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15章 山火(一)

  我预感得不错,两日后,陆吾国便集结大军,犯当扈国边境。不多时,檄文也已送到,是为正式宣战。

  那檄文我看过,通篇下来,文采确实不错,不可不谓是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三大卷,总结不过一句话:顺应天命,统一天下。

  我只觉得好笑,这顺应的是哪门子的天命?明明就是陆吾国那老皇帝自己的欲望,百姓可不喜欢战争。

  当扈多商贾,瞿姜在商业方面也是极为重视的,两国间的商道好不容易繁华起来,这一开打,想必皆要为战争所摧毁。

  瞿姜的情绪是不外漏的,摆给人看的多是让人挑不错来的温文笑容。

  今日相见,她面上照旧是恬淡的,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将军来了。”

  其实瞿姜每次传我的时候,我都有些拖沓。一则是要换衣服,必得费些时间,二则是我喜欢她因为等不及而亲自走出殿来接我。

  这次也是,她几乎是小跑着来殿门口。风吹起她的衣角,记忆中崖柏气息朝我迎面而来。

  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够在她身上找到些我熟悉的模样。

  她是我的帝王,是我按制度法律不能过问的存在,所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努力去重现那些我记忆中的时刻。

  我是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记忆,而记忆中,越来越多的存在,是她。

  所以她一旦变化,我将会感到万分的不安。

  “陛下。”我按制行礼,“陛下唤臣来所为何事?”

  明日我就要带兵出征了,实在是还有许多事情尚在准备中,虽然有雾岚帮忙打点着,可到底也不是闲人一个。而且我心中还紧张得很,正想一个人静静。

  瞿姜道:“提前摆桌庆功宴,预祝将军凯旋。”

  “陛下亲自为臣设宴,臣感激不尽。”我笑着问:“可是,陛下只祝臣一人?”

  瞿姜道:“今日,只祝你一人。”

  一边跟在她身后,我一边大着胆子道:“陛下,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不爱臣民、不恤将士。”

  瞿姜落座后方才回我,道:“殿中无人,传出去了,我自然就唯你是问。”

  我将酒盏斟满:“怎么问?”

  瞿姜一笑:“自然是请将军去地狱走一遭。”

  我不慌不忙地道:“那谁替陛下征战呢?”

  瞿姜道:“只是请将军走一遭,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我端起酒杯来:“陛下真是好谋划。”

  瞿姜违例同我碰杯,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道:“阿泱,平安归来。”

  “放心。”我将酒饮尽,“顾菟。”

  因为明日便要奔赴战场,所以我们只饮了一杯。

  整整三月,我也只饮了这一杯。

  第二日,瞿姜在三军阵前,祝全军将士凯旋。随后授予我帅印,又亲自为我系上披风。

  她轻声问我:“怎么穿这件?”

  言下之意,是在问我为何不穿她送我的那件。

  我道:“舍不得。”

  “倒也不妨。”瞿姜修长的指节灵活地处理好我的披风系带,“即使这件上没绣着字,也照样能使你享有祝愿。”

  我按礼制,该半跪着谢恩。

  刚弯了弯膝盖,就被人扶住小臂,这是不许我跪的意思。

  我抬头看她,她恍然未觉此事不合规制,只道:“平安凯旋。”

  陆吾国长途跋涉而来,当扈国算是以逸待劳。这一仗,赢得倒也不算艰难。

  只是让我颇感意外,陆吾国的阵形排布居然能够在遭逢压制后临场变换,要不是我曾在古书上见过,又及时与其他几位将军商讨出最佳策略,恐怕还真被反将一军。

  虽然大的战役没打过几场,但是陆吾粮草充足,时间线倒是拉得很长。降书是递上了,可是需要等瞿姜派刘老丞相前去把该谈的事情都谈妥了,我们才能班师回朝。

  兴许那时候,正是寒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此句倒是不差。

  回头来看这一战,有两件幸事。

  第一,我识得了一位青年才俊,名唤续昼。

  续昼为人低调,来头却不小。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爷爷曾任尚书,也算是诗书世家。可是他却偏不参与文试,偷跑出来当兵。从最底层的小兵一路做到校尉,功夫不错,杀敌勇猛,难能可贵的是兵法也修得挺好。

  此番三次成功应对陆吾国变阵,功劳有他一份。

  最后决定胜负之战,虽然对方阵眼已经被我们识破,但是因为阵形复杂多变,若是随意派一个人去斩杀那位居阵眼之人,恐怕很难一击成功。

  我本已准备自己提枪上马,却被众人拦下。

  正当此时,是续昼主动请缨。

  军中人太多,且他一直戍边,我自然不认得。乍一看他容颜俊美,颇似个小白脸,我还犹豫了一瞬。得亏他报出自己的官职,让我晓得他不是一个吃白饭的,才没有埋没了人才。

  续昼也是个擅长使长矛的,他风驰电掣般冲入对方大阵,直取那人首级。

  虽然不负所望破了阵,肩背部却中了一箭。

  昨晚摆酒席庆祝一战获胜之时,他自然因这伤没能来,我便也因此特意去探望他,才得好好交流了几句,知晓了他的身世。

  后来又谈了些关于战事的想法,更是发觉此人真的不简单,许多见解都极有前瞻性,甚至能给予我一些启发。

  我赞叹道:“你家里幸好没拦着你,不然我军中可少一大才。”

  续昼谦虚道:“将军谬赞。”

  接着说起他自己上有一位兄长续昰,还有个妹妹续昙,家中有人看顾,这才没被大棍打回去学文。加之续昰现今也在翰林院供职,家门算是后继有人。续昙快要嫁人了,一切倒也安稳。

  我看他年纪不大,惊讶于他的妹妹居然要准备嫁人,一时间便也顾不得那些礼数,径直问道:“你今年多大?”

  续昼道:“加冠已有三年。”

  我道:“那令妹呢?”

  续昼是个好哥哥,不假思索道:“昙儿去岁及笄。”

  我道:“那今年便定好亲事了?”

  续昼道:“也到年纪了,亲家毕竟算是我们家世交,定下的人昙儿也是一直喜欢。家书中说,乘今年战事得胜,赶巧办了。”

  我道:“那便提前恭喜了。”

  随后嘱托完他好好养伤,我便回了自己的营帐。酒宴尚未结束,但我突然没了畅饮的心情。

  我率兵替当扈、替瞿姜、也替我自己出征之时,别家的小姑娘却正在筹备大喜之事。倒不是我心有怨言,只是我想起,瞿姜年岁长我,那也该到议及此时的时候了。

  若是我回去后,她已经婚嫁,那我岂不是错过了恭贺她的大好时候?

  我上战场这么久,从未向上天祈愿过战胜之外的事情。今夜,对着月隐星疏的长空,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断然不敢让上苍照顾我的心情,拖着瞿姜不让她结亲。

  只希望上苍能够佑我莫错过瞿姜的大事。

  今夜,我就祈愿这一件事。

  这一件事,我也只今晚祈愿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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