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 碎雪盈天,俏皮似精灵羽翼。
古朴的壁炉终于生起了火。
红彤暖色伴随“噼啪噼啪”的轻响,间或传出松木灼烧的木调香。
司若微还是喜欢窝在炉边赏雪, 一如多年前在纽约的每个严寒冬日。
“你是猫吗?要不要钻进去烤烤?”
施瑞不时扫她一眼, 午后至黄昏, 她就没动过。
司若微忽闪着晶亮的杏眼,好奇回眸:“您今日怎愿意生火了?”
“聒噪。”
施瑞等得不耐,晚宴竟还没好, 她的脾气又起来了。
今是司若微生日, 她还没给人庆祝过呢, 也许明年就天人两隔,认识一场总该做些什么。
司若微手撑下巴转了话题:“下月我去申城, 3天。”
施瑞顷刻眯起眼:“去做什么?”
“报恩。”
“说清楚。”
“给一位闵大老教授过80大寿, 再不去怕没机会了。”
司若微陷入了回忆,当年她离开申城受尽白眼鄙夷,除了那白发苍苍扶她一路的老人。
“什么恩让你主动往伤心地去?”
施瑞愈发好奇, 她不知此事,况且叶宛菁还在申城。
“患难之际搀扶我的一双手, 是她告诉我, 事情不论好坏,终究会过去。”
施瑞觑起狐狸眼打量她的背影,眼底潜藏欣慰, 记得住恩情的人值得托付:“让云心跟你去。”
云心是她为司若微挑的保镖,雇佣兵出身, 功夫了得。
“嗯。”
“改籍想拖到什么时候?”
司若微眸光一怔, 这已经不是施瑞第一次催她入籍了:
“…再等等?”
“等我死不瞑目,厉鬼索你命的时候?”施瑞咬牙切齿:“商会绝不答应由华国人掌控。”
“您上次手术顺利, 也没转移,日子还长呢。”
司若微不想答允,这两月她与菲利普操持F国的三年展,对生活与未来,她仍存了期待和侥幸。
“活过50,我就已赢了上帝。最后一年,明年今日你不改也得改。”施瑞霸道至极:“你,滚下去吃饭。”
司若微撇撇嘴:“您不去?您故意叫我来过生日,还嘴硬不说?一起?”
“贵客很多,你陪好。”
施瑞掉头就走,癌症伴发糖尿病,晚宴她只能看不能吃。
司若微敛眸苦笑,过生日也逃不脱应酬,免不了与趾高气扬的old money寒暄客套,她真想逃!
换上华丽的晚礼服,她缓步走下回旋楼梯。
一楼大厅长桌上杯盏晶亮,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当真是她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司若微清楚,这些人不是为她而来,只是追名逐利,惦记着施瑞和她手中的财富罢了。
经历几番波折,她依旧不贪恋这些虚荣浮华,但她也清楚,实力与势力才是立身根本。
若无施瑞帮忙,叶宛菁的事,叶蓝两家的诽谤算计,她一个都别想查明白。
或许冥冥中,皆是天意使然。
她承了施瑞的情,便没资格挑三拣四,意图抽身而退了。
旧日冤仇放不下,顺势往前是她唯一的出路。
思及此,她接过阿利端来的假酒真果汁,嘴角勾起婉转弧度,笑盈盈混进人流…
大陆另一头,申城富商叶蓝两家都是一派平和表象。
司若微抛出导火索,叶宛菁却没公然引爆炸药桶。
2月中,司若微飞抵申城,抬眸对上低垂的云脚,忽而冷笑了声。
“笑什么?”云心掏出把伞,语气茫然。
“笑我自己吧,傻得很。”司若微转眸瞄她:“伞收起来,矫情。”
云心默然。
施瑞提醒她,若司若微有心搅弄风云,她会给人加把火的。
落魄而走,自要风风火火回来才过瘾啊。
机场出口,一辆车驶来司若微身边。
“大小姐,请。”
司若微骤然拧眉:“RR?神经病啊?说好低调呢?”
“会长的意思。”云心摆出保镖的臭脸:“请上车,老太太的地址司机已查好了。”
司若微把后槽牙咬得嘎嘣响,若把老人家吓着,岂非得不偿失?
“停街边,我走进去,谁都别跟。”
她上去才发现,满车礼物袋子便罢,司机身边还有个金发保镖,要命!
司机尚算听劝,没开进小区。
司若微挑了几样礼物提走,敲响了老楼三层的一处木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子:“您找谁?”
“请问是吴老家吗?我听说今日是她80大寿,来看望她。”司若微温和淡笑。
女子忙侧身相迎:“是家母还是家父的学生呀?抱歉我没印象了,快请进,欢迎。”
客厅已聚集了很多人,围着两位老人有说有笑。
司若微没想到这么热闹,一时有些局促:“我不是二老的学生,但受过吴老恩惠,冒昧打扰了。这么多桃李在侧,我不留了。”
她没往前,小声跟人寒暄两句,把礼物放在玄关,打算离开。
“别,进去坐。妈,有人来看您!姑娘,怎么称呼?”
听得呼唤,吴老从人堆里颤巍巍站起身,正好对上司若微闪躲的眸光,满是惊讶地冲她招手:
“是你呀,我记得你,孩子,过来。”
“谢谢。”
司若微颔首应下,乖觉地扯了两个小板凳,分给云心一个,并排坐去沙发边:“打扰您了,没您的联系方式,在学校官网上搜到的,实在冒昧。”
“吃水果,别拘谨。”吴老和蔼介绍:“我爱人老慕,这些是我们的学生。火车票写的姓…司?相逢是好多年前了,最近都好?”
“前辈们好。”司若微稍稍欠身:“一面之缘,您还记得?当初我遇到难事,多谢您帮扶开解。之前在海外求学没能来当面道谢,您和爷爷都好吗?”
“好,举手之劳而已,你太客气了。”
吴老眉目温存,游走杏林半生,是菩萨心吧。
“只想见您一面,祝您福如东海,岁岁安康。”司若微起身鞠了个躬:“二老和高徒欢聚一堂,我不叨扰了,还有琐事,先告辞。”
“妈,司姑娘带了很多礼物来。”女儿伺机提醒,那些礼太贵重。
“带什么礼物呀?萍水相逢,你能来见我这把老骨头,我很高兴了。别走啦,人老爱热闹,留下吃个便饭,老慕手艺不错,借了楼下小馆子煨着排骨呢。”
“就是,心心念念飞回来一趟,待够5分钟了吗?”云心冷嗤:“不是给老人家祝寿吗?不唱个歌你来干嘛?”
司若微愣了,到底谁是谁老板?
“这位是?”吴老笑得欢畅。
“我助理。”司若微谎话张口就来。
吴老自作主张:“都留下。”
“咚…咚”
敲门声复又响起,有人打趣:“老师今儿客人多得很!”
女子又去开门,热唠寒暄:“师妹都来啦,今天人齐整,快进来!”
“抱歉我又迟了,让老师久等了。”
熟悉的音色入耳,司若微的眸光顷刻呆滞了去。
“呀!小叶,快来!”慕老笑得合不拢嘴:“大忙人都来了啊!”
叶宛菁提着礼物入内,走过玄关后僵在了原地。
人头再多,她也一眼就把视线定格在了司若微身上。
司若微垂着脑袋已然石化,该死的缘分!
走哪儿都能撞见!
“你们认识?”吴老见叶宛菁甚是失态,盯着司若微不动,忍不住八卦。
“师母,失礼了。”叶宛菁故作淡然搁下礼物:“若微,好久不见。”
司若微的指甲掐进掌心软肉,勉强淡笑,与吴老辞别:“谢谢您的盛情,我真得走了,您留步。”
“师母,若微跟您?”叶宛菁堵在玄关与客厅的接口处:“先前我在您学校做讲师,差点成了小司的合作导师呢。世界真小,处处都是熟人。”
“好多年前的夏天,小司在车站晕厥,却非要赶火车离开,我帮了一把。”
话到此处,司若微的脸色已经变了:“云心,我们走。”
“师母,我送送她。”
叶宛菁见司若微神色有异,没敢当众拦阻,闪身让路,拔腿跟了出去。
云心眸光微转,并未紧随司若微的脚步,反而自包里取出一叠名片分发:“老板现任B国史蒂芬商会会长助理,旗下康兴制药小有名气,诸位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们必当尽心竭力。吴老,再会!”
一时间,客厅安静非常,气氛诡谲。
二老和学生们盯着名片陷入了迷惘,吴老帮了个活财神吗?
但这活财神的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二老的学生多是高校老师,已有人回想起了某年毕业季学校里沸沸扬扬的指摘与议论…
竟撞见真人了!
一日见了两位曾经风口浪尖的当事人!尴尬…
司若微两条腿捯饬得飞快,在老旧楼梯间里惊起仓促的“哒哒”声。
“若微!你等等!”
叶宛菁在后穷追猛赶,如今病弱多年,当真不及司若微体力旺盛。
“嘶!”
身后传来干瘪树枝被压断的声音,继而便是一声隐忍的吃痛闷哼。司若微下意识顿住脚,转眸瞧去,叶宛菁摔倒在了花坛边,手腕处泛着些微腥红。
伤得不重。
楼门口云心追了出来,司若微望见她,复又转身离去。
“若微!”
叶宛菁声嘶力竭,撑着花坛踉跄两下才堪堪站稳,但脚踝崴得不轻,她走不了了。
云心无视了叶宛菁,追着司若微往前走。
司若微随手解下颈间丝巾:“送过去,既是给恩师祝寿,不好见血。”
“嘴硬心软!”
云心边挖苦边拎着丝巾去寻叶宛菁:“别缠着她。吴老于她有恩,大寿之日,你的血挡挡。”
“你跟我说句话都不肯吗?”叶宛菁没接丝巾,眼底涔了清泪。
司若微的眼角也有些酸,她后悔了。
踩着细高跟折返,她一把夺过云心手里的丝巾:“她不配,我们走。”
“你别走!”
叶宛菁倏尔攥住司若微的衣袖,雪白的羊绒大衣上沾染了点点剐蹭的血痕。
“师母家那排奢品,你送的吧?以前不要我的东西,现在怎么来者不拒了?你恨我可以,但同样的教训要吃第二次么?若微,回头吧。”
叶宛菁眼角垂落一滴晶莹,砸在了司若微冰凉的手背上。
司若微垂眸扫过那滴碎落的泪珠,小臂发力甩脱她的手,随即脱下大衣擦去泪痕,把大衣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她乜一眼叶宛菁破碎的神色,勾唇冷笑:“关你屁事!”
回头?她被命运裹挟,哪还能回头?
冷风穿透单薄的衬衫,司若微冻得瑟瑟发抖,脚下步伐飞快,迅速钻进了小区门口的车中。
若她未曾把一颗心交给叶宛菁,又怎会被逼退学,远走异国?
若非毫无安全感,她怎会不惜借贷读学位,苦行僧般累死累活求前程?
若非一步步积淀苦难度日种下的因,她怎会熬坏身体,错拿癌症诊单,妄图一醉解千愁?
若没去酒吧,她不会认识施瑞…
她学法律与管理,就是为日后清查旧事,一笔笔讨还申城故人欠她的旧账的!
因果如此,她早已回不了头。
“联系会长,让阿利去香港,没人能赌得过他那双生花妙手。”
司若微心烦意乱,不想再隐忍分毫。
云心摆出不怀好意的看热闹口吻:“好说。那后续…”
“出手别留情,具体思路我早说过,阿利知道,你们放开做。”司若微偏头睡了过去:“空调再高些,我冷。”
叶宛菁估计也该查得差不多了,叶家竟还合家欢乐,司若微很懊丧。
约莫在叶宛菁眼里,也是“利”字当先吧。
又或者家和万事兴?
叶宛菁不公开叶钰行的存在和谋杀罪证,当年乱局的导火索就出不来。
如此说来,司若微期待的,叶宛菁披露蓝叶两家背地里的腌臜事,公然给她正名,也终究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最可笑的,叶宛菁今日竟跟她掰扯,要她回头?要她回绝施瑞的馈赠?
那是她拿后半生自由和生活于无处不在的危险中为代价换来的啊…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