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微风不燥,三两鸟雀于枝头啁啾。
但司若微冰冷的三个字如晴天霹雳,将叶宛菁的魂劈成七零八碎的落魄模样。
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
若施瑞出事, 司若微会回B国接手生意, 日后只怕再难相见。
求婚不成, 叶老最后的夙愿与嘱托也将悉数化成泡影。
她不能就这样由着司若微渐行渐远。
叶宛菁飞速回身,单手攥住司若微的臂弯,急切恳求:“我不挡你路, 我保证后半生一应抉择都以你意愿为首, 无论公私, 凡事顺你心意。信我一次,好么?”
“叶董这话好糊涂, 你富贵无忧, 大可自由自在,何必自降身段?”
司若微垂眸扫过藏蓝袖口里纤瘦见骨的皓腕,眼底藏着匪夷。
“没有你的日子, 我心如刀绞,哪来的自由自在?”
叶宛菁话音怅然, 不似假话。
司若微回眸冷笑着打量她谦卑的容色:“可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送你糖果蔷薇的单纯女孩, 现在怕是漫身毒刺的黑玫瑰,会扎得你鲜血淋漓。”
叶宛菁察觉她肯回眸周旋,眼底突显喜色。
她松开手, 慌乱扯下花束外的丝带,义无反顾地攥紧整束花枝:“我爱的便是你特立独行的脾性, 蔷薇带刺, 我既敢招惹,便不怕疼。”
尖锐花刺扎进叶宛菁白如凝脂的掌心。
鲜亮的血珠滴答滴答顺着花枝垂落洁白的地面, 还有点点血流融进她藏蓝的袖口间。
司若微看愣了,竟觉得阳光照耀下的七彩蔷薇有些刺眼。
叶宛菁疯了…
“收回你的花,我不领情。”
毫无温度,极尽冷静的一席话入耳,叶宛菁眼底的惶然与绝望平分秋色,眼瞅着就要落泪。
这副痴情模样入眼,司若微莫名萌生一种亵渎画中谪仙的罪恶感。
她骤然扯出一抹讽刺苦笑:“当年表白,是我主动;求婚也轮不到你。我厌恶施舍,被施瑞拿捏已然足够,今后,只有我给别人机会的份。”
叶宛菁被她上句话惊得不轻,眼下还沉浸在神伤里没回过味儿来。
蓝茵却是听懂了,司若微分明动摇心神松了口。
“萱萱,答应她啊!”
她急不可耐地催促,生怕司若微下一瞬回身时改了主意。
叶宛菁如大梦方醒,朱唇半开傻在原地。
她凤眸怔怔凝视着司若微,语气可怜又小心:“你是说…让我嫁你?”
司若微抿着唇乜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转头推门走进礼堂。
“我答应!”
叶宛菁在后扬声喊了句,几乎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
司若微现身礼堂时,菲利普正在台上举着话筒发表非正式“会前演说”。
厚重木门开合间,骄阳暖晕弥漫司若微周身,在昏暗礼堂视角下观瞧,仿佛仙子沐光而来。
“Ronie,you arrived late, yet your entrance was akin to an enchanting rose gracefully descending from the sky, presenting us with a delightful surprise.”
菲利普很会活跃氛围,避免了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来迟了的司若微时,刹那的尴尬。
台下哄堂大笑。
司若微也笑:“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 Phil. Sorry for being late.”
菲利普挥手示意她近前:“Come over here, please allow me introduce you t...”
她信步踏上主席台,落落大方地融入聚会的氛围。
礼堂外,蓝茵给叶宛菁包扎渗血的手掌,指甲挑起一根倒刺:“你够狠,我佩服。”
叶宛菁眉心拧成川字,抿着嘴一声不吭,大抵是疼的。
一如她招惹司若微,最后沦陷情网再难抽身。
6年岁月里,只因欣赏过司若微一瞬的惊艳,便尝尽波折的苦楚。
“你不进去么?”
叶宛菁捂着掌心的纱布,淡声询问蓝茵。
“我俩长得太像,我常年混迹这圈子,何必非要今日去占她风头,让她难堪?”
“你占她风头?”叶宛菁不屑嗤笑:“难道不是担忧别人嘲讽你东施效颦?她鸿鹄折翼,再出山还是惊艳四座,蓝副教授,你呢?”
“你这就护短了?若微不过是把你捡回来而已,你得意什么?她也就是一时心软,地上掉了片叶子,那会儿没准她也捡。叶董拱手献家产,人财两空换若微心软一瞬,很光彩?”
“那她怎么没捡你呢?司若微的好姐姐?”
叶宛菁咬牙回怼,许是忘了方才的窘迫。
百无聊赖的云心在旁翻了个白眼,不知这俩人绊嘴的底气从何而来。方才司若微回应的多勉强,她可看得清楚。少东家的诡谲心思多着呢,她抱起胳膊,静候一场未知结局的八卦。
礼堂内觥筹交错,老少相谈甚欢,合作敲定不少。
礼堂外三人大眼瞪小眼,谁看谁都不顺眼,默然如同仇家。
集会持续大半日,当晚还有人组织小型酒会,再度欢聚。
司若微记挂着心事,得了资源便无心流连。
带着一身疲态,她推开沉重的木门,视线直指云心,语气难掩焦灼:“有消息没?”
云心摇头:“没有就是好消息,您处理完了?”
“嗯,回去。”
司若微闷头下了台阶,全然无视礼堂墙边的两个人柱子。
云心捏着车钥匙大步流星紧随其后。
叶宛菁没吱声,只悄悄跟在后面,与人亦步亦趋坐上车。
司若微侧目斜她一眼。
叶宛菁恍若未见,厚着脸皮坐在车上不动。
云心硬着头皮赶人:“我们去加州医院。”
叶宛菁死皮赖脸:“我也去,我自己买票。”
司若微深觉费解:“叶董真舍得集团拱手让人不成,竟敢大着胆子去见野心家?”
叶宛菁抱臂在旁,话音笃定:“与她的继任者成为一体,自然有见面入门的资格。”
司若微的指尖掐起掌心的软肉。
前阵子她的第六感当真是准,施瑞的算盘真打在了叶宛菁身上。
老狐狸是怎么看穿她的心思的?
她好不容易忍痛拔除心底的念想,如今施瑞却非要把叶宛菁强塞回来?
“你们谈拢了什么交易?”司若微不信施瑞会轻易拉人入伙。
叶宛菁垂眸苦笑:“我不想葬送叶家基业,不想丢了与你相守的机会,只好上赶着找她谈判,领回十个字照做。”
“哪十个字?”司若微愈发混沌。
“成婚后就告诉你,婚期你定?”
叶宛菁如今又找回三分硬气。
司若微转瞬失笑:“成婚?我没说要与你结婚。叶董,你多大年纪了?”
叶宛菁语塞当场,司若微嫌她老么?
“我带40亿借款,与集团25%的股份做嫁妆,行么?”
叶宛菁刚找回的底气瞬间消散。
“40亿?”
司若微眉目扭曲,怪不得施瑞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原来早就算计着用叶家对付蓝家呢。
合着这局棋里,她司若微早被卖了。
叶宛菁徐徐吐露一早定好的计划:“以叶家名义借贷,助你完成天和股权回购,蓝茵和伯母夺下的股份也转给你,你能以持股优势坐上天和董事长之位。而后叶家与天和合并,股东交叉持股,完善信托保障。”
司若微眯着眼恍惚半晌,施瑞这招是让叶家与蓝家一荣俱荣,倒是免了两败俱伤的惨烈。
可如此一来,商会充其量只能拿到一半好处。
放任叶蓝联手,整合资源只会愈发强悍,跨国公司越做越强,于商会扩张并无丝毫益处。
老狐狸病糊涂了不成?
“回国就把事情落实,好么?”叶宛菁见她沉闷不语,心底愈发空落落的:“叔叔说,校方查到关宁夫妻受贿的证据了,你什么时候要?”
“还真是快。我一走6年,关宁风光无限,回来一句话,她就好日子到头了?”
司若微似笑非笑,语气阴恻。
“小微,是我没用,我查不到她借你身份骗贷的证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鱼得水。”
叶宛菁如何听不出,司若微是在埋怨她。
“叶董遵纪守法好公民,连自己的事故都查不出,这些事顾不上,情理之中。”
司若微的阴阳怪调并没结束。
叶宛菁敛眸讪笑,无意再争口舌之快:“司总手段过人,日后集团要多仰仗你了。”
“叶董惜命吗?”司若微笑盈盈望着她。
叶宛菁一怔,转眸望向她的视线涔满诧异。
司若微将视线移向窗外,语气低沉:“若你命悬一线,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伎俩你也会。我的路迷障满布,你真敢跟我并肩?”
叶宛菁垂眸,小心翼翼摸住她的手指攥入掌心:“一马平川的坦途里,我把你弄丢了;以后就算是深夜的荆棘丛,我也绝不放手。”
司若微由着她捏,另一只手却悄然探进手包,倏地抽出一把冷硬的枪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抵住她的心口。
叶宛菁的凤眸柔波转瞬被惊骇填满,那一刹显然忘记了呼吸。
“你怕了。”司若微讽刺勾唇,拿枪口狠戳她的心窝:“没子弹。”
“收起来,别胡闹,这里不能公然持枪的。”
叶宛菁心有余悸,忙抬手替她捂住小巧的手.枪。
“不问问我,这东西哪来的?”
司若微懒得再吓唬她,拿掉枪卸去应急的唯一一枚子弹,缓缓收进手包。
叶宛菁余光扫见弹头时不免后怕,却仍强装镇定:“我在这的时候,也有。”
司若微苦笑一声,没再接话。
自然,略带凉意的指尖也用力缩回,抵去手包的金属链条上。
叶宛菁还是如从前那般,哪怕心里早已翻云覆雨,面上也要装得似泰山沉稳。
记恨了6年,当真回得去吗?
司若微给不出答案。
从前横亘在她们中间的,是门户不相当的天壤之别,是长辈不接受的无情拒绝。
而今呢?
她一直知道,叶宛菁极重颜面。
主动与施瑞合作,是为护住生意,不当落败者的考量而被迫妥协吗?
叶宛菁到底是担心家财散尽,还是真想与她重修旧好?
她们看似都已足够独立,两颗心的隔膜却愈发厚,掺杂利益纠葛的感情亦扑朔难言。
一如叶宛菁现下低垂的狭长凤眸里充盈的挣扎,沉寂良久也给不出勇气,让她再度去抓司若微的手来握着。
一路无声无息,司若微选择浅眠。
抵达医院是在夜里8点。
“云心,你上去。”
司若微不肯下车,抓着手机的指骨节透着青白。
一整日都没消息,这不正常。
手术早该结束了。
云心踌躇须臾,闷声下车跑进了医院。
车内安静至极,叶宛菁能听到司若微杂乱无章的心跳。
她诧异,眸子被疑惑与苦闷充填殆尽。
她意外于司若微在乎施瑞,很在乎的那种。
她快要压不住好奇了,她急切地想要知晓,离散6年的时光里,司若微经历的一切。
腕表指针嘀嗒嘀嗒划过重蹈覆辙的表盘。
司若微低垂的视线愈发涣散飘忽,凌乱呼吸牵扯着周身紧张惊起的寒颤,身子忽而瑟索了下。
叶宛菁解下轻薄的西装外套,轻柔地披在她肩头。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死哪去了?”司若微强撑的镇定险些消失殆尽。
“我陪你去。”
叶宛菁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鼓足勇气抬手覆上她的肩头:“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