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楒对把握段禾杋的心理并不熟练,他偶尔能够通过段禾杋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推断出段禾杋的心情,但那只限于面对面很入微的观察,现在这种相隔一整个太平洋,还不是直接交流来说,许楒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段哥,你很奇怪哎,为什么问东西还总是要避着许楒啊?你们俩吵架了吗?”

  问东西?问什么东西?

  避着自己?为什么要避着自己?

  是什么东西不能让自己知道?

  段禾杋有什么许楒还没有摸透的对自己的想法?

  许楒翻了个身,清爽的夏夜里,他迟迟无法入睡。

  这个夏天对许楒来说是个异常漫长的夏天,他反复没想到段禾杋究竟是什么想法,许楒不敢贸然再示好,默默在群里安静潜水,只靠段禾杋愈渐变少的朋友圈更新关注着他的近况。

  作为卑微敏感的暗恋者,许楒总是保持着谨小慎微的观望。

  高考毕业之后岑岁岁跟家里人出去旅游了好几次,她玩心重,期间还叫上许楒和薛墨去三亚玩了一个礼拜,三个人晒的一个比一个黑。

  段禾杋慢吞吞翻着岑岁岁发到朋友圈的照片,海浪漂亮得很,簇拥着晶莹的日光,滚着往岸上打来,岑岁岁偷拍了许多张许楒和薛墨,有在海里被浪打的面目狰狞的、还有趴在沙滩上挖沙子堆城堡的,段禾杋轻轻拉大照片,许楒防晒做的很敷衍,后背以及脖子被晒黑了一大块,段禾杋眉头微皱,退出去给岑岁岁发了一条微信。

  【段禾杋:你们还在三亚吗?】

  岑岁岁回消息很快。

  【岑岁岁:还在,后天回去】

  【段禾杋:恩,你们出去玩记得抹好防晒。】

  【岑岁岁:好!】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段禾杋看着面前堆着的书,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切身体会高考的紧迫感,但也忍不住羡慕起一场十八九岁无所顾忌说走就走的朋友旅行。

  但要是自己在的话,许楒会很不自在吧。

  段禾杋用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基本上都在学习,没花什么时间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也就只有起初夏令营认识的阿云稍有些联系,巧的是阿云跟他念的是同一个学校,经常会一起约出来看书喝茶。

  【阿云:晚上有个帕,过来玩会?】

  段禾杋微愣。

  【段禾杋:算了,我就不去了,不会喝酒太扫兴了。】【阿云:没关系啊,今天好多校友,认识认识人总可以吧。】

  【阿云:你都窝在家里看了多少天书了?】

  因为胡思乱想的时间占大多数,段禾杋看书的效率大大降低,于是花了更多时间在啃同一个课程,这个状态让段禾杋有些不太满意。

  段禾杋把自己的时间排的很紧,他一向是会做好周密计划的人,能把很多事情拎得很轻,但唯独关于许楒的事,段禾杋总是感觉不太受控制。

  他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关注许楒的一举一动了。

  许楒基本上不发朋友圈,在班群里也很少说话,最近在他们四个人的小群也是非常沉默,基本上不出来讲话,段禾杋忍着几次没回许楒消息,目的倒也达到了,许楒再没私底下找过他。

  许楒顺利结束高考,填饱完志愿之后顺利拿到D大的录取通知书,迈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按理来说段禾杋应该在自己这边单方面宣布这场窥探到的暗恋到了落幕的时候,但是他已经完全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对待许楒了。

  就是因为实打实感受到许楒艰难熬过了高考,段禾杋才更难随便放下蔓延在心间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细小的绒毛,刚从血肉之间生长出来,抓也抓不到,摸也摸不着,却总是在缓缓的、柔柔的轻轻挠着段禾杋的心脏。

  段禾杋赶到的时候比较晚,是学校一个美国学生在家里开的party,基本上来的都是校友,段禾杋弯唇打着招呼进了里头,在一堆美裔帅哥之间找到了阿云,东方面孔的他也丝毫不输一星半点,直到段禾杋姗姗来迟,男孩们的目光都不住打量。

  “不是不来?”

  段禾杋顺手接过阿云端来的果酒,大方地跟阿云说话的男孩们打了招呼。

  “怎么不在外面等我,这个房间随便乱进不得。”

  “怎么了?”

  阿云盯着段禾杋在昏暗的灯光下被勾勒得更加精致的侧脸,轻轻伸出舌头把唇角的果酒给舔掉,段禾杋还在狐疑地左顾右盼,阿云往前凑了凑,在段禾杋耳边低沉道:“这里一屋子gay。”

  段禾杋并未察觉他有些异常的目光,他抿了一口手上的果酒,清香的水果气味和酒精味道在舌尖散开,阿云说着这里是一屋子的gay,但好像也没有要带他出去的意思,跟刚刚那几个男孩聊的正嗨,段禾杋偶尔加入一下话题,但大多是时间都是在抿酒。

  几杯果酒下肚,胃开始有些灼热,段禾杋缓缓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混进眸间的眩晕给平稳下来,才刚刚回复心神,段禾杋就直直看见,不远处两个男孩抱在角落里拥吻,其中一个略高,还托着另一个男孩的腰,灯光晦暗,倒衬的角落里这个热吻愈加暧昧火辣。

  阿云从谈话间收回目光,偷偷观察着段禾杋的神情。

  他就是看准了今天组局的人会玩,才打电话把段禾杋叫过来,段禾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直男,虽然也没有表现出喜欢哪个女孩子,这就让阿云感觉更有机会能把握一下了。

  阿云对掰弯直男这件事很有一套,他在学校里很会玩,专挑漂亮的小男孩下手,像段禾杋这种干净漂亮的,阿云自然是坐不住,想赶紧得手。

  段禾杋目光呆滞。

  稍高的男孩是黑色顺毛,酒精刺激大脑,段禾杋直勾勾盯着他,在侧过下巴时,他清楚的看到被抱着腰的男孩鼻侧的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性感,段禾杋眸光一滞,在眸底凝结的水汽把情绪旋得深沉,段禾杋几乎是压着喉咙脱口而出:

  “许楒……”

  酒精持续刺激大脑,恍惚间段禾杋看见他们两已经将缠绵的唇分开,用鼻尖抵着对方的鼻尖。就在再要吻下去一瞬间,段禾杋清楚的看到了稍高的那个男孩的脸。

  那是他的脸,他正捧着许楒,用大拇指抵着许楒鼻侧的泪痣,然后深情吻了下去。

  “段禾杋!段禾杋!”

  段禾杋猛的从意识中抽离,他瞳孔微张,恍然回神,扭头看着阿云戏谑的表情,又扭头看了一下刚刚的角落里,两个男孩已经走了,刚刚还热情似火的角落里已经空落落了。

  阿云心情不错,拍了拍段禾杋的肩膀:“不是吧你,看别人接吻看的脸都红了。”

  段禾杋呼吸微重,整张白净的脸都被憋的通红。

  许楒在八月底的时候去长沙看了一下学校。

  八月的长沙很热,日头大的吓人,许楒趁晚上出的酒店,他随身带着段禾杋送的MP3,一边穿梭在夜间的车水马龙之中,一边脚步轻快,心情雀跃。

  就在刚刚,他做了成年以来第一个大人的决定。

  许楒准备去纹身。

  夏天夜里路边的宵夜摊特别多,路边一会熙攘一会安静,周遭满是梧桐树上蝉鸣的叫声,嗡嗡嗡伴在风里吹来时轻轻拨开许楒额间的发,吹的他睫毛微颤,心头的燥热渐渐散去,特别像高三时候下晚自习从教学楼出校门的那一段路,舒适安心。

  许楒按照网上推荐的店子找到地址,店面牌匾狭小且精致,在夜里,许楒摩娑了一下T恤衫,尾指微微颤抖,他有些紧张。

  纹身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它伴随的疼痛感就更有魅力了,许楒趴在床上,后肩处密密麻麻传来的疼痛让他用牙齿咬住了舌尖,纹身师叮嘱过注意事项之后他一动不敢动,安安静静趴在床上。

  “是女朋友的姓吗?”师傅问道。

  “不是。”许楒闷闷回答,“是喜欢的人。”

  这是许楒第一次完完整整、光明正大说出喜欢,这件事就和纹身一样,把十八岁的暗恋和欣喜绽放的更加绚烂深刻,后肩越是疼,许楒心脏越是热乎。

  段字已经被他纹进了血肉里,这辈子都剥不脱、剔不掉。

  “看你长相应该刚刚成年吧?是刚读完高中吗?”

  “恩。”

  “那以后就是大人咯。”

  因为纹的位置比较特殊,许楒晚上回酒店睡觉的时候只敢趴在床上睡,他没什么睡意,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窗外,夏夜能捕捉到夜空里的星星,一片漂亮的星海散布在深黑的夜空,月亮在云间半掩半现。

  段禾杋就好像那月亮,而许楒就是不远处一颗微弱的星星,是基本上没有星星能和月亮比肩的,许楒心想。

  宇宙夜空越是浩瀚,他们越难交织。

  后肩的纹身还在隐隐作痛,许楒黯然感受着心脏微麻的阵痛,他望着月亮,也思念着月亮。

  许楒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把日记本给捎带出来了,许楒没事的时候就爱番番以前的日记,见不到段禾杋,就只能靠想着回忆里的段禾杋来维持自己微弱的光芒。

  许楒不太爱写字,但他对纪录段禾杋的事情非常热衷,就连喜欢吃什么菜、什么课举手发言了、跟哪个女孩子讲了话……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两年。段禾杋出国之后日记就渐渐少了,再加上许楒高考那段时间复习的很认真,最后一次写竟然还停留在因为段禾杋而想要报考D大的宣言。许楒微微一愣。

  翻阅日记本总能撬开尘封已久的珍贵记忆,无数次在走廊上提前预设的擦肩而过、夏天贴着段禾杋白净肌肤的蓝色校服布边、举球投篮时飞扬起的发丝、上课偷看时斑驳在眸间的阳光、每一次坚挺笔直的后背和衣领处细小的绒毛……

  许楒微微敛眸,月光温柔的落在他的眼角、鼻尖。

  段禾杋,现在是凌晨十二点一十七,我很想你。

  许楒轻轻抬笔,看着本子上的字,又落笔写下一行。

  非常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