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筠出了安全通道后,转头就进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水冰冰凉凉,他扑在脸上,稍稍减缓了眼眶和鼻尖上哭过的痕迹。
看起来大约已经是正常的模样了。
郁筠的表情一肃,将歪掉的领带重新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样子,将自己恢复成和原来别无二致的冷静状态,然后才离开卫生间,向包厢走去。
虽然omega当众发情这种事并不常见,但餐厅还是很快将骚乱压了下去。
郁筠一路走着,发现嘈杂和混乱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穿行的侍者和前来的客人们。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推开包厢门,郁筠只看到了周岐和郑蕙妍,以及郁涵宁。
周靖言还没有回来。
郁筠双眸微冷,和听到推门声后抬起头的郑蕙妍正好对上了目光。
在空中交错,郑蕙妍眸光闪烁了一下,便瞬间换上了笑容:“小筠,去了哪啊,怎么现在才回来。”
“抱歉让您二位久等了。”郁筠的语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平淡,稍稍带上了些不悦的意味,“因为正巧看到——周靖言去追那位,他曾经当面告诉我是他真爱对象的omega了。”
郑蕙妍的眼角抽了抽。
“小筠,这件事只是意外。”她貌似还想抢救一下,苍白地说道,“靖言他只是……”
“郑阿姨。”郁筠打断了她的辩驳,“您相信吗?”
“……”郑蕙妍想说什么,但到最后也没想出该说什么。
“周靖言这样,大概不是您二位所说的,和那位omega断掉关系的样子。”郁筠不客气地说道,“我的诉求从一开始就是专一。而那个时候周靖言也保证绝对会做到。”
“现在。”他扶在桌前的椅背上,“他这样做,说得过去吗?”
周岐见情况失去控制。
他微微眯了眯眼,顿了下手杖,沉闷的扣地声在包间里回响。
郁筠看向她。
“开个价吧。”他鹰隼一样的双眼盯着郁筠,“维持婚约。”
“这样,对我们都好。”
又是开价。
“我并不需要这些。”郁筠平静地拒绝,“周叔叔,我只想解除婚约。”
“小筠,”周岐的语气沉沉,“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不可能轻拿轻放。”
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郁涵宁也皱起了眉,展现出了一副备战的姿态。
“我当然明白。”郁筠却是分毫不让。
“周靖言在明知道我和他有婚约的情况下,让自己和别的omega流言传遍J市。今天又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带走那位omega——”
“很抱歉,这事的确不可能轻拿轻放。”
他说。
声音平缓,但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尖锐。
周岐面上的乌青似乎更沉了几分,郑蕙妍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周靖言这一系列的举动有多么的荒唐,但周靖言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总不能向着郁筠这方说话。
“没有谈的可能性了?”周岐阴翳地问。
“没有。”郁筠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还谈什么啊。”郁涵宁忍不住笑了,“周靖言这相当于把我们的面子扯下来扔在地上踩,还有什么可谈的,这婚别想结了。”
这边人的态度太过明确,没有一丝的转圜余地。
郑蕙妍又说了几句话,但郁筠还是不为所动。最后一顿饭又不欢而散,郁筠还没动筷子,就和郁涵宁一起离开了。
在大厅中,郁涵宁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这一家人可真是厚脸皮。”
“是。”郁筠点了下头。
只要和周家沾上边,他就没办法吃一顿完整的饭。
他在心里不虞地想。
看了看表,郁筠回忆起下午的第一个行程在三点半,于是便对郁涵宁说:“耽误你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郁涵宁大方地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找了一家中餐厅。这顿饭吃得比刚刚舒心多了,酒足饭饱后,郁涵宁随口问道:“小筠,你刚刚出包厢的时候,正好碰上周靖言吗?”
“没有正好,”郁筠摇头道,“只是路上耽搁了一下,遇到他跑出来。”
“原来如此。”郁涵宁喝了口茶,啧啧称奇,“你是没看到,当时周靖言看了眼手机,整张脸颜色都变了。然后像脱缰的野狗一样,一脚推开椅子就往外冲,他妈妈拉着他都没拉动。”
郁筠忍不住皱眉:“他居然这样?”
又一想——按照最近周靖言的行事作风,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郁涵宁显然是和郁筠想到一块去了。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是一副臭脸。”郁涵宁吐槽道,“每天拽得和什么似的,跟他打招呼,也是从来都不回。”
“听说过。不过我和他不认识。”郁筠夹了一筷子菜,说。
“你的确不认识他。”郁涵宁说,“他那副臭样子,你估计也懒得和他说话。他以前其实……对你态度并不好。”
“他?”郁筠有些奇怪,“我只知道,他对成绩这件事有意见。”
“也不止。”郁涵宁谈起这方面的事情时,表情也带上了点不屑,“他和他的那帮朋友,本事没多少,自尊心倒是挺强。有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谈论,说你一个omega成天这么强势,以后没人会想要标记你之类的话。”
郁筠很轻地“嘁”了一声。
这么多年以来,他习惯了这种奇怪的恶意,也并不想为此花费太多时间。
不过是一些自命不凡之人挽尊的话术罢了。
“倒也不必为我这么操心。”他淡淡地说。
“就是,”郁涵宁笑,“要我说,你还不如直接找个小白脸,听话的。也不用他能给你带来什么经济利益,就只要长得合你口味,身材够带劲,不用工作你养着都行。”
嗯?
这听着……
“金丝雀?”郁筠脑海里蓦地冒出了一个词汇。
“差不多。”郁涵宁乐了,一拍手,“我就这意思。我说你都赚了这么多钱了,何必来让自己受那份气?”
小白脸,金丝雀。
郁筠咬了口嘴里的青菜,发出清脆的嘎吱响声。
靳羽迟前段时间说过宋呈越是小白脸。
而郁筠看来——
说句不礼貌的话,他看起来也的确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一想起宋呈越的名字,他后颈上的咬痕就又蓦地传来了一点刺痛感。
郁筠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思绪不应该跑偏到如此程度。
“你说的有道理。”郁筠点头道。
“对吧,最好是牵扯关系少点的。既不会给你添麻烦,又能够满足你的生理需求。”郁涵宁来了兴趣,甚至还细细分析了起来,“脸至少得好看,不然看着都不能下嘴。然后再让他把身材练得好一点,别的东西也都好好学学。”
“你每天工作完累得不行,回家有个人,又帅又体贴,给你做好饭,收拾好家务,你只用给他钱就行了,多好啊!”
他一拍手:“感觉还挺合理的,对吧!”
“能用钱解决,当然是好事。”
郁涵宁说得太好笑,郁筠也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当然。”郁涵宁大笑。
郁筠知道郁涵宁是为了逗他开心,故意将事情说得荒谬又夸张了些。
和郁涵宁分开后,他又继续了自己忙碌得毫无新意的生活。
一开始,郁筠还告诫自己不要走这捷径,但这两天却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郁涵宁说过的话。
帅点,体贴点,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事业。
多好啊!
比哈士奇还要疯狂的周靖言已经耗尽了郁筠所有折腾的精力,甚至还让他脖子上还多了个很久都没消掉的牙印。
郁筠私以为,自己已经没空再去应付一只新的哈士奇了。
如果能有一个人,真的完美符合郁涵宁所说的各项条件,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轻松很多?
不过郁筠也只是将它纳入了考虑清单里。
结婚对象的选择要慎重,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更何况……
宋呈越看似是无害的,但他之前一系列事情的动机,郁筠始终没有弄明白。
太奇怪了。
他放不下心来。
郁筠的行动速度非常快,回公司之后,就直接快刀斩乱麻地单方面切断了和周游的所有合作。
周游那边傍晚时传来了些抗议。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但周游那边好像还不信邪。
但郁筠不为所动。
无所谓,他会已读不回。
一个临时标记带来的改变可谓是立竿见影。
下午的时候,这些日子以来困扰他许久的、断断续续地从腺体出传来的酥麻无力感,以及偶尔会变得过分烦躁的心情,就都悄悄地消失了。
他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郁筠,不需要强行集中注意力,就能将自己切换至高效处理工作的状态。
唯一和平时不同的,是只要轻轻一动后颈就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撕裂感。
还有那一点点素雅的绿茶味信息素,明明不是很浓,但却始终存在感明显地在他周身环绕不去。
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对他的身体而言尚且陌生的信息素,郁筠工作到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感觉在办公室里闷得慌。
他的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那个露台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一个员工们都能来吹吹风的地方。
郁筠很少去。
平时喜欢去那里的人不少,郁筠并不喜欢凑人多的热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想去转悠转悠,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然后——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宋呈越。
宋呈越正靠在露台的边缘接电话,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结实修长的手臂。微长的头发在傍晚的夜风中飘飞,他浅浅地皱着眉,好像在说些什么。
“……我不会同意的。”
风裹挟着他的声音,飘进了郁筠的耳朵里。
“你们这样也太欺负人了……”
郁筠停下了脚步,看到宋呈越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电话。
宋呈越一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郁筠。
“郁筠!”
他笑了起来。
刚刚那微妙的不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的笑意。
他的桃花眼眼角弯弯,在一点点变得黑沉的天际下,像是不那么明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