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电梯往顶层餐厅去的时候,秦冬阳鼓足勇气对林巍说,“林律,我有一个姐姐在这栋大楼里开工作室。”
林巍倏然望他,因为电梯里面还有别人,又很迅速地将讶异掩去,状似随意地道,“什么家的姐姐?”
秦冬阳望着极速跳动的楼层数字,慢慢地说,“不是亲属,算校友吧!我读大学的时候她是心理专业的研究生,去年修完了博士,追随导师,留在家乡开了咨询室。”
林巍眉毛轻动,赞叹地道,“高知女性!”
此后二人没再说话,一路出了电梯进到雅间,点了一客雪花牛仔粒和香煎梅童鱼之后才交流了一个眼神。
“她叫隋萌,”秦冬阳又说下去,“性格开朗,沾点儿泼辣,大晚上的独走夜路,遭遇流氓纠缠,我正巧路过,给冲开了,之后就成了朋友,一直这么多年。”
林巍浅浅地哂,“戏剧来源于生活,诚不欺我。”
“我对您和哥说过这事儿,”秦冬阳道,“不过你们大概不记得了,当时沈律也在场,或者还有印象。”
林巍不想纠结这个,“是份善缘,好好珍惜。”
“隋萌姐真的很好,”秦冬阳看着他说,“又漂亮又能干,也很关心我。”
林巍的左边上睑不易察觉地搐了搐。
“我尊重她,敬仰她,羡慕她也喜欢她,”秦冬阳又说。
林巍耷拉下眼,把位置摆得挺正的餐具朝自己面前拽了拽。
“可是我们没有男女之情。”秦冬阳不再卖关子,“隋萌姐还是单身,她没同我讲过对爱情的憧憬,但我觉得她的理想一定是个风趣幽默爽快能干的人,不是我这么没用的小弟弟。”
这种转折既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林巍缓缓抬起眼睛,“你在谁的面前都自卑吗?”
“不是。”秦冬阳对他笑笑,“我在隋萌姐面前不自卑,她总说我是限量版的高定。但我知道她的看重出于友情,心里渴望的伴侣类型肯定不是我这种的,我也不会把她当成发展对象。”
服务员进来送餐,林巍的情绪随着外人介入迅速平静,“那有一点儿可惜。”
“不可惜。”秦冬阳望着服务员离开,继续微笑,“人都需要朋友,也得追求爱情。林哥,咱们已经这么亲密了,您能允许我说爱吗?以前我只敢喜欢您,如今我们在一起了,真的爱您,咱们好好地在一起行么?”
林巍深深瞅住秦冬阳的眼睛,表情之中没有感动也没有获得之喜,只有冷静,“再过些年你就知道,爱情这玩意只在没得到或者刚得到的时候美好,久了便会锈迹斑斑,极难保养,犯不上下大力气获取。”
“我下力气!”秦冬阳飞快地说,“您当不当成爱情都行,只要别推开我。林哥,我站在边上看了您十多年,等的念头都不敢有,终于尝到一点儿美好,真的害怕会像小时候的第一只冰淇淋,舍不得舍不得却从蛋筒上面掉在地上。我悟不了佛理,也不想被度化,满足这点儿执念就行。如果沈律不再回头,在您碰到下个深爱之前,给我一段幸福好吗?”
林巍望住秦冬阳,很鲜见地短了片刻言辞。
他说“终于尝了一点儿美好”,美好了什么呢?
如此开诚布公,言辞恳切到低三下四的程度,真值得吗?
林巍很自然地信了秦冬阳和隋萌之间的单纯,这人不会总不说谎,但他时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若有别的打算,不会自寻死路地装这个相。
认识十多年了,秦冬阳就再笨些也会知道林哥绝不好惹,跟他动鬼心思定会鸡飞蛋打。
那么这一番话就是他已经意识到隋萌被发现了,在坦白,在讨好,在说明,在索要。
林巍竟觉应对不上。
除了相信他能给什么呢?
承诺?接纳?
可他根本不能做自己的主。
“吃吧!”最后他只是说,“有机会把你这位异性密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这个态度已比上次来时温和多了,秦冬阳也不奢求太多,他把想表达的都表达了,且没遭到呵斥打断,就很满足。
雪花肉粒鲜嫩可口,鱼也煎得适度,不焦不硬,酥脆弹舌,秦冬阳吃得开心,仍提要求,“得有主食才能吃饱。”
林巍触触呼叫服务员的按钮,添了一份海鲜炒饭和泰式浓汤,然后开玩笑道,“当中国人真好,可以杂七杂八地吃,谁都不能有意见。”
秦冬阳很认真地剔出一根鱼刺,很高兴地冲他晃晃,然后没啥心机地笑,“我只关心这顿得花多少。”
林巍被他感染到了,也笑起来,“够买你那小饭桌了!”
“啥?”秦冬阳的鱼刺啪地掉在桌上,头身分离。
“挣钱干嘛用的?”林巍拿块纸巾抹走了去,“嫌贵你就好好吃吧!”
大律师视血汗钱如粪土,加了一天班的常队仍是劳动人民本色。
今天还算早的,他到“小野”门口刚刚晚上八点,望见林天野在灯火通明的店里忙活,没急着进,折身买了一些鸭货和啤酒才又回来。
顾小江在吧台里面闲着,看不上常在峰的吃食也看不上他,眼见这人轻车熟路地钻进没有人的vip室,跟脚进去,没啥好气地说,“你把我师父的车侵占了?”
常在峰不爱理他,“管得着吗?”
“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顾小江更生气道,“开了车不算,还用我师父的油卡,真是搜刮成性!”
“你师父有啥你都挺清楚啊?”常在峰稍微来了兴致。
“我住师父家呢!”顾小江横横地说,“他都没车开了,还特意回去取油卡,我不知道?”
“那你就不搜刮成性?”常在峰笑笑地说,“吃师父的住师父的,干点儿服务员的活,连学手艺带开工资,惹事儿也靠师父出头,有脸说我?”
“他是我师父!”顾小江气急败坏。
“他还是我……野哥呢!”常在峰临时改了口,差点儿就没说出“他还是我的人”来。
不光对这嘴没毛的小孩儿,常在峰其实想对所有认识的人说上一遍,可惜不能,实在憋得慌。
顾小江跺脚就走,“救你一回,硬往上攀!”
常在峰瞄着小孩儿出去,美不滋滋地想,“谁让你师父乐意让我攀呢?”
林天野忙到九点多钟才进屋来,见常在峰一边喝啤酒一边翻手机,先分了些鸭货出去,回来才说,“你别总撩小江子!他没上过多少学,想事情直,逗太皮了不好教。”
“是他总针对我。”常在峰非要同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一口一个他师父。”
“啥你都争。”林天野也开一罐啤酒,喝了口道,“要不别当警察了,也拜野哥为师?”
常在峰拖着凳子往他跟前凑了一凑,“剪头就算了,怕把你的家底儿都赔进去,别的我得拜你为师,好好教小弟啊!”
林天野听这中队又没正经,也不生气,因为站着,就垂下眼,笑吟吟地看住凑过来的脸颊,“你挺虚心的啊?赔说赔的,和我家底儿有啥关系?”
“我还进步快呢……”常在峰的撩骚大业还没完成,顾小江又闯进来,“师父……”
孩子再小也是走上社会的人,当然看出两个人的样子暧昧不堪,一脚顿住,先愣了愣,随即愕然,“师父?”
林天野迅速后撤了身,做回正经样子,“怎么了?”
常在峰则有一点儿显摆地回过眼,看住不知如何是好的顾小江。
“啊,”顾小江手足无措地说,“也没啥事儿,就……问您在不在这吃宵夜……”
“你自己吃。”林天野尽量稳住语气,“月底师父给发补贴。”
顾小江一言不发地关上门,小脸上面变幻莫测。
“怎么办啊?”常在峰幸灾乐祸地说,“野哥露馅儿了啊?补贴能不能堵住你这徒弟的嘴?”
林天野恨得伸手拧了他的上唇一把,“嘚瑟什么?你没在这馅儿里头吗?”
常在峰笑着抓他手腕,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怕露!”
“别胡说!”林天野用另外的手拍他脑袋,而后若有所思地说,“小江子不傻,不会瞎咧咧的!”
常在峰毫不在意这个,“明天我能休息半天。周末你和俊哥活都忙吧?那也没招儿。咱们见见就行。”
林天野这才把见高家俊的事情当真,沉吟地道,“这二年我们碰得少,俊哥得挑我理。”
“谁让你不要我也不搭理老哥们呢?”常在峰似不同情。
“那时候不敢往他的地盘去,店门对着校门,碰上你呢?”林天野叹气,“联系少了就没办法自然,只能逐渐疏远。”
常在峰凝目看他一会儿,也叹气道,“始作俑者是我,心结也得我解。没事儿,中间又没什么误会,唠两回就又亲热了。俊哥给我剪了这么多年头发,最近突然不去,得奇怪呢!”
林天野伸手捋捋他的脑袋,“看来还是俊哥剪得好,让我鼓捣两次,掉了不少英武之气。”
常在峰哈哈笑了,“野哥你能不能不逗?一个贴皮谁剪能有变化?以前咱俩隔着二八丈远,距离产生美吧?”
林天野闻言幽幽吐了口气,“也可能是。你这小子如今裤头都穿我的,还美个屁!”
林天野一点儿都不上火,嘿嘿地道,“谁让咱俩哪哪儿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