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将军下了朝匆匆赶回府,立即询问府中下人。
“子珩在何处?”
但贺子珩并不在府中,像是军中下属所说那样贺子珩最近频繁出府却没有去往教军场,贺绍贤顿时怒从中烧。
直接提了家法棍子转身又出了府。
其实贺子珩从昨日知晓了江不羡心意,就没打算再去找他,尤其是方才听闻江不羡竟然真的把心仪陆砚辞闹的人尽皆知。
对方这种敢爱敢恨的胆量还是能让贺子珩羡慕,他自小在将军府里生活在父亲的管制下。
看似洒脱不羁,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自己选择过一次。
自幼贺子珩就遵循父亲说的都是正确的,哪怕心中不服也从未顶撞过一次,至多就是默默挨顿家法也不认错而已。
或许江不羡吸引贺子珩靠近的,也是这种羡慕。
那种能传染别人都坦坦荡荡勇往无前的气势,贺子珩自认他一个将门嫡子身上都没有,真的很艳羡也很想学会。
大概因着珍馐阁是江府产业,所以酒楼里出现的大多都是夸赞之谈。
听着周围人都在对江府作风侃侃而谈,贺子珩朝对面的云肆感叹。
“江不羡从不畏首畏尾,真很令人佩服。”
云肆看着小将军神色眼神里由衷的羡慕和祝愿,淡淡牵起笑容也给了句发自内心的夸赞。
“他的机敏和大胆,的确几乎无人能及。”
酒楼里对于江公子胆大不惧的夸赞被一道厉声呵斥打断,大厅里的食客都被突然出现的浑厚严厉嗓音给吓的止住言语。
云肆看见贺子珩刚才还挂着明朗笑意的脸色一僵,被那道声音惊的下意识瑟缩了下。
然后慌慌张张站起身,迎着阔步走过来的人影恭敬喊了声“爹”。
然而这声爹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应声,还给他的是一道迅疾且狠厉抡过来的风声,就那么半点不留余地的伴随着一声呵斥朝着少年迎头打下。
“逆子——!”
贺子珩已经习惯了父亲随时到来的家法,但这还是他头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受罚,骨子里出现的羞耻感让少年堪堪躲开了那道风声。
棍子拍在面前的方桌之上,桌面顿时四分五裂。
狠命的劲头让云肆满眼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贺子珩躲退了几步战战兢兢的又唤道。
“父亲,我犯了什么错?”
是什么事让大将军宁愿不顾脸面追到街上惩罚他,贺子珩不懂自己错在哪,他想认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何处。
可父亲的怒容已经自小到大深深刻在脑子里,对大将军的害怕和尊敬是与生俱来渗进骨子里的,贺子珩甚至不敢顶撞父亲一句。
只能低声下气的恳求将军告知自己错处。
那是云肆头回看见贺子珩明朗的脸上出现恐惧,嫡子的躲避仿佛让大将军更加生气,看起来就像是在反抗家规要反了清正门庭。
“你还好提!月余时间里你寻了江不羡多少次!我贺府清廉与这等人势不两立!”
“如今你懈怠武艺整日待在酒楼享乐!贺子珩!”
“你是不是也早被江不羡那个祸害给勾了魂儿去!”
被当众揭穿心思的小将军脸上一阵一阵的火辣,本来就脸皮薄的少年根本受不住那么多人紧盯的审视,他红着眼圈眼泪打转。
“……爹……我没有整日享乐……我也没有懈怠武艺……”
在大将军眼中的没出息模样,在云肆的眼中却心疼至极。
十九岁的少年,他无论走到何处都提着那杆红缨长枪,云肆几乎都能想到,大概贺子珩睡前都会把长枪放在床边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贺子珩他还没过双十!就因为顶着个小将军的名头,就要自幼严于律己?
即便是不想掺和贺府家事,云肆也感到难受的不行。
“你还敢说没有懈怠!你此时不在教军场练功是在何处!难道在珍馐阁不就是在等着江不羡那个祸害出现?!”
贺子珩红着脸,抖着嘴唇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撒过谎。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对尊敬的父亲撒谎,但贺子珩自幼经受了无数教育他可以不在意,却不能让父亲在江不羡的酒楼里辱骂江不羡。
艳羡爱慕对方一场,贺子珩不想软弱到连为别人说句话都做不到。
“……江不羡不是祸害……他只是娇生惯养性子有些乖张,他不是祸害。”
贺子珩的顶嘴仿佛是拉开了大将军彻底发怒的闸门,面对明晃晃是被败家子迷惑的儿子,只觉得满门清廉都被这句忤逆毁于一旦。
“你个混账东西——今日我就清理了门户打死你罢了——!”
粗重的家法棍棒迎面而来,而对面那个少年却不闪不躲,眼睁睁迎着父亲的怒气连眼睫都没抖动一下。
“如果打死我能让你消气,那我就去死吧。”
贺子珩突然觉得自己活在世上的十九年苍白如纸,好像遵循着刻画好的线条一直漫无目的的走,从出生那刻就已经看见了最终尽头。
那有什么意思呢。
贺子珩闭上了眼,耳听着棍棒的风声和父亲的怒气落下,记忆中经历无数次的疼痛没有出现在少年身上。
等待他的是一个涵盖重量的拥抱,还有砸在皮肉身躯上的闷响。
贺子珩乍然睁开双眼接住了被棍棒敲砸惯性倒在自己身上的云肆,他死灰一样的心底复燃了熊熊的火焰,夹杂着关于心疼的情绪崩溃当场。
“四哥!”
忍了许久的眼泪稀里哗啦顺着脸颊流下去,悉数掉落在云肆的肩上,贺子珩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能感觉到那一棍的重量比往日的每次都重。
肯定很疼。
云肆肯定伤的很重。
贺绍贤攥着棍子的手腕大幅度的颤抖,看着跟个男人抱在一处的儿子,怒气缓缓下沉,说出来的声量犹如冰冻湖底。
“贺子珩,你就整日牵扯些不三不四的人!”
贺子珩积存已久的情绪彻底分崩离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如此不可理喻,他觉得自己遵循的一切都在崩塌。
他朝着大将军愤怒反驳。
“你凭何只一眼就断定旁人不三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