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樱花烂漫, 瓣蕊乘着东风洒落湿潮的青石台阶。
朱媛第一日报道,深灰连衣裙温婉典雅,长发飘飘挎着帆布包, 还是旧日模样, 透着学生气。
叶宛菁那日看见简历, 便从机场回了家。今时,她正站在望山影视总部楼上,观瞧石径路上熟悉的身影。
“叫她来。”
朱媛方踏上石阶, 叶宛菁走回沙发旁, 吩咐望山的李总。
“好, 您稍等。”
李总压着疑惑,拔腿去请被董事长关照的小实习生。
“孟小姐是吗?请去趟总办。”
朱媛刚办完人事手续, 迎面走来一个姐姐, 温声唤她。
“我?去总办?您确定是叫朱媛去吗?”
朱媛懵懵的有些憨傻可爱。
“对,就是您,今日新来报道的B国高材生。”
“惭愧惭愧。”
朱媛捏了捏裙摆, 跟人上楼时,眼底尽是狐疑。
踏进办公室, 朱媛扫过一清瘦的背影, 柔声问好:“李总好?”
“不认识了?”叶宛菁淡笑着转头招呼:“过来坐,喝杯茶。”
回眸一刹,朱媛的瞳仁险些掉地上, 因司若微的事,她恨毒了叶宛菁, 早把这人拉黑了。
她竟不知, 国内鼎鼎大名的望山影视,跟叶宛菁有瓜葛了?
回过神来, 朱媛掉头扒住门把手,顺势就要跑。
这工作,她不要也罢!
“朱媛!”
叶宛菁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忙拔腿追出去,朝走廊对面的李总喊:“拦住她!”
李总愈发懵圈,但身体诚实得很,抬手拦断朱媛的去路。
“叶总做什么?”朱媛转瞬冷了脸:“这工作,我不要了!”
“别激动,想与你聊聊。我与你并无私怨,不是么?”叶宛菁好言好语,试图安抚:“李总负责招聘,我意外得知而已,集团并购望山,但我不干涉经营。”
“跟你沾边我都厌恶。你与我,有仇。”朱媛冷言冷语:“我与微微相见恨晚,你害苦了她,让她再无安全感,自是我的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我没想害她。聊聊好么?事发时,我昏迷入院,身边人都能作证。我欠她句道歉,不,不光是道歉…”
“够了。口是心非的狐狸,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当年宿舍被围堵,砸玻璃恐吓,微微站去阳台险些自尽,你和叶校装死就是装死,道歉没用。让开,等我报警?我可没微微心软!”
“她还好么?”
叶宛菁鼻尖酸涩:“告诉我,她还好么?你回答了,我就放你走。”
“无可奉告!”
朱媛瞪视着拦路的李总,不惜躬身钻墙角,快步跑开了。
叶宛菁眼眶通红,拔腿就追:“你一定知道,别走!”
“叶董!”李总一把拉住她:“您别这样,吓着她了,让员工看见,也伤您身份不是?我改日让人事再和她沟通?”
叶宛菁凝望着空寂的楼道半晌:“她的简历给我。”
李总赶忙应下:“好,这就给您拿。”
当晚,叶宛菁反复翻阅着简历,忆起白天朱媛过激的话音,笃定她与司若微一定有联系,遂匆匆订好B国机票,打算去C大碰运气。
落地B国首府机场时,恰逢日暮黄昏。
她手撑行李箱拦了辆的士。
送机处,一辆RR里走下个戴墨镜的姑娘,在两个黑西装保镖护卫下,快步走进机场。
余光匆匆一瞥,叶宛菁的心律莫名失常。
她怔愣回眸,那道背影若隐若现,被碍事的保镖挡得严实。
好像啊…
叶宛菁忍不住思绪翻涌。
身形怎么那么像司若微,就连那袭褐色大波浪卷发,都是司若微旧日的模样。
可司若微…不,是她魔怔了,劳斯莱斯和保镖,跟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扯不上关系。
“滴滴!”
司机不耐烦地按起喇叭催促。
叶宛菁再度回望早已无人的入口,侥幸不复,落寞身影隐没车中,报目的地的语气飘忽:“Cambridge hotel on the river cam.”
此后数日,她都心神不宁,以至于抱着司若微的相片,去C大附近抓学生询问。
近5年来,机场背影是唯一一次,让她瞬间忆起司若微的擦肩而过,那份悸动实在微妙难言。
叶宛菁抵达B国的第三日,仍如无头苍蝇般游荡在大学周围。
同日,司若微拉着登机箱折返高墙城堡般的别墅。
“回来了?给你备的榴莲皮硬度刚好。”
施瑞记仇,跟司若微说话总是损的很。
“别吓我,谈成了!”司若微难掩欣喜:“大都会10月的展览,您准吗?”
“菲利普被你灌迷魂汤了?”施瑞哼笑一声,并不相信。
“苦熬半月我命都要没了,您别打趣我。”
司若微好不委屈,她屁颠屁颠买票去追菲利普,苦苦哀求才换了十分钟的交谈机会。
“我若不准呢?”
司若微顷刻垮了脸,傻乎乎嗔望施瑞半晌,嘴角抽搐不止。
施瑞反手摔了个杯子:“出息!喜怒不形于色,记不住?”
“骗不过您,何必伪装。”司若微怄气别过了脸。
“那就是你废物!”施瑞倏尔将枪拍上桌子:“再顶嘴就见见血。”
司若微瞄着枪口,忽而一把夺过枪,怼上了太阳穴:“我想去,这是梦想,也是执念。而且我要用真名,光明正大办展!您应吗?不答应我让您1年心血白废!”
施瑞转瞬失笑:“拿命威胁我?我肚子疼,被你蠢的,枪放下。”
“您先答应我。”
“开枪。”
施瑞笑容僵在了脸上,冷声催促:“开啊!”
司若微慌了,她高估了自己的斤两,施瑞随便抓来的壮丁,自不会在乎多少的。
晃神的间隙,施瑞出其不意起身,夺回枪反抵她的下颌:“威胁我?你还嫩呢!没胆子就别赌!还有,下次枪口别对着自己,怂!”
司若微眼底滑落一滴晶莹,好似委屈得很。
“以为你有些长进,到头来又是这副蠢样,当初真错看了你!”施瑞咬牙切齿:“我不答应,会让你荒废半月?你这不行那不会,半月何其珍贵!”
“那您为何耍我?”司若微也火了:“拿捏我有意思吗?”
“你没实力自作决断,就只配被人拿捏。”
施瑞收枪落座,倒了杯茶润喉。
“医生不让你喝茶!”
司若微一巴掌掀了茶杯。
施瑞哼笑一声,无奈至极:“想去地下冷静两天?”
“不想。我回去准备展览的事,不打扰了。”司若微拔腿就溜。
“站住。朱媛回国,你的房退掉,今后哪都不准去。右转第一间,是你的书房。”
司若微目瞪口呆,那间屋与施瑞的房间,只一墙之隔,要命!
“每天2小时,留给你折腾艺术。其余时间,学保命的能耐。”
司若微嘴角抽了抽:“我什么都不会,您当初为何救我,设局让我欠钱还不起投效呢?不会被我耍酒疯唬住了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滚。”
施瑞才不会说,养母给她取的英文名也是Ronie;更不会坦言,她们是校友,年轻时都曾被爱人狠狠背叛,而她险些命丧爱人的枪下。
自家垃圾医生分不清名姓,乱发诊单,险些害了年岁正好的姑娘,她这做老板的当事人,和误以为生机一线的可怜病人,心里过意不去,莫名生出怜惜来。
还有与申城和蓝家难言难放的羁绊…
去医院前,她料到或许死期将近,偌大产业是时候寻个接班人了。
她傲气近乎狂妄,以亚裔身份立足此处,接管养父事业,半生吃苦太多。
她非好人,却对同胞留有三分温存,不想把事业拱手让给那些鄙视她血脉的人。
司若微至此被困于华丽的囚笼,四方庭院是她能活动的最大范围,几乎与世隔绝。
施瑞的要求愈发严苛,她接触了很多28年里从无认知的东西,不分好坏,被迫照单全收。
同在一座小城里,司若微与叶宛菁彼此不得相见。若非施瑞关着她,一个月过去,这会儿就算沿街偶遇,也该碰上了。
“头儿,那女人查到线索了,动手吗?”
一个无月的雨夜,阿利与施瑞窃窃私语。
“早晚的事,不必心急,跟着。”施瑞满不在乎,摆手让人出去:“把丫头叫来。”
当日黄昏,叶宛菁在校外抓了个女学生辨识照片。好巧不巧,姑娘看见司若微的照片满目欢欣,声称这是她曾经的助教,司博士。
叶宛菁大喜过望,与人确认三五遍才肯罢休。
她顺藤摸瓜,找去姑娘所说的院系打探,竟被“好心人”带去了司若微昔日住过的公寓。
夜雨骤起,叶宛菁没带伞,任凭落雨淋湿肩头,灼灼目光依旧热烈。
她在门外深呼吸数次,才鼓起勇气摁下门铃,遥遥退去窗边松树下。
她怕,怕自己的容颜出现在猫眼另一端,吓到司若微平静数年的生活。
不多时,门“咔哒”一声,开了。
是个亚裔姑娘,却并非她心心念念的那位。
姑娘瞥见草坪边被浑身淋透的叶宛菁:“华国人吗?是你敲门吗?”
“司若微住这吗?是C大的学生。”叶宛菁眸子里潜藏失落。
“我刚搬来,房东说先前这住着两个华国姑娘,也许是你要找的人?”
“这样啊…”叶宛菁眼底没有光了:“打扰你了。”
“等等,我给你把伞吧。”
姑娘好心地回身去取伞。
叶宛菁透过门缝往里瞧,家不大,装修得很整洁。
接伞的一瞬,她凤眸微转,问了句:
“能用下你家洗手间么?”
“用吧,进来。”
叶宛菁颔首谢过,借机环视客厅,走入不大的洗手间里拍了些清水,给红胀的眼角降温。
“客厅的挂画很别致。”她出来时,随口与人寒暄。
那风格,好似司若微的简笔画。
“哦?不是我的,可能是房东或租客留下的吧。”
“嗯,谢谢你。”叶宛菁没拿伞:“我叫了车,不用打伞了。”
“那…车来了再走?反正家里就我自己,不碍事。你是C大学生吗?”
叶宛菁摇头:“我毕业很久了,但她是,听说刚毕业。”
“她是你朋友?”
“嗯,不止是朋友。”
叶宛菁仰头望着挂画:“这画该是她的手笔。”
“是吗?那你要吗?画拿下来也无妨,我入住时,卧房里也有一些,我送朋友了。”
“如此多谢了。”叶宛菁没客气,摘过简笔画抱进怀里:“方便问下你搬来的时间吗?她同学带我来的,还不知她搬家了呢。”
“十天前,这房离学校近,很抢手,租客无缝衔接。”
听得这话,叶宛菁心底忽而没那么空洞了。
此间房有司若微的痕迹,她虽来迟一步,但踪迹愈发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