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苏总吃醋了吗？”
苏程钰察觉到了沈懿君语气里的玩味，换做平日，他大概就顺着沈懿君的话说下去了，估计还会顺势调戏沈懿君两句。
只是今天他难得跟沈懿君杠上了，哂笑道：“我可不吃老男人的醋。”
却见沈懿君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嘴角颤动着上扬，眼睛弯成两个纤细漂亮的月牙。
苏程钰有点莫名：“你笑什么？”
沈懿君原本使劲憋着笑，看到苏程钰难得茫然的脸色，还是没忍住，放声笑开了。
苏程钰满脸无奈地看着他，最后被他灿烂的笑意带动，不知不觉也带上笑意。
等两个人都笑完，苏程钰双手怀抱在胸前，挑眉抱怨道：“你这个反应显得我很傻。”
但直到两人离开这个小摊，沈懿君还是没告诉苏程钰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对苏程钰晃了晃食指，故弄玄虚道：“这是个秘密~”
两个人一路慢慢地晃悠，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停下来细看一会儿，沈懿君给沈芮安带了一条花色特别的丝巾，给顾棠买了一对雕刻成胡姬花样式的耳环。
“不给孙麟带礼物吗？”
“他啊，去连锁超市给他带瓶酒就行了。”
苏程钰“啧”了一声，替孙麟抱不平：“区别对待。”
沈懿君正在等摊主刷卡，解释道：“他什么也不缺，就好一口酒，什么酒都喝，我每次外出拍摄，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从当地随便带一瓶酒给他。”
“也是，不然也不会开酒吧了。”
“他家里有个地下酒窖，里面好东西不少，有机会带你去观摩观摩。”沈懿君随口邀请。
苏程钰见他把孙麟家说得像自己家那般自然，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沈懿君想起他跟孙麟熟识的开端仍然觉得好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嫌弃自己名字里的‘麟’太难写，哭着喊着想改名，他爸妈被他闹烦了，就说我的名字也很难写，为什么我就不想改名。”
“然后他就一脸凶神恶煞地来找我，说让我也改名。”
苏程钰饶有兴致地听着：“你什么反应？”
沈懿君耸耸肩：“我当然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说他太笨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苏程钰想到还是奶团子的沈懿君嫌弃别人笨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怎么小时候这么凶啊。”
沈懿君垂眸小声道：“因为他太不识好歹了。”
见苏程钰不解地挑了挑眉，沈懿君告诉他，在小孙麟找到自己之前，他无意间看见送孙麟上学的孙阿姨蹲在孙麟面前跟他说名字的事情。
明明孙阿姨已经那么温柔、那么耐心跟他解释“麟”是“麒麟”的“麟”，是有福气、是好事的意思，还是小屁孩的孙麟却还是闹个不停。
这才是一贯没什么脾气的沈懿君那天凶了孙麟的原因。
苏程钰一时无言，却又微妙地和沈懿君共情了。
可能是白天见了程燕的原因，因此被一些旧事影响到了情绪。
就在苏程钰出神的这一会儿，沈懿君已经从先前的话题抽身，走到了角落里一家从外表看根本不知道卖什么的小店里去了。
苏程钰跟着走进去，看到一个笑眯眯的东南亚长相的小老头正在跟沈懿君用英语介绍这家店。
这是一家二手店，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是老板从各种地方收集来的别人转让的或者不要的二手物品。
苏程钰对别人用过的东西无感，兴致缺缺地扫了一圈，就看见沈懿君的目光正盯着柜台后略高的一个架子，神色迟疑。
苏程钰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沈懿君指了指架子上放着的一个款式老旧的数码相机，不确定地说：“那个好像是我的。”
看店的小老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发现沈懿君指着相机，便立刻很有眼色地把那个相机放到了两人面前。
沈懿君拿起相机，熟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按了一下开机键，但是相机早就没电了，屏幕一片漆黑。
“怎么样，能确认吗？”
“款式是一样的，但是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的。”沈懿君摇摇头，毕竟他拥有那个相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又鼓捣了两下，打开储存槽，发现内存卡居然还在。
苏程钰拍了拍他的肩：“运气不错。”
沈懿君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说不定是别人的。”
“谁知道呢，就算是为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去尝试，也是值得的。”
这话很苏程钰。
沈懿君笑了笑：“你说得对。”
两个人付了款准备离开，苏程钰的脚步却突然止住了。
他皱眉看着前方，那个从对面花店往这里靠近的，分明是他今天早上刚刚见过的程女士。
还有她身边姿态亲昵的金发男人，应该就是Kevin了吧。
程燕眉眼间都带着清晰的笑意，正侧头耐心地听Kevin讲话，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注意到苏程钰。
好在这家店真的是什么都卖，苏程钰随手从衣架上抽了一件民族服饰，然后迅速地拉着沈懿君进了唯一一个窄小的试衣间。
小老头有点茫然地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开始招待起刚走进大门的程燕和Kevin。
沈懿君看出了苏程钰似乎是要躲避什么人，在试衣间狭小的空间内小声戏谑道：“苏总这是看见风流债了吗？”
苏程钰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看见我妈和她未婚夫了。”
沈懿君：“啊？”
而后从前被忽略的记忆闪回，他想起了之前带着苏程钰去李阿姨的路边摊吃饭的那天，说起跟“母亲”有关的话题时，苏程钰那有点反常的情绪。
试衣间虽小，灯光却很明亮，沈懿君脸上的欲言又止过于明显，苏程钰主动解释说：“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常年在国外生活，我跟他们很少见面。”
整家店空间不大，程燕和Kevin用英语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落在了苏程钰和沈懿君耳中。
似乎是Kevin看到了一些小朋友的玩具，然后用带了些小雀跃的声音期待起他和程燕未来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程燕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说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试衣间里静悄悄地，苏程钰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豁达，只是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免不了微微刺痛了一下。
下一秒，沈懿君紧紧捂住了苏程钰的耳朵，让人心烦的声音被沈懿君略带凉意的手心隔绝开来。
世界骤然陷入安静，在灯光照射下，沈懿君脸上极致温柔的神情无比直白地落在了苏程钰的眼里。
心脏的跳动比过去的每一刻都要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懿君放下手，把试衣间的帘子拉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说：“他们已经走了……”
话还没说，他就被苏程钰拽过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让我靠一下。”苏程钰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地：“……她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
这是沈懿君第二次见到苏程钰露出疲惫和脆弱的模样。
第一次，他在学校医务室外小心地窥探，没能出现在苏程钰面前。
幸好这一次，他就在他身边。
沈懿君安抚地摸着他的后颈，声线柔和又坚定。
“是你妈妈太没眼光了。”
“她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孩子了。”
两个人到达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苏程钰让沈懿君先去洗澡。
沈懿君还有点担心苏程钰的情绪，抱着衣服走进浴室的路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程钰本来坐在桌前看电脑，余光扫到沈懿君，抬眸含笑看向他：“看我干什么？是想让我一起洗吗？”
上次共浴时的回忆随着苏程钰这句话瞬间涌入脑海，沈懿君立刻避开苏程钰的目光，迅速溜进浴室，狠狠地关上门，把恼人的低笑声抛在身后。
真是傻子才会担心他这个不正经的家伙。
等沈懿君穿着浴袍，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时，苏程钰还保持原来那个姿势坐在电脑面前，只是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无袖背心，露出了手臂上非常完美的肌肉线条。
沈懿君走到他身旁：“你还在工作吗？”
苏程钰分神看了一眼他还挂着水珠的发梢，说道：“处理几封邮件，你先睡吧，记得把头发吹干，不然到时候又头疼。”
沈懿君本想反驳，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哑然地走回浴室去吹头发了。
苏程钰说的是他们第二次上/床时候的事情，那天沈懿君结束后去洗澡，因为太累了，洗完后带着潮湿的头发直接睡觉了，第二天早早就被一阵阵的头疼给闹醒了，叫了客房服务送来了止痛药。
这一串动作当然也弄醒了睡在他身旁的苏程钰。
问清楚缘由后，苏程钰只是随意地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直接去公司了。
当时他们在床下还有安全距离。
吹完头发，沈懿君躺到房间里唯一一张大床房上，看着苏程钰仍在认真工作的背影，忍不住想起先前他靠在自己肩上袒露的那一丝脆弱。
从苏程钰透露的信息上来看，他妈妈肯定没有好好关心、爱护他，甚至可能是忽视、伤害了他。
沈懿君垂眸出神，静静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拥有者不觉得自己幸运，反而理所当然地浪费着。
苏程钰工作完合上电脑，看见沈懿君没有睡觉，而是坐靠在床上发呆，坐到他床边问道：“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马上就睡，你也快洗澡睡觉吧。”
苏程钰看出他有心事，但没有追问，等他洗完澡出来，沈懿君已经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了，只有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闭着的眼睛露在外面，只是睫毛不自觉的颤动泄露了他还没睡着的事实。
苏程钰关掉房间里所有大大小小的灯光，掀开床上另一侧的被子躺进去，沈懿君背对着他，他把手搭上沈懿君裸露的腰间，沉声问道：“还在想什么心事？确定不告诉我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沈懿君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前的漆黑和身后温热的身体给了他一点勇气。
“你妈妈对你不好……是吗？”沈懿君问。
苏程钰一怔：“也算不上不好，毕竟我从小到大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一定要说的话，她只是不在意我。”
“为什么？”沈懿君的声音听上去充满困惑，“如果不在意，为什么要生下你呢？”
“我父母是商业联姻，是我外公外婆用我妈当时心上人的安全逼着她嫁给我爸的。”苏程钰说，“对于她来说，我外公外婆折断了她的翅膀，而苏家是困住她的牢笼，我也是。”
“这不是你的错。”沈懿君说。
“我知道。”苏程钰说，“我和她都是受害者，所以她不爱我，我不怪她。”
但也只是“不怪”而已，他终究有自己的私心，做不到更加大度，无法大方地祝福她未来的婚姻，更无法期待未来可能会有的弟弟妹妹。
“要是她也不爱我就好了。”沈懿君轻声说。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沈懿君的母亲，柳遇雪。
苏程钰搭在沈懿君腰间的手稍微紧了紧：“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她不爱我，她应该还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沈懿君声音变得轻快起来，阐述着他美好的想象，“她就可以帮我姐姐扎漂亮的小辫子，和姐姐一起逛街穿好看的衣服，还可以跟我爸一起吃饭、说话、散步。”
苏程钰的声音却突然干涩起来：“你妈妈是……”
他本以为柳遇雪只是恰好在沈懿君出生的那一年因故逝世，而沈懿君话里透出的意思分明是……
“她是因为生我难产才死的。”沈懿君给出了答案，“因为她爱我，所以就算是怀孕的时候就知道有很大风险，她还是选择了我。”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像是在感叹这荒谬的世界。
苏程钰终于找到了源头。沈懿君生病时的梦呓、看到秋千时过分悲伤的情绪、以及这次他这次来势汹汹的心病，这一切所有且唯一的原因，就是沈懿君刚刚说的话。
苏程钰以前只觉得沈懿君的难过是因为渴求母爱。
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在愧疚，深深的、病态的愧疚。
所以他每一次的出神和发呆，是不是都在想，如果他没有出生、如果他妈妈活着，就好了？
想到这里，苏程钰从背后抱住沈懿君，双手握住他放在身前的两只手，用力地给予他力量。
“沈懿君。”他在黑暗中用珍惜又郑重的语气叫着这个名字。
“你只是被爱着，你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