这个说法言过其实,还是偷偷松了口气,他庆幸奥尔没说他们的关系。

  但奥尔的介绍还没完:“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居伊在炎炎的南国气候里,被冻住了。

  所幸对方没有表现出惊讶,还极为坦然地走到居伊面前,伸出手要与居伊握手。

  居伊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差点又被奥尔牵着鼻子走了,他敛回心神,展露笑容,伸手回握。

  莫缇耶说他已经听船长说过居伊的事了,还客套道:“首航能邀请到您是我们的荣幸,异瞳画师勒鲁先生。”

  居伊睁大眼睛,顿了一瞬才理解,异瞳画师说的是自己。他同样报以微笑,真诚道:“感谢塞壬号和船长给我这次机会。”

  说完,居伊就看到莫缇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用余光看了奥尔一眼,奥尔只是眯起眼睛微笑着。

  既然提到画师,两个商人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艺术投资上。

  莫缇耶恭维道:“听闻您的拍卖行刚开业就刷新了艺术品拍卖的价格记录,小丹格森先生果然年轻有为。”

  奥尔谦虚道:“都是合伙人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听说贵司的新航线开辟了,艾德萨先生擅长物色艺术品,今后在东方挖掘到好东西,一定要优先关照我们这个小拍卖行。”

  莫缇耶笑着看了一眼艾德萨,又对奥尔说:“您太谦虚了,我们不过是个新公司,我们才要仰仗丹格森企业多关照呢。”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话题越来越商务,像是正儿八经要谈合作,冒出来的词汇都是居伊听不懂的,他出于礼貌又不能离席,只能呆坐一旁,目光落在奥尔的侧脸上,心里想着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在场。

  船长进来提醒马上要开船了。

  四人站起身,莫缇耶与奥尔握手道别后,再次来到居伊面前,微笑道:“祝您在塞壬号上工作愉快,但愿将来有更多合作机会,我们的未来之星。”

  艾德萨冲居伊点头致意后,居伊看到他伸手揽着莫缇耶的腰一起出了门。

  他们走后,房间里安静得尴尬。

  钟摆的声响咔哒咔哒,直到“铛”的一下准点报时,两人才同时吸了一口气。

  居伊瞥了一眼时间,朝门口走去,“我、我回去工作了。”

  没走两步,胳膊就被拉住,居伊不得不停下脚步。

  奥尔的左手大概还是没好,居伊感觉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有些抖,奥尔的声音就在耳边:“坐一会儿再走好吗?”

  居伊没回头,垂眸看着地板,想问的事情很多,比如那句“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意思,但本能让他忽略这个问题,只问:“为什么要把你的人脉介绍给我?”

  他怕他们的关系重蹈覆辙,提前打起预防针:“这次我是真的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

  曾经珍视的东西被人弃如敝履,居伊想不出奥尔还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奥尔知道他的意思,有些东西是自己没有珍惜,但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自信一定不会让居伊失望。问题是居伊肯不肯给机会。

  他暗自调整了呼吸,故作轻松道:“你给楼下那些人画画,只能慢慢出名,那两人在商界艺术界都有话语权,让他们记住你,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成名。”

  居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到一如既往的嚣张口吻,莫名放松了一些,哂笑道:“你果然是个生意人,我就是喜欢看到一家人的欢笑。”

  奥尔不屑一顾,“还一家人的欢笑呢,那些哭闹的小鬼还不是我帮你哄的。”

  居伊甩了甩胳膊,没甩掉奥尔的爪子,气没地方撒,语气不善道:“还有事吗?没事别耽误我工作。”

  空气安静了,手臂上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一起吃个便饭吧,这总不会耽误你吧。”

  用人脉换一顿便饭吗……吃个饭而已,要是连这都拒绝,自己也未免太过小心眼了,居伊点头:“嗯。”

  低下头时,居伊看清了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是没有受伤的右手。

  居伊的隔壁住着一位乐师,名叫达雅,他说在他的家乡,“达雅”是大海的意思。他的家乡没有大海。他的部族消失在了战火中。

  居伊完全理解他向往大海的心,他们的交情浅薄但舒适。

  达雅会很多乐器,他说他唯一的爱好是挣钱,挣很多很多钱,为了挣钱他可以出卖一切,包括尊严和身体。

  居伊从不问达雅要钱做什么,达雅也从不过问居伊为何在深夜哭泣。

  居伊的工作时间在白天,达雅的工作时间在夜晚,他在餐厅和甲板上演奏,或为歌者伴奏。

  他告诉居伊,他眼力见可厉害了。

  “你别看这些有钱人个个正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些是来猎艳的,哪些在偷情。”

  一旦发现目标,达雅就会制造机会勾搭那些单身的,遇到慷慨的能狠狠赚一票。而那些和情人幽会的,才是他的主要财源。

  “我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拿下那些小情人的,他们一定会搞烛光晚餐,再让我进场演奏制造浪漫气氛,”达雅冲居伊眨眨眼,“不是我吹牛,只要我的音乐响起,还没有哪个小情人不被迷住的,事成之后,我都能得到一笔不错的小费。”

  达雅还替居伊感到惋惜:“画师就没法接这种活了,可惜了,不过我建议你盯着那些单身贵族,别错过机会。”

  居伊才刚踏出寻找自我的旅程,看到达雅这种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

  但至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他笑着摆手:“我可不想招惹什么单身贵族。”

  居伊有一个习惯,不爱听的建议全当耳旁风,笑着打完哈哈,就抛出脑海了。

  现在,他坐在顶层的露台上,盯着餐桌上摇曳的烛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习惯不太好,有些话还是得仔细思考的,比如奥尔说的“便饭”,怎么可能真是便饭。

  对面的男人也不嫌热,穿着正式的晚宴服装,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气氛浪漫得不合时宜,居伊将无处安放的视线投向了夜空。

  静谧的夜,海浪就是最美的伴奏,天空很近,居伊产生一伸手就能摘到繁星的错觉。

  不知道是餐桌上的烛光太热,还是奥尔的目光太灼热,居伊总觉得脸发烫,他收回视线,透过烛光与奥尔四目相对。

  奥尔好不容易得到了和居伊共进晚餐的机会,满腹的话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双手摆在桌上,右手捏着酒杯,却滴酒未沾。

  所幸侍者提着一篮子餐前面包来了,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侍者弯着腰,热情介绍道:“这是用佩佩果油做的面包,请慢用。”

  居伊在面包店里见过这种面包,当时买不起,只看了一会儿,他撕下一小块尝了一口,低声咕哝:“好像和别的面包没什么区别。”

  奥尔轻笑着赞同:“对,就是普通的油。”

  听客人这么说自家菜肴,侍者不乐意了:“这可是有返老还童功效的,您吃的不只是面包,还有美好的期许。”

  居伊并不相信这些,但还是客气地笑了笑。

  奥尔见居伊笑了,聊起了佩佩草和歪树的故事。

  佩佩草必须攀附在歪树上,才能获取开花结果的营养,歪树必须被佩佩草攀附,才能延命。

  “它们是共同体,是不是很浪漫?”

  居伊抿了抿唇,垂下视线不再吭声。

  他竟然在和奥尔吃着烛光晚餐,谈着浪漫,命运的齿轮一定是卡了壳,脱了轨,他的生活才会错乱到这个地步。

  虽说答应了奥尔共进晚餐,但和奥尔在一起,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变得自怜自哀,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只是一顿饭而已,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在不爽什么,连眼前无辜的烛光都让他烦躁。

  在情绪变得不可控之前,居伊站起身,离开餐桌,扶着栏杆探出身去,露台下面是漆黑一片的海水,他仰起头闭起眼睛,任由海风吹乱了发丝,才感觉理智回笼了。

  回过身时,居伊发现奥尔已站在他身旁。

  居伊侧过身与他面对面,手肘搁在扶栏上,夏夜的海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居伊看着他眼里的忧虑,轻笑道:“怎么?怕我跳海?”

  奥尔沉静地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总觉得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还是触碰不到你。”

  “你知道吗?”居伊笑了起来:“你特别不适合说这种话,你原先在我心里的形象就是个恶棍,后来我又觉得你像个嚣张的大傻瓜。”

  奥尔低声道:“你喜欢那样的我?”

  居伊抿了抿唇,抬手握拳在奥尔肩上轻轻锤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看,这不是碰到了。”

  居伊的玩笑话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奥尔一笑不笑,爽朗的夜空下,露台上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沉重。

  奥尔侧过头,一动不动地垂眼看着居伊按在他肩头的手。

  居伊尴尬地收回手,却被奥尔捏住了手掌,他低下头,在居伊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刚巧侍者端着前菜进来,睁大眼睛“哇”了一声,转瞬露出了然的神情,将前菜放在两人的座位上,并且自认为很懂事地不做菜品介绍,不说一句话就退了出去。

  居伊僵着唇边的笑意目送侍者,这时他的耳畔回响起那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那颗本已平静的心,就是被这句话搅乱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沉声问。

  “我不想就这么结束,”奥尔下定决心般说,“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吗,居伊。”

  居伊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奥尔捏得很紧,他无奈道:“我们不要在原地打转了,让过去的过去吧。”

  奥尔没有说话,但是居伊感觉他又收紧了捏着自己手的力道。

  两人僵持不下时,露台的门又开了,居伊看到来人愣了一下,竟然是达雅。

  达雅进门先鞠了一躬,随即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开始了演奏。

  居伊给奥尔一个眼神,奥尔便松了手,随后他走到居伊的座位前,拉开椅子,请居伊坐下。

  居伊走回餐桌,和奥尔面对面坐在星空下。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聆听着歌颂爱情的乐曲,气氛比刚才更令居伊感到不适,但是达雅演奏完毕时,他还是微笑着鼓掌了。

  达雅微微欠身,看向居伊的时候,促狭地挤了挤眼,好像在说:“小子,还说不想招惹单身贵族,一出手就是顶级货色。”

  居伊抿着唇笑得无奈又尴尬,达雅一走,他也站起身,手撑在桌上俯视奥尔:“你没必要安排这些,我们的关系不适合做这种浪漫的事。”

  奥尔抬起头看向他却不说话,目光比夜还沉静。

  居伊想明白了,有些事,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的。他对奥尔说:“谢谢你邀请我,但我们以后还是别再有瓜葛了。”

  侍者端着餐盘来到顶层,餐盘上放着黄油焗龙虾,他的手还没握上露台的门把手,露台却打开了。

  居伊对他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露台上,奥尔沉默着独自坐在餐桌前,桌上的前菜一口未动。

  居伊走后,奥尔才站起来,走进室内时,告诉侍者晚餐可以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