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泠然。
医院宁静近乎压抑, 司若微守在病床前,一刻不离地盯着施瑞枯瘦深陷的眼窝。
一定要醒过来…
司若微如今焦头烂额,断然顶不住这偌大的产业。
商会的各色头目, 会把她生吞活剥, 挫骨扬灰吧。
阿利在走廊里转圈, 早把家里关着的两人忘了个彻底。
时钟滴答转去后半夜,申城的天,亮了。
施瑞依旧昏迷。
云心刷新数遍国内媒体和天和官网, 没见到公告或声明。
她不得已联系司若微:
“会长醒了吗?”
“没, 什么事?”
司若微着急上火, 嗓子都哑了。
“蓝啸食言了,会长给他备着大礼。是他20年前买凶谋杀怀孕情妇的证据, 发出去, 蓝啸估计有得受了。大小姐,发吗?”
“再等等。”
司若微思忖须臾,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她没空拿捏蓝家,恐给别人做嫁衣。
“等着给我发丧吗?”
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阴恻挖苦, 把司若微惊了个哆嗦。
“醒了?”
施瑞盯着她手里的电话。
司若微立马开了免提:“云心, 会长醒了,我说得不作数。”
“先发给蓝啸,唬他一唬。”施瑞沉声建议。
“好。”
司若微挂断电话, 起身欲走:“我去叫医生。”
“站住。”施瑞冷言冷语:“这次被你气晕,下次可能就早登极乐了, 司若微, 你好本事。”
“我…气的?”司若微手捏裙摆揉搓半晌:“不是您违反医嘱,不吃饭还抽烟的缘故吗?”
施瑞差点背过气去。
她的饭, 分明被司若微抱走吃了!
司若微砸院子耍脾气,蠢到揣测她要杀人夺财,见叶宛菁绷不住情绪袒露脆弱…
桩桩件件,都很气人!
施瑞巴不得早晕些,不曾听见司若微哀婉伤怀的分手控诉…
心电图的波纹变化有点快。
司若微没胆子过嘴瘾了,赶紧伸出小爪子给人顺气:“我错了,您别动怒,深呼吸。”
她抬手摁下床铃,召唤医生过来。
“商会给你,会不会1天就黄号?”施瑞问得一本正经。
“等医生来了再回答您。”
司若微很想回她:“要不您换人?”
医生小跑而来,拎着仪器一通检查,还抽走好几管血,临了不忘啰嗦训话,怪人不遵医嘱。
司若微点头哈腰好言送走医生,关上房门便踌躇不前了。
“我苦熬3年,也带了你三年,司若微,你在担忧什么?”
施瑞凝眸望着她,怅然苦叹。
司若微直勾勾盯着心电监测:“真能说?您的身体?”
“说。”
“商会生意杂,人更杂。还有灰产…我知道这些进账多,您和手下人约莫不会放,但我不想碰,也没能力约束他们。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可顾虑终究是顾虑。”
“想做好人?”
司若微抿抿嘴没说话。
“好人能坐拥万贯家财?蓝啸叱咤申城,你能猜到他做了诸多恶事?”
“可…一人不能代表所有人吧。”司若微并不认同这现实的案例。
“行,换个角度。我执掌商会30年,资助办学百所,能源供应保障做了十年,助益很多政策推行,我就是好人了?”
司若微哑然。
“手里没势力,你就没话语权,更休想讨公道。外物是把剑,用途全在你。但你现在的心性,给你再好的剑,也是糟蹋。”
“您后悔了?”
“我从不悔,经受风浪最容易改变人,叶蓝两家给你练手。好言引导不听,你自去风浪里滚。”
“什么意思?”
“让他们成为你的囊中物,你不忍心我会操纵,保证给你足够的教训。”
司若微气急:“我已有主意了,您晕了没听见而已。”
“我决定的事,不改。”
“那我改?我不再感情用事,您收回成命?”
“改?说得轻巧。先改籍吧,容易些。”
“为何不栽培云心,却舍近求远捡我来?她很聪明。”司若微问出积压日久的疑惑。
施瑞面色骤冷,语气阴寒:“活腻了?滚!”
说翻脸就翻脸,司若微始料未及,灰溜溜离开病房,逮到阿利便问:“蓝映雪母女在哪?”
“巴黎,蓝映雪家。”
“我去一趟,你进去照顾她。”
“现在走吗?家里那两人?”
司若微有些颓唐:“我顾不上,放了吧。”
阿利应下,回了病房。
司若微自医院赶往机场,不出3小时便抵达了蓝映雪的住处。
母女二人惊魂未定,被商会“保护”便罢,蓝啸竟毫不犹豫舍了她们,还瞒她们好些事,她们宛如遭受了当头棒喝。
司若微推门进去,挥退了商会的“保镖”。
蓝母得知她的身份,看向她的视线多了七分温存,还有三分复杂难言,好似伤怀。
“有事询问,别怕,我对人命没兴趣。”
司若微扫了眼再无嚣张之色,缩在蓝母怀里跟小猫似的蓝映雪,只得先行安抚。
蓝母轻叹:“我知道。”
若司若微要害人,就不会救蓝映雪。
司若微端详着蓝映雪的五官:“她不是你女儿吧?你是不是一早知道?”
蓝映雪满目惶惑,她以为司若微的出现只是让她多了个姐妹,但这话实在吓到她了。
蓝母默然点头。
司若微讪笑:“讲讲?29年人生错置,血亲相残,我和她都有资格知晓身世。”
“妈?她胡说什么?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蓝映雪染了哭腔,抓起蓝母的胳膊摇晃着。
蓝母眼底涔泪:“…怪我,是我的错,我软弱没勇气。”
司若微不想目睹她们母女垂泪,走去窗边眺望风景。
“当年难产,我脱力昏厥,你险些窒息不会哭,要送监护区照料。我醒后,身侧放了个虎头虎脑的男婴,生产时我隐约瞧见孩子脚掌有红心胎记,可那男婴没有…”
司若微杏眼的光晕暗沉下来,她右脚的确有个小红心,这些年从未散去。
“我当医生抱错了孩子,但医生矢口否认。后来我爸在楼道听到蓝啸和婆婆私语,说男婴是堂嫂所生,拉我回江宁老家生孩子,就为调换女胎,过继男孩。”
司若微愈发费解:“那为何蓝映雪这女儿被养在你家,为何我没去那堂亲家?”
“我自不会忍,本想让被蓝家买通的医生反水,但还没出手,堂亲就后悔了,夺走男孩塞给我一个女婴。女婴就是小雪,我知道她也不是,但当时监护区只剩她了。”
蓝母早已泪流满面:“当晚5个产妇临盆,监护区除小雪外还有个女婴。我想着都是当妈的,阴差阳错,女儿会活得很好,或许比生在不爱她的家里更幸福,便抱小雪回家了。”
蓝映雪呆滞当场,骤然松开了攀着蓝母的手,如被弃去的小猫,失魂落魄又心寒。
司若微凝眸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妈对不起你们。我不是没找过,可多年杳无音讯,天长日久不知从何查起了。”
司若微快步走出房间,与蓝映雪擦肩时扯了扯她的裙摆:“出来,有话说。”
蓝映雪如行尸走肉般晃到楼道:“…让我给你让位,是吗?”
司若微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家人的合照:“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们大概率是你的亲人。他们很好,我不想让给你,你的家我也不稀罕。但你有资格知晓这些,要验证吗?”
“我的…亲人?”蓝映雪目瞪口呆:“他们?你的那群乡野…”
“住口!”司若微厉声喝止:“再说下去,我还打你。你被养成这样,不配做我爸妈的女儿。滚,带你妈回蓝家去!”
“哈,哈哈…”
蓝映雪扶着墙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滑瘫在地板上。
司若微本还纠结,要不要把爸妈的联系方式给蓝映雪,但她现在觉得,没必要。
清脆的高跟鞋声回荡在铺满木地板的楼道里,司若微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啸为男孩与老娘配合,用堂侄调包亲骨肉骗妻子,真不是人。
蓝家富贵又如何,迂腐思想令人发指。
她庆幸没有长在那,感恩老天的玩笑给了她一双温存的父母。
“若微!”蓝母听得动静,如脱弦的箭般冲出房间:“让我们补偿你,好不好?”
司若微走下回旋的楼梯,立在门口淡声回应:“回国吧,蓝家欠我的,你还不上。蓝映雪是也只是你女儿,看好她,别给我惹麻烦。”
“蓝啸的话我们听见了,我不会再由他一人葬送一家。我知道回国该做什么,找到了你,我不能无动于衷,妈妈对不起你…”
司若微背身听了两句,后边的话也就没兴趣了。
燥热的风吹散了愧疚的话音,司若微带商会的人与她一道回了家。
施瑞不肯住院,司若微回家时,阿利已带人在别墅歇下了。
“这是她们走前留给您的东西。”
阿利听见汽笛声,出门去迎司若微。
司若微接过纸袋,将里面的物件倒出来,竟有个手表:“什么意思?我玉坠呢?”
“她…只留了这个。”阿利有些心虚。
司若微哭笑不得:“你们的能耐呢?就这么放她走了?!”
阿利缩脖挠头,装哑巴。
“扔掉。”
司若微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表丢给阿利,真不知叶宛菁从哪捡回来的,当初她就该扔海里!
6年,叶宛菁正事不做,倒有闲工夫搜罗这身外之物…
跟她演什么痴情文艺戏码呢?
她气呼呼往前走两步,理智回归又让她转了头:“蓝茵的呢?”
阿利直撇嘴:“她在桌上写了400亿$。头儿说,可以放。”
司若微哼笑,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数字,大概是天和的半数市值吧。
算有诚意吗?
应该算。
但她不觉得甚少涉足家业的蓝大小姐有这能耐。
空头支票还差不多。
叶宛菁和蓝茵,真是两只狐狸,把她当孩子耍呢!
她回房时,云心正在等她。
“有事?”
“蓝啸转来1千万磅,求会长别抖证据。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吃哑巴亏,账户我们故意露马脚,归在您名下了。”
“损死你算了!”司若微大惊失色:“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施瑞这是想看父女厮杀的大戏吗?
“大小姐,加油!”
云心笑得诡异,还给炸毛的猫顺了顺毛。
“手拿开!”
司若微躲去一边,阴沉着脸把自己摔上床:“行啊,逼我。那就让她看个够!把叶钰行的身世放网上,越热闹越好,百花齐放才好看啊。”
“舍得了?”云心一脸难以置信。
司若微冷笑着往外蹦字:“爱谁都不如爱自己。去扒扒思—微—集团还有啥黑料,花边也行。”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