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湿漉漉的海风吹散五颜六色的缤纷瓣羽, 如梦似幻。
司若微独自徘徊于高墙围起的庭院内,抬头看鸟儿掠过天际。
这是除却别墅外,她唯一能自在游走的地方。
“头儿叫你去书房。”阿利走来庭院唤她。
“嗯。”
司若微跟人回房, 眼底早没了灵气, 留在此处和坐牢无甚区别。
命运戏耍她, 相似的姓氏拼音让医生看花眼,整了出乌龙,可天意又偏让施瑞救她一命。
若她那晚独自回家, 怕会因胃穿孔与急性胰腺炎并发而去见阎王。
司若微恐惧也想逃, 却恨不起来。
推开书房门, 施瑞正脸色蜡黄地躺在摇椅里,一旁垃圾篓中, 散落着镇痛的违禁药。
“您找我。”她立在门边, 一步都没往前。
“明天回去,不准露马脚让你舍友知道,所有兼职时间都来我这。年底要让答辩委员会准你毕业, 我和你导师聊过,你的资料已然足够。”
司若微眉心深锁:“今年?我的学期还有一整年…”
“闭嘴!你跟我谈条件, 我跟阎王还是上帝谈条件?来, 你教教我。”
司若微没吱声,她想不通,施瑞看重她什么了。
大马路捡接班人, 若没利用动机,鬼都不信!
“下月我做手术, 如果顺利, 能多三五年苟延残喘,不顺…你最好祈祷我多活几天, 免得死都不知是谁杀的,滚。”
“您吉人天相。”
司若微咬唇挤了句恭维,掉头就跑。
若施瑞不能下手术台,她这颗脑袋还能见夏日盛景吗?
估计够呛。
司若微一个头三个大,尽管复得自由,回去与朱媛同住,却总不经意间长吁短叹个没完。
叶宛菁也没好到哪去。
欧洲名校分布零散非常,数月来她自南向北一一排查打探,期间商业资源谈拢不少,却唯独没有司若微的线索。
怀揣一丝侥幸,她寻去G国,几经辗转,找上了退休的文迪。
文迪坦陈,司若微出事后再没联系过他。此外,他还说漏了些并不光明的交易,令叶宛菁洞悉了关宁借司若微身份骗取800万的因由和后续逼司若微应下G国博后的原委。
关宁犯下亏心事,被人套牢后无力转圜,便请刘老作保斡旋,想在事发前送司若微去G国,求文迪帮她办永居,改国籍,再不回去也就无需面对高额借贷。
还真是一手好算盘。
但叶宛菁不知,此间弯弯绕远不止如此,涉及叶家的部分,文迪没傻到和盘托出。
她将文迪的谈话录音转给宛聪留档,争取早日把仍混迹高校的关教授告上法庭。
【聪姐:回来?大海捞针五个月有意思吗】
【萱萱:宛总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聪姐:狗子不大好,也不在乎了?】
【萱萱:别糊弄我】
【聪姐:,宠物医院诊单】
叶宛菁看清图片上的单据时,眉心凝成了一团。
她拷贝图片,复又打开邮箱,例行公事般给司若微汇报:
“lucky病了。她与你最亲近,你走后她便郁郁寡欢。你最是疼她,恨我可以,但lucky和sunny无辜,你若不愿现身,录个音频好么?lucky听见会开怀的…”
叶宛菁抱着电脑苦等一夜,邮件依旧石沉大海。
也许司若微真弃用了这个邮箱。
宛聪妄图以狗子迫使叶宛菁回国,她好能求得自由,可叶宛菁也没理她。
深秋悄然,lucky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宛聪抱它去医院,医生却劝她放弃医治,别再给毛孩子增添苦痛。
当日,得到消息的叶宛菁风尘仆仆赶回申城。
与司若微有关的念想,又要少一个。
叶宛菁望着缩在小窝里喘气的lucky,早已泪眼婆娑。
她翻遍电脑,好不容易找见一段先前的语音记录,短短十秒音频,贴去lucky耳边放了数遍。
“唔嗯~”
虚弱的狗子眼底闪光,挣扎着呜咽两声,迷离的眸光四下探寻,望向叶宛菁的视线颇惹人疼。
狗子认出司若微的音色,却找不见司若微的人。
叶宛菁颤抖着手拍了段视频发去朋友圈,文案很简单:
你若看得见,但凡哪天舍得翻翻我的记录,看到这条消息,求你回来送送lucky…
叶宛菁心存侥幸,便是因司若微只拉黑了她,却没将她删除。
万一呢?万一司若微偶尔会放她出来,看看她的动向呢?
弥留之际的努力皆是徒劳。
姚爷爷走了,lucky也走了,叶宛菁期待的人依旧杳无音讯。她的情绪愈发消沉,在国内缓了许久,吞下数个疗程的抗抑郁药,才恢复些许精气神。
失去手足的sunny落寞难消,叶宛菁不忍睹狗思人,把sunny送交朋友寄养。
年关将近,叶家以叶老为名,苦劝叶宛菁留下过年,尽管这人从未展露分毫笑模样。
“萱萱,我有些欧洲任教的朋友,最近我发邮件请他们帮忙留意了,也许有小司的动静。”
叶老耄耋之年,满头华发刺眼。
“辛苦爷爷了。”
这是整顿年夜饭上,叶宛菁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没抱什么期待,爷爷认识的人,老的老,走的走,不见得有用。
话说回来,新岁初至,按施瑞的要求,司若微该提前毕业了才对。
又是一年2月,C大不远处的酒吧夜里依旧喧嚣。
司若微认识施瑞,整整一年了。
她惜命,自没敢怠惰,去岁12月通过学位评审,顺利毕业。
穿上渴盼已久的博士学位服,朱媛友善嘲笑她,有点像哈利波特。
司若微本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抑或大吼一声,到头来却平静至极。
说回今晚,酒吧开瓶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夜深人静之际尤为刺耳。
施瑞故意拉她来酒吧,非要过什么相识一周年纪念日。
还一时兴起开了瓶红酒。
她才不想纪念这悲催倒霉的日子,甚至渴盼时光回溯,她不曾去医院,不曾涉足这个是非地。
“陪我喝一杯。”
施瑞斟满两杯酒,给司若微塞了一杯。
“医生不让您喝。”
司若微不给面子,搁下自己那杯便罢,还要去夺施瑞的酒。
施瑞瞪她一眼:“跟我动手?欠摔了?”
“那您自己喝,我不喝,惜命。”
司若微的胃穿孔,与去岁烈酒入腹脱不开干系。
“憋闷!”
施瑞扬手砸了酒杯,腥红满地,碎片四溅。
司若微吓了一跳,愣在那半晌没动。
“回家,过两招。”
施瑞斜了她一眼,大步流星走去店外。
司若微心头一颤,施瑞逼她学散打和长拳,但她身子柔弱没根底,进步很慢。
说白了,过招就是赤裸裸挨揍。
对,她连病入膏肓的人都打不过,丢人!
她指尖扒着吧台苦思逃避的说辞,身后的保镖却乐呵呵想要看好戏:“大小姐,请吧。”
毫无意外,司若微再度被打得浑身散架,是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保镖背走的。
趴在松软大床上,司若微小嘴咕哝着,振振有词地安慰自己:“故天将降…先苦其心志,劳其筋…*”
“失心疯了?”施瑞立在门口,脸色青黑至极:“废物自我麻痹?”
司若微不敢回嘴,怕被打。
“既然毕业多时,从公寓搬出来。以后跟我学会料理生意,交际谈判。”施瑞扔给她一盒伤药:“明晚继续练。”
“啊?”司若微大惊失色:“我每天来半日,不行吗?我想陪朱媛,之前她帮我很多,这半年她要毕业,顾不上生活。”
“想帮她还是你贼心不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从我这偷师学艺,拿去策展人那边施展交际话术,你好本事啊。”
司若微瞳孔顷刻发散,悄然捏住了床单揉搓开来。
毕业后,她的确对“展陈设计”旧情复燃,私下里小动作不少,想求人带她再过过瘾。
当初换专业读博,一是因Mary人脉受限;二是她怕叶宛菁或蓝茵顺藤摸瓜,都是一个圈子的世界太小,循着展览找她麻烦。可她喜欢的,还是旧时专业;最有灵感的,也是博物馆展陈设计研究。
“哑巴的?”
施瑞的暴脾气日甚一日,一脚踹翻椅子,丝毫不像癌症缠身的样子。
“错了,没下次。”
司若微闷闷回应,眼底藏着不甘。
施瑞冷哼一声:“Philip.Bann,是B国最优秀的独立策展人。半月时间,你说服他与你合作一次,我既往不咎。否则,等着蜕层皮吧。”
司若微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房门便被拍上了。
她是哪根葱啊,能抱菲利普大腿?
这人何止是B国出名的才子,世界上也有他一号吧!
“独立”二字不是白说的,这些人手握资源,自带孤傲,轻易不与凡夫俗子谈合作。
她暗骂施瑞嚣张跋扈,乱来一气,不懂还胡扯!
满腹抱怨时,脑海里却一直印着黑黢黢的枪口。
她溜回公寓闭关多日,恶补着搁置五年的专业知识,备下无数讲稿和策划案,硬着头皮给菲利普发了邮件。
“微微?咚咚~忙啥呢?”
朱媛见她没日没夜挑灯奋战,忍不住跑来询问。
司若微开门露了半个鸡窝头:“想重拾老本行,埋头苦读呢,有事?”
“有,让我进去?”朱媛闪着羽睫一本正经。
司若微闪身放她进门:“咖啡?浓茶?”
“宝儿,半夜2点了,我要命。”朱媛摇头苦笑:“我准备回国找实习了,所以这房不能合租了啊。”
“嗐,本就是你将就我,我不傻。怎么回国实习了?这里资源不更先进?”司若微摆摆手,有些意外。
“谁让我是爸妈的独生女小棉袄,他们舍不得呗。”
“找到工作我第一个知道,好吗?等着看媛媛出品的大戏!什么时候走?”
“周末,还有三天。”
“好,到时候我送你。等你回来拿学位证,我给你拍照。”
“微微,你真留在这?提前毕业了,不回家看爸妈吗?4年多了,他们很想你吧。”
“我想试试这的工作机会,还没告诉他们我毕业的事呢。”
司若微敛眸叹了口气。
“加油!微微,你是我眼里的奇迹,会越来越好的。”朱媛抱了抱她:“但奇迹也要睡觉的。”
司若微搓搓她的头:“知道啦,快去睡。”
她哪里不想回家?可施瑞不放她走,她也没法子。朱媛归国后,她又举目无亲了。
彼时,意图返欧的叶宛菁在机场候机,随意翻阅杨柳送来的拟录用名册。
招聘的是思微集团新并购的下属影视公司——望山影视。
其中一份简历入眼,叶宛菁骤然眉目深锁,忙不迭地联系杨柳:
“简历里有个叫朱媛的,务必加薪留住,摸清她投了几家,让人事盯牢。”
“…好的叶董。”
杨柳一头雾水,这些东西叶宛菁从前只扫一眼,很少多话费心。
况且她查调记录,朱媛不过是个实习生而已!