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望江南【完结番外】>第二十四章 番外四

  德泽五年,对所有人而言,均有些不同寻常。

  这年轩辕昭旻平定二王之乱,覆灭史苏两党,一举解决了藩王与士族尾大不掉之患,从此真正做到“受命于天,四海皆服”。

  顾秉行走中书省若干年后,终于身居一品、登台拜相,更让天下侧目的是,他刚过而立就为太子太傅,从微末小吏到他日帝师,他已做到一个寒门士子所能做到的极致。

  周玦得封国公,非轩辕氏不得封王,国公俨然已是外姓在本朝可得到的最高品秩,更别提他父周端还牢牢坐着吴国公的位置,一门二国公,何等煊赫。

  可这一切在轩辕符眼中,都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周琦不可思议地看他,“高瞻远瞩是好,可若成了目空一切,便有些可笑了。”

  轩辕符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烹茶:“他们建功立业也好,裂土封王也罢,与本王又有何干系?”

  周琦眯着眼看他:“哦?如此超脱世外,这倒不似我所知的王爷了。”

  “难不成你眼中本王就是个争名逐利的俗人吗?”

  “唔,”周琦斜靠着软榻,把玩着手中茶盏,“我眼中的王爷,是天下第一等的混账。”

  出身江东一等士族,周琦自幼修养极好,哪怕是当年被当成娈宠幽禁在黄华别苑,也不曾说过半句重话,故而他此言一出,轩辕符不禁一愣。

  “混账?”

  周琦挑了挑眼角,颇为挑衅地点了点头。

  他本就生得风流,这一斜睨过去,让轩辕符颇有些口干舌燥。

  轩辕符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燥热按捺下去,笑道:“我虽不能白衣渡江,可才干比吕子蒙倒也不差什么,怎么士别十年,却不能让你刮目相看了?”

  “王爷已然让周某很是刮目相看了。”周琦看着轩辕符手中的茶盏,淡淡道。

  凭心而论,他初回凉州时,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吃了一惊。

  毕竟与当年相比,轩辕符何止改邪归正,简直改头换面。

  从前一头乌发、龙精虎猛,如今却两鬓斑白、风霜扑面。

  从前无肉不欢、无酒不快,如今却熏香礼佛、茹素饮茶。

  从前好武好战、满身戾气,如今却满面慈和、甘于恬淡。

  从前纵情肆欲、所求无度,如今却克己复礼、清心寡欲。

  思及于此,周琦不禁低声笑了笑。

  要是换了十年前的轩辕符,哪里能在他身边半年,却毫无动作?

  眼前的轩辕符离他数尺地坐着,生怕靠得太近惹他不快,就连偶有的推杯换盏都显得小心翼翼。

  周琦眯着眼睛看他——怕是真的知道错了吧?

  “凤仪?”轩辕符开口,“今日你还未去瞧过忠叔吧?”

  周琦笑笑:“他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嗜睡得很,我也不好常去叨扰他。只想着过几日,选个好的汤池,带他去泡泡,许能去几分病气。”

  “正是,我立时让人去安排。”轩辕符大包大揽。

  周琦抬头看看,暮霭沉沉,已是月上中天。

  “网页还不回去歇下吗?”

  轩辕符回神过来,尴尬道:“凤仪是乏了吧?本王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深深看周琦一眼,转身便走,那背景竟有几分仓皇。

  待他走后,周琦又静静坐了许久,最终仰面躺在榻上发愣。

  窗外那颗云杉早已有参天之势,斑驳树影透过窗纱映在粉墙上。

  明明是从前看惯了的景致,可当年只觉心如死灰,格外萧索,今日却看出几分静谧静好来。

  周琦将锦被蒙在面上——大好男儿雌伏人下,若说不介怀、不羞耻,那是自欺欺人;可在经年的床事里,自己若说丝毫不曾动情……

  恐怕也是自欺欺人。

  这边厢周琦一夜辗转,茫然无措,延宁殿的轩辕符也是毫无睡意。

  “王爷……”张奎欲言又止。

  轩辕符捧着兵书,眼都未抬:“怎么了?”

  张奎壮着胆子:“王爷既已和周公子重归旧好,为何不……”他犹豫了下,双手比了个鸟雀飞翔的手势。

  轩辕符蹙眉看他,眉心一条深深的沟:“何意?”

  “双宿双飞……”张奎话音一落,就见轩辕符面色一沉,立时单膝跪地,“属下僭越!”

  “你也知僭越,”许是年纪渐长,轩辕符的脾气再不复当年那般暴戾,对跟随多年的下属也多了几分体恤,竟还笑了笑,“我如今这景况,才是进退两难呐。”

  张奎心中暗叹,王爷这些年真是愈发英雄气短了,嘴上却道:“王爷英明,自有决断。”

  摆摆手让他退下,轩辕符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兵书,忽儿一笑。

  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先前约好要一同去洛京与周玦守岁,之后再回江南,转眼已快到腊月,轩辕符却依旧按兵不动。

  周琦心中也暗暗称奇:难不成当真是廉颇老矣,再不能战?

  可他纵使心中疑惑,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轩辕符:王爷,之后很快便无多少独处机会,难不成王爷您清心寡欲了,不举了?

  于是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到了腊八节。

  周琦被宣到延宁殿时,只见陇右之主靖西王正以一种颇为可笑的姿势蹲在殿中,看着仆从门进进出出。

  他面前是数十台箱奁,已有不少已收拾停当,上了锁还系上了红绸。他身旁的胡总管正在案边奋笔疾书,已写了长长一个单子。

  “王爷。”

  轩辕符见他来了,颇有些如释重负:“凤仪,快看看,可还上的了台面?”

  胡总管赶紧将礼单双手奉上,周琦接过一看,忍不住便笑了:“许是西北民风不同,王爷这贺仪,我怎么看着如彩礼似的。”

  轩辕符讪笑道:“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江南陇右相隔十万里,自然风俗礼仪大相径庭,吴国公、魏国公均是国公之尊,在咱们西北,若要上门拜会,必得抬着六六三十六抬贺仪……”

  周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瞥了眼礼单:“也不必如此豪奢,重在心意便是了。”

  他这便是默认,轩辕符喜不自胜,忙道:“这是自然,我领会得。”

  “好。”周琦淡淡道:转身便回了黄华别苑。

  他忽然变脸,轩辕符不免茫然,转头问张奎道:“本王方才,可说错话了?”

  张奎挠头道:“属下愚钝,不曾听出来。”

  轩辕符叹了口气:“也罢,移驾别苑。”

  轩辕符进门时,周琦正端坐在榻上抚他那焦尾,似乎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轩辕符喃喃自语,“凤仪可是思乡了?”

  周琦琴音未断:“是也不是。”

  轩辕符也不再多问,只在一旁凝神细听,只觉那琴音里是说不出的玄妙——一会是流光飞舞,晓风残月,一会是落木萧萧,雨落花台。

  他本就是个粗人,琴音再曼妙,哪里比得上眼前心里之人?于是便看着周琦出了神,那双有情更似无情的桃花眼,那张极薄极利的水润双唇,那对修长纤细白嫩柔韧的腿……

  不知从何时起,那琴音里的凄清空寂渐渐有了暖意,仿佛春风拂面,而那暖意渐盛,竟犹如七月流火,从喉头一直灼烧到心里去。

  轩辕符微微侧身,以宽大的长袍遮去身前反应,心中暗暗叫苦。

  七月戛然而止,周琦双手按在琴弦上,清浅一笑。

  轩辕符如同魔障般看着他:“好曲。”

  “是吗?”周琦怅惘道:“至今我还记得当年月下,王爷一曲胡笳,我弹剑高歌相和,转眼竟已过去那么多年了。”

  轩辕符猛然抬头灌了一口冷茶:“凤仪风姿一如往昔,可我却老了。”

  他语气急促,带着几分惶切,见周琦静静看他,竟有一刹觉得无地自容,便匆匆起身:“难怪古人总说流光容易把人抛,你看,转眼就入定了。你且早些安置,我这便……”

  他话音未落,却硬生生僵在当场,周琦从背后抱住他,身子微微战栗。

  “凤仪……”轩辕符去抓他手,带着三分试探,三分欣喜,还有四分不可置信。

  周琦一只手反握住他的,一只手抚上他鬓角:“王爷已三十有六了罢?”

  “过了年便三十七了……”轩辕符感受他手心温度,哑声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可又有多少人真的能活到七老八十?”周琦将额抵在他宽阔背上,“先前我暗恨王爷当年折辱,难免说了些伤人的话,可王爷……”

  轩辕符打断他:“我当年伤你百倍千倍……”

  周琦捂住他唇,语带怒意:“总是当年当年,难不成就无日后了吗?”

  轩辕符迟疑转身,拥住周琦。

  二人心中均是一颤,相隔十年,可身子的熟稔却是骗不了人、欺不了己的,两人紧紧相贴,无比契合。

  一个个或热烈粗暴,或缠绵温存的日夜在脑中回旋,周琦不禁心中苦笑,当年分明也不是纯然的恨吧……不然为何这些本应是屈辱折辱,本该是摧残催磨的记忆却如此分分明明,历历在目?

  隔着衣衫,周琦都能感受到轩辕符的灼热硬度,不禁耳廓都微微发热。

  轩辕符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进,若是周琦并无此意,怕先前好不容易换来的宽宥体谅立时便会化为乌有;退……

  也就是自己受些罪,再熬过几个凄清长夜罢了。

  轩辕符极缓地放开他,深吸一口气道:“凤仪……”

  周琦看着他,面带几分讥讽:“王爷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徘徊不定,枉费良机吗?”

  话音未落,轩辕符便一把将他抱起,两个人一同摔在榻上。

  周琦定定地看着他,伸手去摸轩辕符眉间浅沟,重逢以来,他常在想,为何当年那个霸道张狂的轩辕符会变成今日这个满面风霜、清减沉寂的中年男子。

  或许是明知故问……

  于是周琦便拉下轩辕符的颈项吻了上去。

  天命无常,并不为人左右,那么既然逃不掉、挣不开,便只好认命,便只好沉溺。

  他曾想遁世山中,抛却万丈红尘,与这个男人相忘于江湖。

  却不料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这方寸之间,和同一个人,相濡以沫。

  二人均是久旷云雨,就连衣衫都解不利索,轩辕符似乎是愠怒地哼了声,虽耐着性子将周琦的衣衫褪了,到自己时,干脆将衣衫一撕,扔到地上,脱了衣服,轩辕符又有些纠结,此次事发突然,身边根本找不到什么油膏,正左顾右盼得发愣,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盒香膏。

  投怀送抱,甚至还自己备了东西,哪怕面皮厚如周琦,也颇有几分赧然,干脆背过身去,任凭轩辕符宰割。

  轩辕符心内柔情简直快满溢出来,便轻而又轻地小心动作起来。

  十年不曾沾染情欲,再赴巫山,这感觉简直销魂蚀骨。周琦趴在榻上咬着锦被,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发出声来。

  轩辕符额角鬓边尽是汗滴,一边克制自己不伤到周琦,一边留意他的感受。

  “凤仪……”攀至顶峰时,轩辕符低叹了声,缓缓搂住周琦,依旧留在他体内。

  周琦一双桃花眼都有些赤红,抵喘了半日,方逞强说了句:“廉颇老矣。”

  轩辕符低笑,惩罚般地又动了动,惹来一阵轻喘:“在本王的榻上别喊别的男子之名,周録事好大的胆子。”

  周琦仰起头瞥了他一眼,累得不想多话。

  二人便那么静静躺着,忽而轩辕符道:“楚怀王的神女一去不复返,可本王的凤仪却留了下来。”

  周琦哂然一笑,抚了抚他的发鬓,沉沉睡了过去。

  从来云雨过巫山,朝朝暮暮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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