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译川梦境里的时间线竟然是不断倒退的。
去年上海的那一段在清晨被唤醒,此时此刻的他又来到大三那年的暑假——这个时候梁译川本应该攒一些实习经验,不少同学留在厦门,或者是去北京、上海实习,但他只觉得天气太热,什么也不想做,考完试便早早订了机票离开。
南京更热。
梁译川拖着行李箱回家,走到小区附近超市时还是没有忍住,进去买了根可爱多吃。爸妈要工作,梁译川回去之后只有弟弟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看见他非常惊喜:“哥!你回来了!”
“嗯。”梁译川吹着空调,觉得被热化的理智渐渐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体里。
“那今天晚上可以去外面吃了!”弟弟什么烦恼也没有,是个快乐小狗。
梁译川收拾了一下东西,也笑道:“就等着我回来改善伙食?”
弟弟点头,随口道:“还有何言哥,他也放暑假了。”
何言。
梁译川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最近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半年前过年,何言初三来他们家一起吃的饭,至于再往前的年夜饭嘛……梁译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了。
一个人?去他爸爸那边?不……何言讨厌他爸爸,不会去的。
但也说不准。
老一辈的人坚信血浓于水,说不定他爸人到中年,忽然就对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产生了想要挽回的想法。
不对不对,何言还是不会去的。
梁译川一个人收拾好行李箱的东西,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黑色电脑屏幕的模糊反光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很奇怪。
在学校的时候总是想着回家,但真的回了家,梁译川反而失去了方向。
与此同时,梁译川有些落寞,因为他对何言不再有十足十的把握。如果是以前,他的想法不会像这样变来变去,他知道何言在想什么,也知道何言的下一步行动会落在哪里。
一切的源头始于高考结束后,那年梁译川发挥得很好,走出考场他的大脑仍然处于一种持续亢奋的状态中。他觉得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穿过他的身体,托举起他,给了他一个“新人生序幕”的错觉。
那是很疯狂的几天,是被人默许疯狂的几天,是毕业生独有的放纵。
梁译川考完试回到家,睡到第二天的下午四点,马不停蹄地开始参加各种聚会。班级组织的,林鹏组织的,家里哥哥姐姐组织的。梁译川非常自信,他成绩一直不错,只要没有什么重大失误,他绝对可以上一个很好的学校。
再往后呢?
上好的大学,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他的美好人生蓝图已经出现在眼前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什么。梁译川想,他还差一点想要的。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
于是,梁译川对何言直说了——我喜欢你,我想要你,何言,你在我的心里好像已经超越了朋友,你会怎么看我?你觉得我俩谈个恋爱可以吗?
考场外的那阵风让梁译川飘飘然起来,他这么问了,但是何言对他说了抱歉。只是一瞬之间,围绕着梁译川的风便一改温柔的底色,将他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梁译川不会死,他只是被锤进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里,好半天都只能躺在那里爬不起来。
那一段混乱的日子结束后,梁译川选择了离开。再一眨眼,已经到了大三的暑假。告白变成梁译川和何言共同遵守的秘密,在大家面前,他们还是好朋友。
有时候,何言的伪装实在太好了,梁译川会怀疑这是不是都是他的臆想。但他在疏远何言的同时,何言也在疏远他,梁译川就会知道——哦,这不是他的臆想,这是真的。
晚上老爸老妈回来了,看见梁译川回来两人都挺开心,他们开车到家附近的商圈吃饭,老妈打电话给何言时梁译川面无表情,心想又到了他演技巅峰的时刻,来吧,何言!今晚的这一顿最好吃快一点!
谁知道何言没来,说是有事。
梁译川心里轻松了几秒却又有新的不自在,他故意的吗?
翌日梁译川醒过来,林鹏跟他说了一个大新闻:【何言腿断了。】
梁译川:【?】
林鹏:【猜猜哪条腿?】
梁译川:【……?】
梁译川直接拨语音过去,劈头盖脸地问:“何言怎么了?”
林鹏煞有介事地说:“不跟你说了嘛,腿断了。”
“啊?”梁译川还是没反应过来,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玩笑。
“骨折。”林鹏解释道,“打篮球出了点意外,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给送医院去了。”
“在哪儿打篮球?”梁译川有点儿懵。
“他们学校吧。”林鹏问,“你不去看看吗?是不是得给他找个护工?他一个人在医院能行吗?”
梁译川火速挂了林鹏的电话,正巧这时候弟弟也咋咋呼呼地推开门,慌乱地说:“哥,妈说……”
“何言在医院。”梁译川面色冷静地答道。
弟弟愣了一下,点头道:“对,她说让我们下楼,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知道,我换件衣服。”梁译川说。
这么大的事,何言没告诉他!梁译川坐上车的时候在想,是昨晚吗?昨晚让他来吃饭他说有事,就是去医院的事吧?
车上,老妈也同样在吐槽:“何言是不是疯了,出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自己一个人怎么扛过去。”
“就是。”老爸很严肃,“等会儿去骂他。”
弟弟难受死了,还没见到何言就脑补了很多他的可怜画面,伤心地说:“你们不要骂何言哥。”
梁译川:“……”
怎么说呢,他上有一对刀子嘴豆腐心的爸妈,下有一个傻白甜的二弟,梁译川觉得自己也不容易。不过……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对何言有什么情感波动,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差点儿崩溃。
或许……梁译川就是他爸妈和他弟弟的结合。
一边想要骂何言,一边又不自觉地担心他。
可能梁译川还要多一些别的,他暗自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何言昨晚并不是故意不来。
梁译川很多年不去医院,已经完全不熟悉这种像是迷宫一样的巨大建筑物。住院部和门诊是分开的,何言的手术已经结束,他们直接去住院部找他就行。
站在电梯里时,梁译川越发的紧张,甚至有些在意自己的着装。他跟着家人一起找到何言的病房,进门时梁译川的大脑一片浑浑噩噩。他的视线迷茫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最终是何言的声音最先响起来:“叔叔阿姨。”
“何言哥……”弟弟声情并茂,“你好憔悴!”
梁译川站的最远,何言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右腿打了石膏,头发散乱着,嘴唇很没有气色。
是挺憔悴的。梁译川想,然后慢慢走近了一点。
“小译。”何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对他笑了起来,“你也来了。”
“嗯。”梁译川应了一声。
事故经过何言估计说了挺多次,所以和他们聊起来时像是在描述一个故事。
他说:“摔得有些惨,我同学当场就送我来医院了……算是倒霉吧。”
“过几天我去鸡鸣寺给你拜拜。”老妈坐在床边说。
“好啊,阿姨,谢谢你。”何言说。
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般聊天,梁译川插不上话,病房里可以坐的地方也没那么多,他就还是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
梁译川并没有觉得何言抢走了他的家人,在他心里何言是重要的,他们仿佛本来就应该待在一起。只不过他会想,要是……梁译川抿着嘴,要是以前没做那件事就好了。
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忍。
“护工怎么说?”老爸开始操心一些实际问题。
何言说:“打了电话,但是那边暂时没人……我同学挺不好意思的,他有一点责任,他每天会来看看我。”
“但你还是不方便的呀。”老妈说。
“我……”何言不是超人,他也明白自己困难的处境,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等两天回家就好多了,没事的阿姨。”
梁译川站不住了,他问:“有人想喝东西吗?我去楼下买点回来。”
“去星巴克买点吧。”老爸很有兴趣,“喝点提神的,然后你给言言买点水果来。”
“哎,不用不用——”何言要伸手阻止,“小译!别买!”
“知道了。”梁译川也不听何言的,立刻就跑了。
住院部楼下应该是为了方便病人和病人家属,超市、生活用品店、咖啡、小吃都一应俱全。梁译川先去点咖啡,再趁着空闲时间去买水果。他没有买那种包装精美的果篮,只是拿着塑料袋,挨个给何言挑一些新鲜的香蕉和苹果,再转头去拿打包好的咖啡。
梁译川原路返回,看到的病人基本上都有人陪着,很少有自己一个人的。
“来拿——”梁译川回去之后发现病房里面只有何言一个,“……他们呢?”
何言睡在那边,手里拿着手机,笑道:“叔叔阿姨去找医生了,二蛋去洗手间。”
“二蛋出门之前才上过洗手间。”梁译川面无表情地回复,觉得他弟弟这种人真的是典型的厕所狂魔。
梁译川把东西都放在一边,眼神有点儿不知道看向哪里比较好。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单独面对何言时好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