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秋天，学校也能恰到好处地把运动会开幕式安排在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上午，许楒把校服外套挂在头上遮阳，刚刚排队过来的时候还整齐的队列这会已经懒洋洋散得不成样子，许楒轻轻瞧了一眼站在前排的段禾杋，他挺着腰板好像都不累，校服衣领抹得极平。
太阳烫的眼皮发软，许楒在班上中后排的位置，隔着混乱的人群，就如往常一样，没有人注意到他灼灼目光的终点一直是段禾杋。
冗长的开幕仪式终于在校长的一声令下落下了帷幕，操场上响起一阵不约而同的欢呼，许楒心情也微微舒畅，他轻轻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段禾杋顺着人群一起往班上的驻扎点去了，许楒也快步跟上。
他耳朵里挂着耳机，放的是五月天的《知足》，踏着“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踩在松软的绿茵草地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许楒目光牢牢跟着段禾杋的背影。
操场这个点着实晒得慌，班上大部分人都躲在阴凉处看看书聊聊天，班长收集好第一轮的加油稿，正准备往主席台去，许楒趁机摘了耳机，伸手道：
“我去送吧。”
班长对他没什么印象，虽然同学两年多，但不犯错不出彩不怎么参加班级活动，霎时间见着这张脸，还稍微愣了一下，才把加油稿递给他：“行。”
“哎等我一下。”旁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许楒瞳孔微颤，扭过头去。
段禾杋正给自己的加油稿署名，他字特别漂亮，最后一点每次都要稍稍提一下手腕，再顿下去。
“我写完了。”
段禾杋把加油稿递给许楒，见他愣在原地不像要动的样子，他轻声问：“怎么了？要不我去送？”
许楒摇了摇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喉间艰涩，说话结结巴巴，尽量看起来正常些搭话：“你，你写的什么项目啊？”
段禾杋不疑有它，声音温柔朗朗：“待会的短跑，要快点送过去咯，我去吧。”
他伸手捏住加油稿的另一端，微微用力发现一点扯不动，许楒屏住呼吸才吞吞把涌上来的慌张给按压下去。
“我去吧。”
班长啧了一声，接话道：“要不你们两一起去吧。”
段禾杋爽快答应：“也行，坐在这里有点无聊。”
他侧了侧身从人群中出来，盖好手里头的笔后稳稳放到桌子上，然后扭头对许楒说：“走吧。”
许楒眼神飘忽，垂着眸子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加油稿，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昨天涂涂改改早就备好的几张，他轻轻掀开眸子看着段禾杋，然后点了点头。
“走吧。”
想要趁段禾杋不注意把加油稿塞进去实在是太容易了，就在段禾杋跟第一个拦住他寒暄的朋友打招呼的时候，许楒就快速从口袋里把皱皱巴巴的纸给拿出来，藏到班上加油稿的中间位置。
段禾杋没有要久谈下去的意思，但许楒并不在意他说多久话，甚至他希望这点时间能再过得慢些，拦住段禾杋说话的人再多些，走到主席台的路再长些。
许楒只需微微侧身，就能看到自己跟段禾杋凑得极近的肩膀，他侧脸被亮白的光勾勒得精巧极了，眉眼间写尽了数不清的明媚和温柔，偌大的操场人流不息，人声鼎沸，但这一刻许楒的目光却像被拉了长镜头，空气里被光影晃动的尘埃都如星屑般轻轻落到段禾杋睫毛上。
段禾杋说完话，轻轻扭回头，就如以往的每一次，许楒熟悉地把目光挑到远些的人群。
你不看我时，我拙劣地追寻着你的踪迹，但只要四目相对，先躲避开的也永远是我。
“抱歉啊让你等这么久。”段禾杋轻声致歉，他指了指主席台，然后朝许楒伸出手，“我送上去吧。”
许楒轻轻把目光落到他修长的手指，这个人已经趋近完美到连指尖都泛着光，许楒从鼻尖溢出一声恩，把加油稿放到他的掌心。
段禾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皂的香味，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在空气里飘然，他往前走了两个台阶，然后倏地回头：
“你等我吧，待会一起回去。”
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把许楒耳朵里所有其他的声音挤的什么不剩，他脸颊后知后觉腾起热，和段禾杋四目相对说话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只愣愣啊了一声。
他样子有点呆，段禾杋轻轻扬开一个笑，然后转身继续上台阶。
许楒用指甲掐了掐掌心，心里抱怨着刚刚自己也太笨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段禾杋说话，就这样傻愣愣错过。
段禾杋很快下来，他率先开路往前走，许楒喉咙干渴，找话题的半个字都憋不出，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找到班级的位置时，拖拖拉拉的两个人发现第二轮加油稿已经收集好了。
“你们也太慢了。”班长抱怨道。
段禾杋解释：“人太多了。”
“那这…”新的一打加油稿放在桌子上，许楒以为他还需要继续去送，正呆呆准备起身，段禾杋伸手把加油稿拿到手里，对班长说：
“我一个人去吧。”
他又转身对许楒说：“你脸晒的好红，休息一下吧，别中暑了。”
此话一出，许楒脸更红了。
段禾杋疑惑地歪了歪头，伸手轻轻抹掉额头的汗，然后快步融入了人群里。
许楒紧了紧拳心，默默看着从班级人群里快速跟上段禾杋脚步的背影，她蹦跳着，马尾都在晃悠着活力，这个女孩是段禾杋关系很好的朋友，叫岑岁岁，常跟他玩在一起。心里头忍不住悄悄泛酸，许楒从桌子上翻出赛程安排表，他早就已经记清楚了段禾杋的比赛时间和场地，确认了一遍之后又躲回了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段禾杋回来。
主席台的广播员会挑选好每个项目相对应的加油稿念读，许楒找了个角度比较好的地方远远看着在起点热身的段禾杋，操场和旁边的观看台都挤满了人，许楒一边分心听着广播里的加油稿，一边盯着段禾杋看。
他最喜欢跟着人群一起，把目光落到段禾杋身上了，这样状态会让许楒的目光非常坦荡和灼热。
五千米是运动会的大项目，跑够这么十几圈，也是给段禾杋的众多追求者足够的时间递加油稿，一篇接着一篇念出来，几乎很难听到其他参赛者的名字。
前段赛程段禾杋还是表现得很不错，稳稳在第二名的位置，节奏不慢不快，每当路过人群，都能听到加油打气声。
许楒在心里头悄悄念道：
“段禾杋，加油。”
和他心声呼应地非常及时，播音员清了清嗓子，念出了许楒初中生水平的加油稿。
“段禾杋！你最棒！你最强！第一名！哇哇叫！”
许楒清楚地看到了段禾杋一个踉跄。
口号喊完之后，播音员的声音都带着点强忍的笑腔，她慢吞吞念完匿名投稿人之后，关掉了麦克风一阵狂笑。
许楒脸颊烫的跟被烤熟了似的，他暗自后悔，但凡上语文课多听点，都不至于这么丢人。虽然是匿名投上去的，但是这样直接传述到段禾杋耳朵里，他真的尴尬到四肢僵硬，头皮发麻，天知道他是在房间里纠结了多久才把这段话给写出来的。
后半赛程段禾杋稍稍加快了速度，有个第三名的体育生稳稳当当超过了他，渐渐第四名也跟了上来，段禾杋只好提快了速度，保住了第三名的位置。
只是倏地打乱跑步节奏，腹部疼得厉害，漫长而枯燥的五千米在一步一步中走向尾声，前两个同学已经冲过赛道，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段禾杋加速，拼命跑完了最后五十米。
他一冲过终点，就被人群给淹没掉了。
许楒张望了半天都没找到段禾杋的位置，他去商店买了两瓶水，然后回了教室。
运动会的教学楼安静极了，很多学霸舍不得多浪费一点时间，都窝在教室写题，许楒装作若无其事走回自己位置，然后轻轻把水放到段禾杋的桌子上。
段禾杋也没在操场久留，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就也回了教室，瞅见桌子上一瓶水，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跟许楒慌里慌张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许楒本意只是想看看段禾杋会不会喝他的水，谁知道今天教室空旷得厉害，段禾杋一眼就发现了有点别扭的他。
“这是？”段禾杋晃了晃手里的水，“你给我买的吗？”
不是。
许楒下意识要否认，在段禾杋面前隐藏自己简直是他最熟练的事情，但段禾杋黑眸灼灼，正定定看着自己，许楒咬着后槽牙，让自己看起来抖得不那么厉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辛苦了。”
他声音太小了，段禾杋侧了侧脑袋，往前走了一步，离许楒更近一些。
“什么？”
“我说辛苦了，第三名也很厉害。”许楒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贫瘠的投资得到了却段禾杋一个明媚的露齿和月牙眼的笑：
“被反超了，好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