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嗡鸣, 枪声渐熄。令人胆寒的激战,前后不过两分钟。
车身防弹,但玻璃震碎飞入一枚弹壳, 划伤了叶宛菁的臂弯。
谋杀失败, 凶手疾逃, 司机也加速驶离,不想被A国警察盘问。
商会内乱行凶,司若微和他都清楚。
驶入冷清的绕城高速, 司若微拨通阿利的电话, 将遭遇尽数告知。
凌晨, 阿利派保镖换了新车送人回城:“脏活我来,您安心。”
司若微平静的点点头, 迈上车时扫见叶宛菁染血的胳膊, 忽而惊起一身寒颤。
离开医院后一路无言,饶是此刻才经历一场危机,她被叶宛菁洞穿纠葛心绪的难堪也没消减。
她蜷缩进座椅, 没来由地生发出深深的挫败感。
从前,叶宛菁问过, 她二人里, 谁会用情至深伤得更苦。
她一直以为,是叶宛菁。从A国表白之日起,她就没敢怀揣感情久长的期待。
到头来却发现, 只敢悄悄煎熬的倒霉小丑,是她。
夜深人静时再拧巴的舔舐伤口, 嘴上还要固执嘀咕:对叶宛菁早就死了心。
司若微内心纠结而挣扎。
叶宛菁居然舍身护她, 她连杀手有几人都不知道,耳畔是心跳, 鼻息是雪松香,没有硝烟味…
感情漩涡再度降临,这份悸动令她慌乱,还带着恐惧。
是6年前的后遗症吧。
保镖把她送回医院旁的酒店,司若微下车,叶宛菁也跟她一道往大堂里走。
“你跟着我做什么?”
司若微转眸瞧她,眼底皆是不解。
“回去给猫顺毛。”
叶宛菁敛眸轻语,丝毫不觉羞赧。
司若微悄然磨牙,惊觉自己牙尖嘴利的属性在叶宛菁面前总不能顺利施展,词穷到心烦意乱:“你行李在哪就去哪!”
“我的行李近在眼前。”
叶宛菁的脸皮早已修炼到位。
她来A国,就是“续前缘”来的。
行李在纽约家中,没来得及拿。
司若微险些翻白眼:“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没与你玩笑。”叶宛菁口吻肃然。
司若微抿着唇瞪她半晌,碍于眼前人肩头外渗的血色辣眼,无奈转了身。
叶宛菁就这么跟进了走廊。
“你去前台开间房。”
司若微警觉心还在,握着房卡不肯开门。
叶宛菁低着眼哭惨:“包落车里,车开走了,我没证件,也没钱。”
司若微寒芒四射的杏眼扫过叶宛菁的周身,她怀疑叶宛菁是故意的。
被并不友善的眼神直勾勾打量,这滋味并不好受。
叶宛菁复又将腰杆拔得笔直,视线虚离,话音却柔弱无骨:“而且我没行李,你知道我洁癖,不用酒店衣物的。”
司若微的眼白翻上天际,叶宛菁赖上她了。
好在她开的套间,让人将就一晚也不难。
她奔波一日,心力交瘁,懒得与人僵持,把门卡贴上了感应器。
叶宛菁灵巧探身入内,自觉换了拖鞋。
“客厅将就一晚。”司若微指了指宽大的沙发:“我给你抱床被出来。”
“不是有两个卧室?”叶宛菁好不委屈。
“另一间云心在住,你不能用。”司若微推开卧室门,走去床尾扯被子。
“咔哒。”
叶宛菁尾随其后,反锁房门:“我可以跟你住一间。客厅不能洗澡,我没办法睡。”
“你…”司若微抱着被子僵在原地:“我不跟你同床。”
叶宛菁意外失笑:“我没说同床,小微这是…急不可耐了?”
司若微愤然将怀里的被子丢给她:“你少来这套。去洗澡,洗完出去。”
叶宛菁反手把被放回床边,语气温婉:“借我身衣服?”
“我的衣服你不合身。”
司若微窝在椅子上后悔起了方才心软的决断。
“能穿就行,我不介意。我早折腾完,你早休息。”
司若微哑然,她困得不行,叶宛菁所言在理。
饶是不情不愿,她还是从衣柜里拎了件睡裙出来,眼底闪过刹那狡黠,反手塞去叶宛菁怀里。
叶宛菁垂眸盯着黑色薄丝吊带睡裙,眸色诡谲,唇角抿得平平:“能换一个么?”
司若微“砰”地合拢衣柜:“没有。”
叶宛菁的表象素来板正规矩,睡衣都是长袖长裤,司若微从没见她穿过如此露骨的睡裙。
她就是故意的。
叶宛菁被迫“寄人篱下”,也只得由着司若微拿她戏耍,提裙躲入浴室。
半小时后,轻薄低垂的黑绸裹挟着紧致白皙的妖娆身段自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出来。
睡裙有些短。
司若微本就矮些,衣服版型又短,叶宛菁穿上不免捉襟见肘。
她无奈下只得调长肩带,才堪堪让裙摆遮掩到位,然而…
起伏不定的山峦若隐若现。
司若微发誓,她只想转眸瞄一眼捡个乐子的。
但最后,她挪不开眼了。
自作自受。
“看够了么?调笑我很有意思?”
叶宛菁羽睫上还沾染着水雾,凤眸斜飞,肩头伤痕的血弧魅惑又慑人心魄。
司若微胡乱翻找出宽大的浴袍,一溜烟冲进温热的洗手间,飞速锁紧了门。
拧开水龙头,她将满捧水花拍上燥热的脸颊,巴不得再要一桶冰来降温。
磨蹭了足足一小时,司若微才裹着浴袍出来。
散落的及腰长发恰到好处,将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
叶宛菁不知几时,自己动手翻过司若微的衣柜,找出长袖家居服套在了身上。
“你是不是应该有点边界意识?”
司若微隐有不悦,叶宛菁竟还不走。
叶宛菁以指尖勾起丝滑的黑丝睡裙,幽幽发难:“先破戒胡为的,不是你么?”
“我要睡了,你出去。”
司若微是个脸皮薄的,受不住叶宛菁一而再再而三戳破她的小心思。
“本想打地铺的,但地毯粉尘太多,我过敏咳嗽,影响你休息。”叶宛菁解释得很认真:“床不小,而且我受伤呢,一人一边。”
“客厅沙发够大够软。”
司若微垂眸搓弄着浴袍系带,不想接纳旁人上床。
叶宛菁低叹了声:“香港车祸让我伤了腰,沙发睡一晚,明日就起不来了。”
司若微嘴角抽搐:“那我睡沙发!”
叶宛菁险些憋不住笑意,抬手阻隔她的出路:“你是主,我是客,这样不合适。上去吧,左边还是右边?”
司若微气不打一处来,杏眼滴溜溜转两圈,她倏地倒上床榻,摆起“大”字,断了叶宛菁再想挤上来的心思。
幼稚透顶。
叶宛菁幽幽踱去床头,扬手拍灭小灯,只侧身倚靠着软枕半坐,气音微弱:“你这姿势,容易让人误会。”
司若微的脸颊忽而滚烫一片。
若有光晕,此刻定是漫天火烧云散于容颜之上,脖颈之间。
她要谢谢这片漆黑,给了她体面。
紧攥的拳恶狠狠捶着床榻,司若微拽走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缩去一边阖眸就睡。
叶宛菁摸黑调低空调,这才心满意足躺倒在侧。
时隔6年的同榻而眠,竟要靠她豁出一张面皮不要,才可以。
得来不易,自当珍惜。
叶宛菁辗转难眠,忍不住回眸去瞧那坨雪白的“蚕蛹”。
司若微今夜惊惧过度,本想假寐掩盖尴尬,却假戏真做,连呼吸的节律都变得沉稳而坚实。
就这么入梦了?
叶宛菁失落,孤寂,而后…嘴角涔起些微淡笑。
司若微没变,还是从前心大的傻丫头。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第一缕晨光洒进卧室,司若微好梦初醒,叶宛菁却喜提一双黑眼圈。
司若微平静地掀开被子,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直奔洗手间,好似从不记得,身边有旁人。
叶宛菁靠在床头,失眠一整晚,此刻她的精神状态差到极致。
听着唰啦啦的水声,她摸出西服口袋里的药干吞入喉,用纸巾包住药片包装,才丢去垃圾篓。
司若微洗完澡,自衣柜拎一套雪白衬衫裙,复又躲进洗手间换装。又是半小时过去,叶宛菁等的百无聊赖,她才慢悠悠出来。
脸上妆容精致,连挎包都背好了。
司若微捏过房卡转身开门就走。
“你去哪?”叶宛菁懵了个彻底。
“医院。”司若微头也不回。
叶宛菁飞速趿拉好拖鞋追去客厅:“等等我?十分钟?”
“你我不是连体婴儿,各有差事,各忙各的。”司若微话音无波,把门卡留在玄关:“走前锁门,卡送前台。”
叶宛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渐渐合拢的缝隙处,突兀的青筋悬于手背,寡淡容色再添寥落。
她生了张清冷面容,却没生出司若微那副冷硬心肠。
叶宛菁无力又烦闷,在客厅踱步半晌,才决定飞去纽约取行李。
昨晚吓破了胆,包的确丢车上了,所以她还得去医院找那司机。
彼时司若微已抵达医院,病房内杯盘狼藉,玻璃与陶瓷碎片满地都是。
不用问,手术后疼痛难忍,施瑞又犯脾气了。
司若微暗暗庆幸,好在当年只是医生失误给错了诊单,这苦楚若换她身上,她约莫会一刀了断。
护工被赶去楼道,云心与阿利束手无策,没人敢进去触霉头。
“叶宛菁的包在车上,你们谁去告诉司机,我刚才忘了。”
司若微轻叹一口气,推门而入。
云心下楼去了。
司若微脚步轻悄悄的,半蹲下身捡拾着满地碎片,没弄出一点声响。
“别捡了。”
施瑞警觉过人,沉重的眼睑扒开一条缝,语气也不好。
“让你做手术,是我自私吗?”
司若微把手心的碎片扔进垃圾桶,趟开零星的玻璃渣,坐去她床边。
“昨晚睡一起了?”
施瑞开口就是八卦,自觉忽略了问题。
司若微眉目扭曲:“哪个八婆多嘴?她赖着不走,留宿一晚罢了。”
施瑞讽笑:“解释什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司若微气得脑壳疼:“信不信我停了您今天的吗啡?”
“你试试。”
施瑞丝毫不怕,司若微心软得很。
“新护工到了,让她进来?”司若微吃瘪转了话题。
“不急。把阿利手里的公文包拿来。”
“哦。”
司若微开门出去,眼神落在阿利贴身不离的黑包上:“她要这个。”
阿利转手就给了她。
司若微拎包折返,拉开拉链:“要什么?”
“自己看。”
她眉心微蹙,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书来,视线骤然凝滞:“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瞎吗?”
是律师和商会两位见证人公证过的遗嘱。
司若微心头酸涩:“这么早把它给我,不怕我给您拔管断了治疗?我跟您毫无关系。”
施瑞苦笑,把扎着针头的手腕递给她:“求之不得,动手?”
司若微哑然,一把摁下她的胳膊:“想得美。”
“你厌恶的生意,我做了分割,交给阿利。博.彩赚钱容易,但需要倚仗,云心帮你管,你照常取利,但要替他们周旋,稳住人脉,懂吗?”
“嗯。”司若微深觉意外,施瑞竟会为她思量这些。
“实业难做,商会转型分割是早晚的事。你能交际但不喜欢,我不强求,叶宛菁是生意场上逢迎玲珑的好手,她能帮你。你不服我也要说,她是经商之才。举商会之力吞下叶蓝两家代价太重,用她事半功倍。”
司若微没接话,施瑞的谋算,她看穿也默许了。
若凭她一己之力,有生之年怕是难查清环环相扣的阴谋算计,更无力与资产千亿的两大家族开战。
有些事,起点高低早已注定了结局。
“在申城给你买了房,不想走就定居。”
司若微愈发迷惘:“为啥?生意主体都在B国。”
“我明面给你的,只有制药,汽车和娱乐,叶氏与天和重组后,方便你掌控。会长名头你顶着,护住云心和阿利即可。”
都是干净且营收可观的生意,风险小,暗杀危机骤减。
司若微眼眶酸胀:“谢谢。”
“给你37万磅,余下私产按遗嘱捐给慈善机构,这样不交税。”
“知道,别说了…”
“春拍时得了对钻戒,在书房保险柜。蓝钻给你,粉钻给她,算嫁妆。没事了,滚吧。”
司若微扫过遗嘱日期,本是年初敲定的,但修改版是7.30,且私产全捐回国了。
施瑞本来的遗嘱该不是这样。
晶亮的杏眼不受控制,吧嗒垂落几颗豆大的泪珠,砸上了身侧施瑞骨瘦如柴的手背。
“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