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深, 潮暑渐散,湛蓝天际常有孤鹰翱翔。
法院内,法槌落下的声音肃穆清亮。
司若微理好墨色西装的衣襟,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席位。
“死缓”二字回荡在脑海, 她的神色复杂难言, 预订的白花没用上!
陈年旧案错过追诉期,其余赔偿到位,有此结果意料之中。
蓝啸吓瘫当场, 言明不会上诉。
司若微瞧得清楚, 隔壁坐席上, 蓝母、蓝茵和蓝映雪长舒了一口气。
她与叶宛菁并排走到法院门口,杨柳气喘吁吁追了来:“司董, 有人带话, 蓝啸想见您一面。”
司若微怔了怔,手握成拳:“不见。若有命活,就好生赎罪, 转告他别抱幻想,这辈子休想出来!”
叶宛菁悄然握住了她冷汗涔涔的手指。
杨柳不敢多嘴, 匆匆跑回去传话。
得力少言的助理很让人省心, 司若微倒也满意。
“…姐”
弱弱的呼唤轻飘飘传入她耳中。
司若微诧异拧眉,转头去瞧,蓝映雪正怯生生立在门边望着她。
“叫我还是她?”
司若微拿不准, 抬手指了指身边的叶宛菁。
“你。”
蓝映雪背在身后的手搓来搓去,实在不像个29岁的大人:“你比我早出生几分钟。”
司若微没憋住苦笑了声, 早生几分钟就叫姐?无事献殷勤?
“有话就说。”
“嗯…爸妈电话, 给我一个?”
司若微的笑声很怪,蓝映雪愈发心里没底。
“爸妈?哪个爸妈?”司若微故意耍弄她。
蓝映雪不免懊丧:“我都叫你姐了, 求求了。”
司若微把手机递了过去。
“干嘛?”
“加微信,发你。”
司若微扶额叹了口气。
蓝映雪偷摸弯起嘴角,飞速扫了码:“谢谢!”
司若微漠然催促起了正事:“道歉通告尽快发,免费为艺术馆设计三十年文创的合同赶紧签!”
“哦…”蓝映雪嘴角的笑散了。
司若微把名片推过去,随口问:“我要给他们在申城安家,你既认亲,房费出一半?”
“多少钱?”
“给你打个折,出250万就行。”
司若微撂下话,揪着叶宛菁的衣袖就走。
蓝映雪怔愣当场,250?司若微故意的吧。
“够损的?”叶宛菁再板正的容颜也绷不住了。
司若微勾唇冷哼:“看在爸妈养育我的份上,我饶了她,但心里的气总得出吧。”
“嗡嗡…”
司若微从口袋里摸出振动不停的手机,满目欣喜:“媛媛电话!”
叶宛菁凤眸陡然觑起,司若微对朱媛可真是情谊甚笃,她好似咬了一嘴柠檬。
“喂,媛媛?”
“微微,你咋了?我罗布泊采风几个月,出来后瓜都吃不明白了!”朱媛语气担忧又迫切:“你还好吗?那过气热搜什么情况?叶宛菁欺负你没?”
身侧支起耳朵偷听的叶宛菁脸都绿了。
凤眸凌厉,眉峰上挑,旖旎眼睑的斜飞弧度如弯刀利刃慑人心魄。
嗯,瞧一眼,所有的燥热都散了,比冰山还降温。
司若微瞄着叶宛菁外泄的醋意,噗嗤笑出了声:“媛媛你真out了,跑无人区做什么?”
“筹备新电影。别岔话题,你和蓝家咋回事?担心死我了!我正往火车站赶,想找你去呢!就算叶家有钱宛家有权,你也别怕,我家亲朋法办坏批一条龙,受气要说!”
司若微端详着叶宛菁,嘴角涔笑与朱媛调侃:“…好着呢,你十天后来申城?婚礼上我给你讲?”
“婚礼?谁婚礼?”朱媛懵了。
叶宛菁也怔住了。
司若微眨巴着眼:“我和叶宛菁,来不?最新的瓜哦,只有你知道。”
叶宛菁的冷冽容颜顷刻消融,意外之喜令她脸上满溢柔暖的文雅笑靥。
金边眼镜下顾盼生辉的温润眸色与玉容冰肌相得益彰。
魂儿要飘上天了。
朱媛被震惊到不知所措,哑然半晌令司若微怀疑起了手机信号。
“媛媛?人呢?喂?”
“去!祖宗,电影反转都不敢这么拍!”
朱媛在另一头一蹦三尺:“有生之年还能见你结婚,值了。”
“恭候朱导?朱制片人?”司若微故意打趣。
朱媛无奈分辨:“我是监制,谢谢。”
叶宛菁打出一行字,举去司若微眼前:【望山影视,挖墙脚?】
司若微会意:“媛媛,来申城做朱总监好不?”
“开我玩笑?”
“认真的,虚左以待。”
“苟富贵勿相忘?”
“还等我去津城三顾茅庐请诸葛?”
司若微眼尾弯弯。
“我考虑考虑。”
“工资年假都翻倍。”司若微再添诚意。
“嚯,有钱任性啊?成交!”
朱媛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电子合同今晚发,请朱总监审阅。”
“多谢老总赏饭,本社畜回去补推进会,先告退哦?”
“拜。”
叶宛菁眸光飘忽:“司董出手这么大方,集团财务堪忧。”
“你想示好还不舍得花钱?算盘够精的?”
司若微眯起圆润的杏眼,语气诡谲。
“十天后,真的…结婚么?”
叶宛菁不想跟司若微绊嘴,她现在脚步还有些虚浮呢。
司若微气定神闲:“你不想我也可以取消这个安排。”
叶宛菁嘴角抽搐,她算是彻底被小狼拿捏住了:“谁筹备,谁发请柬?”
司若微眨巴眨巴眼:“蓝茵吧,她对你我的人脉圈都了解。”
“支使她你心里舒坦,才是真实算盘吧?”
叶宛菁惯于戳穿她的小心思。
司若微侧目谑笑了声,大步流星甩开人,先一步上车去。
戳中心声就炸毛,一点不像掌管家业的成年人。
叶宛菁无奈摇头,踩着高跟艰难追去,与人并排坐进后座。
云心在车内等了许久:“刚才头儿打电话,让我今晚回趟B国。”
“干什么去?”集团合并不容差错,司若微颇为依赖云心。
“料理她的私事,半个月吧。”
“去吧。”
司若微仍不知云心与施瑞当下的具体关系,云心分明说施瑞有两个养女,但另一个从没出现。
“您两位去哪?”云心温声发问。
“回家。”司若微想好好休息一日。
“好。”云心发动车子,直奔西郊。
“对了,疗养院的老妖婆还喘气呢?”
云心“嗯”了声。
司若微面露厌恶,冷哼道:“查出账户,切断打款,告诉她,蓝啸死了。”
蓝老太太苟延残喘,断钱就是断命,云心试图劝说:“您不是要结婚?冲撞了不好。”
司若微却笑呵呵的:“我不信邪,你瞒着施瑞去办成了。诶?叶宛菁,婚礼你爸妈想来吗?”
叶宛菁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们…不配。”
若父母现身婚礼,司若微会不会一刀一个都给噶了?
叶宛菁心头发怵,誓要避免不必要的血腥。
且她与爸妈的关系,已如陌路,没必要为社会颜面硬着头皮演戏。
叶钰行一审死缓,二审无期,叶父一夜白头瘫痪在床,叶母分居别住。
不离婚,只是为保集团利益最大化,不给叶宛菁添负累而已。
“嗯。”司若微把眸光落去了依旧娇艳的路边蔷薇丛,从容且恬然。
“你那边怎么请?”叶宛菁脑子里杂乱无章。
“爸妈和…让蓝茵的妈妈跟师傅都来吧,四个人凑成双,好看些。”
司若微话中的停顿实在突兀。
叶宛菁转眸打量着她的侧脸,眼底潜藏纠结。
蓝母挺苦的,在蓝家是相对和善的存在,但司若微一直不肯接纳。
司若微倏地转回视线,俏皮问:“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成婚了吗?”
叶宛菁闪躲不及,慌乱别过了头:“为何?”
“我第一次主动送你花、跟你表白,都是十月。”
司若微眸色微凝,话音轻快:“20岁与你结缘,今年29,十年匆匆,凑个十全十美,圆满呀。”
这算什么牵强的理由?
叶宛菁的神色毫无波澜,显然对她的说辞不甚满意。
司若微杏眼弯成两枚新月:“最要紧的,某人要成半老怨妇了,会沧桑得快,我于心不忍。”
半老…怨妇?半老徐娘?黄脸婆?
叶宛菁周身气压骤然下沉,低垂的眸子里暗潮汹涌,交叠身前的纤纤玉手骨节分明。
司若微打趣的话没换来半分回应,一路沉寂无声。
云心把车停在大门外:“我不上去,你们下车吧。”
话音方落,叶宛菁怒气冲冲拍上车门往里走,根本没给司若微一个眼神。
“呵,火气够大的。”
司若微迷蒙呼嗒着羽睫,眸光呆愣愣的。
“悠着点,您这嘴忒没边了。”云心好意相劝:“快追去吧。”
片刻后,在卧室阖眸养神的施瑞听到了前后脚两声突兀的门响。
平时只有一声的。
“咚咚…生气了?开玩笑啦。”
司若微被叶宛菁反锁在了卧房外。
“再不开,我把成婚打算收回了啊?”
门毫无动静。
“我没唬你,你要是这样,就不结…哎呦…”
门开出缝隙的一瞬,司若微被一双青筋突起的手扯进房里。
“跟我结婚委屈你了?”
叶宛菁长臂一甩,把她扔去床上,迅捷俯身压住了她:“嫌我老?”
“嘶…晕了晕了。”
司若微捂着脑袋装傻充愣卖可怜。
“集团合并,董事局主席让你做,我操心却比你多。我忙的昏天黑地,你日日不知道在哪逍遥,反正公司没你的影子。你要苦力还嫌苦力沧桑?”
“公私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司若微瘪着小嘴挤眼睛,试图撒娇。
叶宛菁的气场又回来了,似多年前初见,严肃起来怪瘆人的。
“快三十了,你跟我装3岁的?掰扯不清楚,这婚不结也罢。”
司若微卖萌失败,盯着叶宛菁冷硬的眸子,心底小鹿乱撞。
这要闹哪出?造反?
“我处处忍让,你就骄横跋扈,自以为拿捏了我,尾巴翘天上去了吧。”叶宛菁勾唇讽笑,食指戳上她的心口:“遇上心口不一的猫,知道要怎么拾掇么?”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不爱听不说还不行?让我起来。”
司若微乱了方寸,叶宛菁吃错药了?
“于公,我把公司打理的得当;于私,我自认照顾你也算尽心。”叶宛菁双臂撑着床榻,将司若微环在身下:“你还嫌我,是觉得不过瘾?我的花样太古板?”
司若微倏地羞红了脸,开车都不摁喇叭了吗?
“想玩什么年轻人的路数,我奉陪到底。”叶宛菁丝毫不觉羞赧,嗓音幽沉,指尖已探上她的脖颈:“刺激的,还是足够野性放纵的?司总心思有多花,今天我参详一二?”
“没…没有的事,你让我起来,青天白日的,别闹。”
司若微暗讽叶宛菁脑回路清奇,就说句老,怎么脑补这么多!
这是三十岁女人狂野热烈的荷尔蒙控制下的怪异思维吗?
叶宛菁没完没了:“聪姐的猫太跳脱时,她就把小家伙关笼子里冷静,我看你也需要冷静。”
“我一大活人不是猫。”
司若微杏眼圆睁,不服不忿。
“跳脱倔强,敏感孤傲,你高冷我哄着,你黏人我陪着,到头来你嘴上还损我?”
司若微撇撇嘴,小爪子捏了捏红扑扑的耳垂,眸光闪躲:“不说了,消消气?”
“凶你一句就喵喵喵?司若微,你真会演。”
“嗯?我都服软了还不行?”
叶宛菁唇角斜勾,抽出腰间的装饰带,趁人不备麻利绕住她的细腕系去床头:
“好好反省,傲娇过头我这老年心脏招架不住,怕会短寿,结婚是该三思。”
“叶宛菁,你过分!”司若微又羞又愤:“你回来,给我解开!”
叶宛菁转头就走,打算背地里恶补些炒菜的新路数讨人欢欣。
“回来!我饶不了你,你等着…”
施瑞被吵得心烦,来到走廊看热闹:“在闹什么?”
叶宛菁甚是淡然:“答应您的十字交易都已兑现,现在是我和她的私事。”
施瑞讪笑着回了卧房,无心帮衬司若微分毫。
某只牙尖嘴利不饶人的猫,近来事事如意飘飘然,在家趾高气扬的,是欠收拾了。
正午暖阳西斜,透过窗子爬上床头,暮色昏昏。
司若微彻底没了脾气,眼巴巴望着寂静的房门,只盼门开一道缝。
“咔哒”
光线昏黑时,叶宛菁才探身立在门边:“反省好了么?”
司若微好不委屈,杏眼含雾,语气甚柔:“解开嘛,我饿…”
叶宛菁侧坐床边瞧她:“我也没吃,等你给个正经答复。”
“麻了。”
司若微朝她挤眼睛,眼看就落大珍珠了。
叶宛菁只好把系带从床头解下来攥在手里:“说实话才有饭吃,我做的。”
司若微歪着脑袋蹭了蹭手腕,于事无补只得妥协:“我结婚…就想要个完整的,只属于我的家。爸妈不是指望,蓝家不算家,我得自己创个家。”
终于老实了。
叶宛菁抽开绳结,抬手搓搓她的头:“吃饭去?”
“嗷呜!”
司若微磨了一下午的牙总算派上用场,狠狠咬向叶宛菁:“我吃狐狸肉!”
脖颈圆润的红痕湿漉漉的…
“你不能要了。”
叶宛菁捂着脖子,疼到吸冷气。
“你赖不掉了!”
司若微邪魅勾唇,挑衅般以舌尖扫了扫唇缘,眸光如炬:
“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