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找你。”
疾驰的车内, 并肩坐在后座的云心把手机递给身侧的司若微。
“我着急去F国,什么事你替我记下呗。”
司若微抱着电脑敲敲敲,假装很忙的样子。
“半小时内滚回来!”
电话里传出一声怒吼, 司若微差点把电脑扔出去。
“你又干什么了?”云心深感费解。
司若微撇嘴:“想躲清静没躲成呗。”
半小时后, 她自作自受, 感受了一番寒芒慑人心的滋味。
施瑞抛出条件:“回国延揽家业,还是留这操刀吞并天和?”
司若微另辟蹊径:“我答应菲利普去A国的。”
“天和与商会一样,本质都是家族企业。家族企业里领导和继承人最重要, 出了问题就是毒瘤, 该灭杀干净。天和该灭哪个你清楚, 商会…”
施瑞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这意思…她不答应,就会被商会灭了呗?
司若微好不委屈:“您不给我财权, 还让我回国恶斗, 好狠。”
“主业无能,副业就是痴心妄想,我会替你回绝菲利普和以后任何展陈行当的邀约。”
“别!我去…去还不行?”
“票订好了, 下午3点。”
“…”
司若微五官比木偶都僵,见鬼的申城, 她还非回不可了。
施瑞给她备的大礼还在后头。
十余小时的奔波令司若微筋疲力尽, 下飞机后吹了半晌热风,浑身是汗。
“车呢?”她疑惑地望着云心。
云心淡笑:“没车。”
司若微苦着小脸去拦出租,脸色好不难看。
出租司机问:“去哪?”
她转头望着憋笑艰难的云心, 狐疑发问:“酒店是哪个?”
“没订。”
“啊?”
司若微懵得彻底,无奈回应司机:“市中心找个五星酒店停下。”
司机发动了车子。
云心善意提醒:“您的卡都被锁了, 消费慎重些, 每天100生活费。”
“什么?!”司若微大惊失色:“不是,这我来干嘛啊?”
“会长说您在这有家, 自然什么都有。”
司若微险些背过气去:“我能回去吗?”
云心失笑:“机票您买不起吧?”
“…?!”
她赶紧查起了账户,果不其然,没卡能用。
司若微剑走偏锋:“好云心,借我点钱?”
云心把自己的账户状态怼去她脸上:“忘了说,咱俩平分一百元。”
够狠!
但她死也不去蓝家!
一百块…除却吃饭,街边黑店都住不起吧?
司若微抱着脑袋长吁短叹,前头司机发话:“早高峰堵车,车费不低,你给得起吗?”
她快哭了,哪辈子这么窘迫过?
得想个去处。
司若微闭眼冥思半晌,咬牙说出把云心惊到的地方:“换目的地,思微集团总部,车费一分不少。”
“疯了?”云心的眼尾眉梢写满了诧异。
“没疯。”司若微欲哭无泪。
半小时后,二人拎着行李站去豪华写字楼下,保安拦着她们不让进。
司若微仰头望着气派非常的崭新楼宇,眼底情愫甚是复杂,昔年的叶氏可没有如此耀眼。
“交给叶宛菁,尽快。”
司若微拎了名片出来,转头吩咐云心:“给小哥扫100辛苦费。”
云心险些翻白眼,得,今日生活费没了。
小哥愣了愣,这栋楼内的访客,没人直呼董事长大名。
但收钱好办事,他进不去高层办公区,有同事能进。
十分钟后,旋转门内跑出一道残影。
是杨柳。
司若微眼底潜藏幽怨。
时隔6年,再见到司若微,杨柳呆愣半晌才怯怯张开嘴:“司小姐,叶董还没来,您…可愿进去坐坐?”
司若微一言不发,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云心指了指出租,杨柳会意,匆匆付了款又折返,想带她们上楼:“这边请。”
“不必。”
司若微相中大厅靠窗的沙发,直接坐了过去。
杨柳有些难为情,她方才给叶宛菁报信了才出来的。叶宛菁可给她下了死令,让她照顾好司若微的。
她站在一边宛如人柱子,生怕司若微跑了。
“忙你的去,堂堂杨总手段了得,杵这多不合适?”
司若微阴阳怪调,杨柳可也染指过构陷她的阴谋。
杨柳满面绯红,飞速往前台一个来回,果盘和冷饮尽数摆来司若微面前。
司若微恍若未见。
杨柳依旧站得笔直,心里默求叶宛菁快点来。
晨起的申城,车辆川流不息,塞满宽敞的长街。
叶宛菁心急如焚,早高峰车速堪比乌龟,她只好弃了专车,踩着高跟去挤地铁。
她气喘吁吁现身总部时,一身雾蓝的蚕丝西装被汗渍黏去身上,矜贵也狼狈,毫无庄重可言。
叶宛菁难以置信,司若微竟真来了。
她这一路做了数次心理建设,哪怕是司若微身边的人来寻她,也足够重要。
杨柳瞅见救命稻草,双目放光。
“你先上去。”
叶宛菁随口把人支走,眸光如胶,紧盯着司若微,语气温婉而小心:
“…上去坐?”
“玉坠。”
司若微墨镜都没摘,眸光藏得严实。
叶宛菁的心抽疼了两下,垂眸回绝:“不给。”
司若微掸了掸衣裙上的褶皱,作势起身欲走。
“…若微。”
叶宛菁气音飘忽,抬起小臂在她擦肩而过的一瞬挽住她的臂弯:“求你,我求你别走,行么?”
她根本顾不得思量,司若微为何千里迢迢跑来就为要个东西,没要到却毫不纠缠的逻辑,有多大的漏洞。
司若微抽了下胳膊,身位太近,不太好走:“松手,别逼我把你放倒。”
“我不在乎,你不怕被员工注视议论,我怕什么?你若走,我就当众喊你名字,给你道歉。”
叶宛菁打算耍无赖。
“带路。”司若微顺坡下驴。
叶宛菁眼底浮现出鲜明喜色,伸手去夺她的行李箱:“这边。”
看了场拉扯戏码的云心真想咂咂嘴,司若微也会拿捏人了。
叶宛菁把人带去办公室,自己的地盘办事,底气十足,她觉得云心碍眼了:“杨柳,带这位小姐去休息室小坐。”
“好的,您请随我来。”杨柳温言软语。
云心立在司若微身边岿然不动。
“去歇歇吧。”司若微发了话,顺带把行李递给她:“交给你了。”
云心摸不透司若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好在此僵着,只得离开。
叶宛菁飞速反锁房门。
“拿来。”
司若微冷言冷语,她得把玉坠要回来。
方才电梯里,叶宛菁已想明白了,司若微不太像是为坠子跑来的:“把我爸和我拉去网上溜,司小姐气性可消了些?我尴尬出糗让你开怀了么?今日肯来,若只为玉坠,怎会善罢甘休呢?”
司若微墨镜下的瞳仁咕噜噜转了几圈,叶宛菁反应还挺快的。
“为蓝家的事回来的?想我做什么?”
叶宛菁沏了杯咖啡,半数牛奶一块方糖,是司若微从前最喜欢的搭配:“尝尝么?”
既被叶宛菁看破了算计,司若微也懒得演戏:“我要去警局见蓝啸。”
“好办。”叶宛菁应承得格外爽快。
“宛聪丈夫借我一用,跟我去。”
司若微继续提条件,这人可是离婚官司里最好的律师。
“没问题。”
叶宛菁毫不犹豫,见司若微仍无动于衷,只得硬着头皮问:“不喝咖啡,喝果汁么?”
司若微再度忽略她的讨好:“叶董旗下的酒店,哪家最好?”
“我家最好,酒店再好也不舒服。”叶宛菁厚着脸皮凑近乎:“别误会,我的家你都知道,喜欢哪处,我给你钥匙,不打扰你。”
她隐隐觉得,司若微的问题很微妙。
但凡司若微有钱,好似也不必来问这话。
这是丢了钱包不成?还是得罪施瑞逃回来的?
她得把握住机会!
“我只住酒店。”司若微才不上当。
她甚至鄙视眼前的叶宛菁,毫无当年的傲气,怯生生地退让显得很窝囊。
叶宛菁翻出样册,借着给人递册子的机会,也坐去了沙发上:“都在这,你选选?”
司若微抓过样册飞速起身,她洞穿了叶宛菁的心思,才不会让人得逞。
“这个。最好明天就能见到蓝啸。”
司若微选了个距离天和总部更近的酒店,扔下册子直奔门口。
“再坐会…”叶宛菁挡在她身前:“我能帮你更多,只要你开口。”
司若微嗤笑:“帮?不敢劳烦叶董,让让,挡路了。”
“我的根底你好歹清楚。但那个商会,你全然了解吗?他们行事不按常理,倚仗他们的代价不会小,你的谋划,为何不肯让我来做?”
“真惭愧,我不清楚也从未了解过你。叶董,霸占别人的东西不合适;挡别人的路,更不该。”
司若微语气依旧清寒。
油盐不进。
叶宛菁很想这么评价如今的司若微。
她一时想不出留人的说辞,只好暂且退让,侧身打开房门:“我送你。”
“认路。”司若微大步往前:“云心,走!”
叶宛菁闷头在后面跟着。
直至司若微走去门口,叶宛菁才紧赶一步在前,指着门口停稳的一辆车:“酒店不近,左右都要打车,坐我车吧。”
“多谢。”司若微没推拒。
叶宛菁也上了车。
“云心,我们还是下去吧。”司若微不想带尾巴。
“我刚好去视察酒店经营,顺路。”叶宛菁递了个眼神,司机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云心悄咪咪勾唇,司若微根本不可能下去,她们没钱了。
到了酒店,经理瞄见叶宛菁这尊大佛突袭,两条腿都吓麻了。
叶宛菁今日无暇他顾,只嘱咐人给司若微和云心开两间最好的套房。
司若微故意问:“怎么付款?”
叶宛菁抢答:“你想住多久住多久,算我的。”
“不,记蓝茵账上。”司若微眸光微转就起了歪心思。
叶宛菁凤眸微怔,暗道司若微记仇又狡猾,再不是从前那黏人直率的小兔了。
但酒店与车都用了她的,这转变实在突然,不大符合司若微执拗的倔脾气…
哪出了问题?
叶宛菁愣神的间隙,司若微拎过房卡就走,连句寒暄都没有。
云心在电梯里忍不住调侃:“骗吃骗住骗车,您该开个骗子公司。”
司若微咬牙切齿:“就你有嘴。早知道就该让你想法子,我何必呢?”
“开了两间,分开住?”
“不,一起住,商量事方便。”
电梯门开,司若微先走,云心紧随其后,当真入了同一间房。
监控前的叶宛菁脸都黑了。
音画同步的精湛科技,真是把双刃剑,她就是手贱非要开声音!
叶宛菁笃定,司若微就是为天和回来的。
但云心的三个“骗”字,实在大有深意。
难不成,司若微来此不情不愿?逼不得已?
躲蓝家的确是她叶家地盘更合适些,但“骗”又从何说起?
叶宛菁忙联系杨柳:“我到之前,司若微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她被保安拦在楼下,我下去帮她结了车费带进大厅等您,仅此而已。”
叶宛菁敏锐捕捉到异样:“你帮她结车费?”
“嗯,她助理示意我做的,发票在我这。有问题吗,叶董?”
“没事,忙你的。”
叶宛菁挂断电话,嘴角涔起一抹悦然的弧度。
先前有座驾接送,今日竟连出租车费都掏不出,怕不是被断了经济命脉。
小傻猫估计开罪了背后大老板,落魄潦倒不得已才来此落脚。
山穷水尽时还能惦记她的地盘,某人看似坚硬的心也不是全无裂痕可寻。
她的机会,来了。
当日晌午,司若微与云心敲定后续行事节奏,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饿,订餐。”
云心把餐单摆去她眼前:“吃什么?”
司若微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放空:“蔬果蛋白纤维碳水俱全,你看着来,要快的。”
“秋葵脆皮鹅肝,火腿鲜虾蔬菜沙拉,红枣血燕,例汤一份?”
“成。”
云心发出订餐要求不过十分钟,门铃便响了。
司若微蹭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这么快?先看猫眼再开门。”
“知道。”云心无奈,猫眼里的确只有送餐员。
“您的餐食已齐备。”
送餐员推着餐车进房,悉心帮二人布置。
司若微余光瞥见摆在桌上的红酒,满目狐疑:“我没点酒,送错了吧。”
送餐员拎起服务单核对:“没错,是您的房号。”
司若微不想为难人,权且收下了。
“祝您用餐愉快。”
餐车推出房门的刹那,门缝里闪进一个不速之客。
“见缝插针。”司若微咬牙挤出一句嘲讽。
叶宛菁莞尔淡笑,转眸瞄着云心:“楼下西餐厅给你预留了位置,给我和司小姐半小时?”
云心侧目望向司若微:“她走还是我走?”
叶宛菁不待司若微赶人,先挑明要害挑明:“律师和警局的事,我亲口跟你说,细致些。”
司若微指着桌上餐饭:“你端去隔壁吃,我没胃口。”
云心一早猜到,司若微想和叶宛菁见面,识趣地端着吃食离开。
“账记蓝茵头上,怎不吃点好的?”
叶宛菁望着司若微立在窗边的背影,语气里带了丝调侃。
“说正事。”
司若微不知自己在窗边眺望什么。
“明天下午3点,只许你单独会面,半小时。”叶宛菁正色相告:“你找我姐夫是想他为蓝夫人拟离婚协议吧,但她和蓝啸各有律师,不见得愿意离婚。”
“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自有安排。”
“那…你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名片。”
“没有,他是我姐夫,要什么名片?”叶宛菁耍无赖。
“电话念给我。”
“你再给他打过去?那不如告诉我手机号也是一样的。”
司若微深吸一口气:“茶几有便签,去写。”
叶宛菁深觉无奈,司若微嘴巴严实得很。
“写好了。”
“请离开。”
司若微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给叶宛菁一个眼神。
叶宛菁迈步近前,给她递了张卡:“需要用钱可以应急,密码是你生日。”
司若微冷笑挖苦:“叶董要做慈善,该去福利院。若觉得钱多没处用,大可开窗扔下去。”
“我真心想弥补你、帮你。若微,我现在对你的处境和难处全无了解,我的心很乱。”
叶宛菁修长的指尖微微发颤,仿佛一张小卡片重如千钧。
“陌路之人,谈不上帮衬。我开口求你是为便利省时,来日商会会为你行个方便,仅此而已。”
叶宛菁哭笑不得:“非把话说这么决绝?你查清事情,该知我没故意躲你害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聊聊?”
“叶董若连为什么都不知,便请你快点出去!”
司若微的呼吸已然急促起来,交叠的十指骨节分明。
叶宛菁轻叹:“不提这个,怪我。若微,邮箱你也许从没看过。但lucky走了,姚爷爷走了,这里很多人曾惦记你,现在也有人记挂你。回头看看,好么?”
司若微的羽睫颤了颤,lucky才几岁…
姚老也算她在申城不长的时光里,遇见的为数不多的良善长辈。
美好留不住,恶人存千年,好生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